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醒醒。”陆明齐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陆明齐刚碰到他,宋承安便睁开了眼,陆明齐看见他手反应很快地摸向枕头底下,看清是谁后,才忽然停下了手。
“做噩梦了?”陆明齐问。
宋承安目光闪烁了一下:“没。”
陆明齐听他尾音都带着颤,这才发现不对:宋承安是穿着外衣睡的。
陆明齐伸手探了探宋承安额头:“怎么回事?着凉了?”
“没,就是夜里忽然起风,有些冷,但我想着就快天亮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明齐摸了摸宋承安的被褥,起身把自己床上的厚被子拿过来,对调了两床被子。
柔软厚实的被子还带着余温,盖在身上触感比原先那床舒适上不少,宋承安眼睛清明了些,起身要说什么,却被陆明齐按着肩膀躺回了床上。
陆明齐推开了寝室大门,守夜的小厮正在打盹,吓得站了起来:“殿下,有何吩咐?”
“去取一床新的被子来。”
“是。”小厮马不停蹄地去了库房,没多久就抱着一床被子回来,重新替陆明齐铺好了床。
宋承安呆呆地圈着厚被褥,看着纱帘另一侧下人忙碌的身影,直到动静渐息,发现陆明齐好像没有再过来的意思,才慢慢地躺了回去。
厚被子挡风御寒,下半夜宋承安终于安稳地睡了个觉。
许是半夜折腾了一下,次日宋承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了,他探头看了一眼,陆明齐的床铺平整,显然起了有一会了。
宋承安换好衣服,走出院里去洗漱,值守的小侍女见是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地福了福身,唤了句“世子妃”,便将装满水的铜盆重重放在他面前。
铜盆里的井水溅出来一些,打湿了宋承安足尖的鞋面。
“你最好安分一点,收起那一套小心思,半夜还为这种小事吵醒世子爷,让长公主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宋承安不甚在意,像是已经习惯了,拿起毛巾轻轻擦去脸上的水珠:“有喝的水吗?”
侍女被他软硬不吃的态度噎了一下,回头去找了一壶水来,半冷不热的,看着像人喝了一半剩的。
宋承安倒是不挑,拎回去倒了一杯,喝完便出门向萧€€请安了。
成亲后的这几天,陆明齐白天几乎都不在家,两人晚膳时碰面,饭后再一起从主厅走回竹苑。回院子里后,陆明齐去书房,宋承安去小书房或寝室,两人形成了一种默契,一整个晚上只有睡前会打个照面。
午膳后,宋承安小憩了一会,起来时看到一旁的绣棚,觉得有点闹心,便选择忽视,想着先去小书房写一会字。
宋承安铺平宣纸,小书房的侍女走进来,在桌上放下了一壶茶水,还冒着热气。
她倒了一盏,送到了书桌旁:“宋公子。”
宋承安朝她点点头:“放着吧。”
侍女放下茶盏后,顺势接过了研磨的活,这一系列动作放在任何一个主人家来看,都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了,只是以宋承安在公主府的地位,倒显得侍女的尽忠有些格格不入。
“我自己来便是。”
侍女依言放下了墨条:“那宋公子有什么吩咐再唤平雁,奴婢先退下了。”
平雁福了福身便要出去,宋承安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是管什么的?”
“回宋公子,平雁是院里的三等女使,主要负责浆洗打扫。”
三等女使不能进内院,宋承安心想,难怪在寝院未曾见过。
第一次在小书房见面的时候,宋承安让她不必唤自己“世子妃”,这丫头也是机灵,此后唤的都是“宋公子”。
“我没有什么可以赏你的。”
平雁低垂着视线回答:“这些都是奴婢分内事,不需要公子赏赐。”
宋承安多看了她两眼:“你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平雁不屑地回答:“她们只看见了长公主是府里的主子,而我知道您也是院里的主子,她们妄自揣测上头心思,以为可以找机会邀功,却不知道这实际上愚蠢至极。”
宋承安了然地想,这性格,定与其他丫头不和,也难怪会被派来他这间屋子当值,他这儿肯定是其他人都不愿意来的地儿。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今夜的风不比昨天的小,陆明齐有些犯困,想着偷个懒,便早早收了东西。
一旁侯着的云苓取了大氅,唤小厮来熄了书房中央的银丝碳,点上了灯笼。
今夜果然下起了大雪,从书房到寝室,伞上便已落了薄薄一层雪。
屋门口当值的小厮侍女看到陆明齐时,明显有些慌张,齐刷刷跪下请了个安。
陆明齐莫名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想太多,只解了大氅交给他们挂起来。
进了屋子,陆明齐才忽然想起来,寝室现在不是他一个人的寝室。
前几日他回来得都晚一些,宋承安往往已经梳洗完毕,可今日陆明齐整整提早了一个时辰回来,便正好撞上了宋承安沐浴的时辰。
宋承安自小习武,耳朵灵得很,陆明齐刚踏进内殿几步,便听到屏风后头€€€€€€€€的水声,宋承安动作慌乱,似乎还撞倒了什么。
陆明齐也不避嫌,大大方方地朝屏风走去。
“世、世子。”宋承安站在浴桶旁,发尾微湿,木地板上也洇了一圈水痕,他小鹿一样无辜的眼神有些无措,裹着里衣的手不自在地拢了拢。
显然,宋承安听到脚步声后慌忙从桶里起身,还来不及擦干便匆匆披上了里衣。单薄的白衣被水渍打湿,正半透不透地黏在肌肤上。
陆明齐装作没看见:“刚开始沐浴吧?不用管我,你继续,我回避。”
“没,洗完了!”宋承安忙否认,“您也要沐浴吧,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好。”
陆明齐往外走的步子停住,笑着指了指一旁放着的皂角,显然没有用过。
宋承安说谎被拆穿,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陆明齐还想说什么,却忽然瞥见一旁的浴桶。
刚刚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现在陆明齐才觉察到:这么冷的天,这浴桶竟没有一丝热气?
