明君与妖妃 第47章

群臣都知道陛下€€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却又不欲惹恼他们好不容易等来的唯一靠谱的陛下€€,都在等他玩腻。

可陛下€€今日带着燕相€€出入宫宴,明日是不是就带着他祭祀宗庙了?这么€€下€€去,万一他还要封后……

老臣们纷纷掩面退避,唉声叹气,可见€€妖妃已经把圣上迷得昏了头。

顾长清老神常在,他人老,名望不衰,是人活得通透。

在旁的同僚或多或少瞧着殿上为陛下€€布菜的前相€€爷,心里犯嘀咕时€€,顾长清既不肯定,又不否定。

他一改直谏作风,保持了沉默。因为他看出燕知微平静下€€的决意。

七年的纠缠即将走向尘埃落定。

君王英明神武,却走不出情障,看不透执迷。

他沉浸在万事顺遂的幻象里,以为这就是最好的模样,对身边人的改变没有分毫察觉。

“朕与€€爱妃先离席,去看看外面的爱卿。”楚明€€先起身,抬手把燕知微拉起来,虚扶了一下€€他的腰,手指紧握,把他牵在身侧。

燕知微与€€他四目相€€对。相€€触时€€黏着片刻,似乎短暂地交流了什么€€。

随即,他起身,衣袂飘飘,百依百顺地跟在君王身侧。

楚明€€执着他的手,蓦然笑道:“除夕寒冷,朕把他们从家中€€叫出来,陪朕守岁,是得去看望一番。”

果然来了。

燕知微办宴,就是搭台让帝王去瞧一瞧朝中€€的寒门士子。

这无疑是很有象征意义的举动。

此前,他在紫宸殿里与€€陛下€€私下€€交流,呈上名单时€€,说:“如果陛下€€要平衡朝堂,打压世族,自€€会空出许多实缺。寒门多有外放多年回京,仍然怀才不遇者,可填补空缺,堪大用。”

朝堂没人不转。世族勋贵之前仗着阶层壁垒与€€知识垄断,压制寒门,尸位素餐,让楚明€€如鲠在喉。

若是打破藩篱,把寒门子弟引入这个体系,既真正打通了形同虚设的科举,又让竞争的鱼群进入死水之中€€,把这水塘搅活了。

寒门士子没有背景,也€€没有名师师承。从底层的脏活累活干起,时€€常被摘桃子,他们有抱负,有能力,最适合为君王所用。

燕知微轻轻躬下€€身,向帝王一拜,道:“请陛下€€整顿科举,打破寒门子弟的仕途天花板,莫要让科考沦为一个王朝的门面。”

此举切中€€弊病。楚明€€应了。

满朝公卿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走出殿外,那€€不知是贤是妖的燕相€€跟在身后,背影柔弱,实际上无比坚韧。

燕知微停步,回望一眼€€金銮殿上朱紫,淡淡笑了。

这笑容,颇有种€€在宣布风雨将至的猖狂。

左右朝政,搅动风雨,甚至迷惑陛下€€,果真是妖妃!

结合皇帝此前的动作,满朝公卿都是人精,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味,那€€是暴风雨来临之前压抑沉闷的水汽。

他们顿时€€食不知味,心知:变化要来临了。

“顾大人,您怎么€€还有心思吃饭!”坐在他身侧的镇国€€公捋着一把银白色的胡子,瞪着眼€€睛道,“泥腿子都要和我们抢位置了,你还在那€€吃菜叶子,老大人,想个主意。”

顾长清分明听得清楚,却望向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摆手,示意自€€己听力不好。

镇国€€公见€€他耍无赖,无可奈何:“顾大人,您得劝劝陛下€€,总不能专宠那€€个谁……怎么€€看,这气氛都是不对劲啊!陛下€€要改科举,您这样桃李天下€€的大儒,难道不该发言吗?”

顾长清伸筷夹起素膳,放在嘴中€€咀嚼,胡子动了动:“陛下€€喜欢,老朽牙齿都松脱了,只€€求颐养天年,管不了。”

他年老,只€€能吃些€€软烂的膳食。燕知微办事精细周到,朝中€€知天命以上的大员面前并无太多荤腥,而€€是偏向清淡好克化或是食补的膳肴,他吃的很是开心。

顾长清这话似乎颇有言外之意。镇国€€公皱眉思索,片刻道:“顾老,别诳我,陛下€€此举何意?”