陆明齐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伸手往桶里捞了一下,里面的水虽不刺骨,但却连温水都算不上。
陆明齐望向宋承安,宋承安磕巴地说:“我,泡得太、太舒服了,我不小心睡了一觉,所以才……阿嚏!”
“行。”陆明齐气笑了,随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件自己的大袄,丢给了宋承安,接着转身向外走去。宋承安本想拦他,可碍于身上狼狈,还是没能追出浴房。
“云苓,冬青。”陆明齐边快步往外走边唤着心腹。
“在!”陆明齐笑眯眯地进去,怒气冲冲地出来,守在内厅门外的两人都有些意外。
“云苓,去把今夜……不,把竹苑所有下人都叫到中院集合,冬青,你带夏冰把院门反锁,分别守住前后门,任何消息任何人,都不准放出去。”
“是!”
眼见陆明齐神色不佳,两人动作迅速,不到半刻,竹苑上下女使小厮共八十几号人全都整整齐齐地跪在了院子里,有的人猜到了为何,有的人不知情,但脸上皆是惴惴。
手下搬来了一张雕花木椅,陆明齐正不悦地坐在上头,黑着脸睨视着院里人,因为太过安静,有几个偷瞄了一眼,又慌忙低下了头。
“内院今夜当值的人,是哪些?”陆明齐扬声问道。
陆陆续续有几人颤抖着出声,跪趴下去。
“上前来。”
几人迅速往前爬了几步,在陆明齐面前跪了一排。世子难得如此严肃,有个胆小的侍女已经吓哭了。
“世子妃今夜沐浴的水,是谁准备的?”
若是刚刚还有人不明白陆明齐因何动怒,此话一出,众人一下子清楚了:小世子这是来给世子妃撑腰了。
其中两人颤颤巍巍承认了。
陆明齐踱步到她俩面前:“如今我府里,是连烧水的柴火都用不起了?”
“不,不……”两人吓得话都说不清楚,连连磕头,“奴婢知错了,是奴婢伺候不周,请世子殿下宽恕。”
“宽恕?笑话。连烧桶水都做不好的奴才,我养他作甚?求我宽恕?不如想想出府后怎么求家里爹娘宽恕吧。”
“不!世子殿下,不要赶奴婢出府,奴婢知错了。”若是被公主府赶出府,定然没有东家愿意再用她们。两人泣涕涟涟地求了好久,见陆明齐不为所动,侍从上前来要拉走她二人。
情急之下,她们指着后头的人慌不择言:“世子殿下,也不止我二人如此,她们,她们都说……说长公主不喜欢世子妃,大婚当天就派人给他单独备了软塌,定是不满他这个儿媳。所以不必太尽心……最好不要让他过得太舒坦,所以我们才……否则给我几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轻慢主子啊!”
“她们?”陆明齐冷笑一声,“还有谁,自己站出来,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眼见陆明齐是来真的,院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争先恐后一个两个都磕起了头,到最后,直着身跪着的只有不到六成人,且内院的寥寥无几。
陆明齐怒极:“好啊,我这是养了一屋子……”
“世子殿下!”宋承安早就穿好了衣服,只是看见院内灯火通明,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静得异常,才不敢贸然出来。
现下陆明齐发了好大火,看起来似乎要重罚那些人,宋承安怕事情闹大,下意识就开口喊了一句。
陆明齐回头,看见门口站着的宋承安满脸惆怅。
“过来。”陆明齐招手,同时起身解了自己的大氅。
宋承安一走近,就被陆明齐按在木椅上坐下,厚重的大氅随之披上。
陆明齐故意很亲密地搂了宋承安一下,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下着雪呢,怎么穿得这样薄就出来了,不是让你在里面等?”
“我……”宋承安一下子又呆住了。
陆明齐回头扫视了一眼满院的人:“念在我与世子妃成亲尚不足半月,院里不宜见血,平白让人看笑话,所有人,杖刑免了,但不可不罚。怠慢世子妃的二等女使、小厮降为末等,逐出内院,其余各自往下降一等,均罚俸禄半年。云苓身为一等女使治下不严,罚俸一月。”
云苓低头福身:“是。”
“我希望你们都能认清楚,进了竹苑,谁才是你们的主子。今夜之事,若是谁敢向外透露半个字,我可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是!”
陆明齐半拥着宋承安回了房间,直到过了外间的屏风才放开。
“云苓,你再选一个得力的,专门负责世子妃的起居,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是。”
“殿下。”宋承安想起了什么,“外院有个叫平雁的三等侍女,是小书房侍候的,她做事还不错。”
陆明齐听罢,嘱咐云苓:“去找一下世子妃提的这个丫鬟,升为二等侍女并内院负责,尽快安排妥当。”
“是。”云苓接过大氅,快步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两人,陆明齐终于肯正眼看宋承安,瞧着他还是那副模样,仿佛只是局外人,陆明齐叹了口气:“他们一直这样待你?”
“殿下无需动怒,他们也并没有苛待于我,一应吃穿都没少过,只是不那么……尽心罢了。”宋承安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陆明齐的脸色还是越来越不好看。
“宋承安,要是让你弟弟知道你在府里过得这般,定要冲来揍我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