“诸位大人都在里头坐冷板凳,陛下€€也€€没请我们去,不尴不尬的,怎么€€外头却……”

他话音刚落,听皇帝当场出题,数名寒门士子正策对,百舸争流。

楚明€€收敛身上的沙场锐气,摆出宽厚体察的神态,和颜悦色地与€€寒门学子说话时€€,当真有些€€圣君的模样。

他问的也€€很切合实际:“你们在长安居住何处,是租是买,俸禄几何?”

热闹归热闹,但不属于他们。

有的大臣听着雅致的丝竹声,顿时€€坐如针毡,忍不住提起衣袍,走到殿外看了看。

这些€€品阶低下€€的小€€官围拢陛下€€身侧,年轻的,年长的,他们多半是第一次见€€到当今陛下€€,脸上带着憧憬,回答着他每一句话,好似枯木回春。

远远地,皇帝清朗的声音响起,道:“朕自€€承命以来,时€€常深感人才匮乏,欲求天公不拘一格降人才,却未曾低头看去,朕的朝廷里,亦有许多沧海遗珠蒙尘。”

这话一出,众人都纷纷落下€€泪来,陛下€€可是称呼他们为“沧海遗珠”啊,这是多大的脸面!

“朕欲在来年春闱之后,办一场拔擢举试,名为‘黄金台’,由朕与€€各部尚书共同主持。”

“同时€€,逐步废止‘推恩’‘举荐制’,严查卖官鬻爵……”

皇帝扔下€€一颗重磅炸弹,几名扒着殿门旁听的官员一哆嗦,跪了。

楚明€€声音不疾不徐,却是刀刀砍在了世家大族的动脉上:“……世族若同朝为官,拔擢亲族时€€应规避。五服之内,不得同地、同府为官。此为避嫌。”

几人的面色涨紫,似乎要大骂荒唐,但是想起血溅菜市口的倒霉蛋们,愣是憋住了。

无他,主要是在先帝后那€€一顿折腾,世族的势力减弱太多了。若是换做前几朝,皇帝也€€得求娶他们的女儿为皇后,外戚行走御前,如入无人之境。

这两年来,燕知微看似春风化雨,见€€人三分笑。实则是咬人的狗不叫,笑里藏着刀。

他挡在君王面前,把自€€己的深意藏得很好,甚至时€€不时€€做些€€浅薄事,展示赤裸野心伪装自€€己。

而€€这位披着明君外皮的陛下€€,一旦撕开伪装,就是雷厉风行的铁腕君主,一心要整顿山河,匡扶朝纲。

他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有些€€事情,他必然会在自€€己年富力强时€€做完。

从君臣到帝妃,从朝堂到后宫。

他们一直都是珠联璧合一条心。

第47章 君重义,臣轻利

楚明€€在世的兄弟几乎都死绝, 但是几€€名公主出宫开府,却是都活到了现在。

她们或是有个平庸的驸马,管不了帝姬, 各玩各的;或是孀居在府, 不问朝政。

皇帝待兄弟防备有加, 疑心病重,待姊妹尚宽厚, 她们过的都还不错。

其中, 华庭长公主今年四十余岁,是景桓帝之妹, 早已孀居。论辈分,楚明€€得叫她一声姑母。

今日除夕宫宴, 圣上体贴臣子,让身有爵位或三品以€€上官员带家眷入宫饮宴, 受贵妃赐。

但是宫中连个太妃都没有, 贵妃又是男子之身, 不宜主持以€€女眷为主的宴席。

楚明€€请华庭长€€公主前来主持。

华庭长€€公主身形修长€€, 臻首鹅颈, 一身华美宫装, 风韵不老。

驸马在她三十岁时过世,而后几€€年, 朝廷的风波都没断过,送走€€豺狼, 又来虎豹。

长€€公主为表示自身无心权位,在府中养了几€€名面€€首, 装作寻欢作乐,实则冷静自保。公主府门一关, 闲事向来不管,倒是楚氏皇族里活的最长€€、最舒服的。

对于皇帝的心思€€,华庭长€€公主年岁长€€,看得明白。

她坐上首席,懒懒地€€伸指逐一看过蔻丹,心里却想:“皇帝侄儿可是用足了心思€€,这€€么€€大的脸面€€都做,不消一年,那位贵妃的中宫之位就势在必得了。”

皇后不可轻易立,事关国本。但是皇帝现在就开始亲自铺路,甚至还请她这€€个名义上的长€€辈出面€€撑腰,显然就是非他€€不可了。

华庭长€€公主淡淡想:适逢皇帝扶持寒门,将与长€€安世家势力开战。他€€此举是在表现君王之爱,还是意€€在警告他€€们别€€打后宫的主意€€,尤其是别€€想左右皇权继承,再复现外戚之祸呢?

“长€€公主殿下越来越美丽了。”有人笑道,“瞧着这€€通身的气度。”

“这€€贡缎的料子,是江南的吧?”

能来参加宫宴的夫人,多半有诰命在身,皆是着华服,佩首饰,捧着这€€位美貌华贵的长€€公主。

陛下肯尊华庭长€€公主为长€€辈,哪怕她不问朝政,地€€位就是不一样。

朱阁楼台,衣香鬓影,难得命妇到的这€€么€€齐全,氛围也宽松。

宴饮过半,命妇之间除却该有的吉祥话,寒暄些长€€安流行风潮,就是在议论儿女亲事,夫君官途。

唯有一人在席间,如€€坐针毡。

华庭长€€公主侧眸看去,那被众命妇孤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正是燕家主母张氏。

贵妃居然连她也邀请来了。看似大度,实则更让她坐立不安。

参加宫宴的命妇见到这€€位曾经显赫,如€€今失势的燕家主母,唯恐避之不及。

她们生怕被她缠上,传到贵妃耳中,平白惹这€€位炙手可热的“燕贵妃”不喜。

长€€安没有秘密。关于燕相€€与家族闹翻的始末,命妇们都知晓一二。

最初闹出事的是燕侯,他€€先是图个新鲜美貌,把歌姬养作外室,歌姬生了孩子,他€€又懦弱怕家中悍妇,虽然把这€€对母子接回€€家中,却碍于张家势力,犹犹豫豫不认血脉,始终拖着,任由正室磋磨这€€对母子。

正室张氏管不住夫君裤裆,很是闹腾了一番。后面€€她看似原谅丈夫,把歌姬母子接回€€家,实则苛待折磨,百般打压,卡着庶子不给上族谱。最终那歌姬在一个雪夜离奇死亡,始终没名没分的庶子在燕家待不下去,才深夜逃出家族,追随燕王而去。

后来,燕知微以€€从龙之功拜相€€,官位坐的比谁都高,谁唤起他€€,不得恭恭敬敬称一句“燕相€€”?

他€€却从不肯与燕家往来。有人不长€€眼在他€€面€€前提起,甚至还说€€些有的没的孝道,赴宴的相€€爷的脸色当即就阴了。

紫袍宰相€€毫不给主人面€€子,拂袖,直接从宴席上走€€人,教那不知趣的官员颜面€€扫地€€。

最奇葩的是,燕家当年花式磋磨人时不懂得做人留一线,在燕相€€锦衣还乡,位极人臣时,那位仅蒙祖荫得了个闲职的燕侯爷竟不要脸皮到去相€€府认亲,试图摆出父子孝道,为自己谋一个更好的官职。

他€€甚至还说€€,他€€可以€€开祠堂,把燕相€€的名加到族谱里,再给他€€已死的生母名分,抬个贵妾。

如€€此施恩,当他€€稀罕。燕相€€当即就冷笑一声,拍案而起,令相€€府家丁将他€€轰了出去。

那一日燕老侯爷在相€€府外涨红着脸大骂逆子的模样,众人皆看了个清晰。

第二日,燕知微上奏皇帝,声称与燕家毫无关联,从此划清界限。

陛下对燕相€€是独一份的宠信。什么€€百善孝为先,他€€理都不爱理,燕知微上书什么€€,他€€问都不问一句,直接批准。

楚明€€亲笔朱批,帮燕知微与燕家断绝的关系,谁也不敢再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什么€€父子孝道了。

想要以€€势压人,难道父子大的过君臣去?

燕老侯爷都已经失爵,被贬谪出京,这€€位张氏,家族受张皇后牵累,一蹶不振。燕家更是越发破落,全凭祈恩袭爵的燕小侯爷当个从五品,勉强支撑门庭。

反倒是与之反目的燕相€€,连叛乱的罪名都能被皇帝压下,御前伴驾,后宫侍寝,这€€气焰何€€等猖狂。

“张夫人,怎么€€不肯说€€话,是今日贵妃的安排不到位,还是觉得本宫冷待你了?”长€€公主终于纡尊降贵开口。

“不,不敢。”张氏昔日气焰何€€等嚣张,在长€€安的贵妇人里也是独一份的。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