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狸宗的弟子们正在打扫战场,看见宁沉和谢停云这么快就要走了,不由得惊讶地大喊道:“谢道友!魔尊大人!你们怎么走得这么快?我们宗主可说了,得留你们到庆功宴结束呢!”
宁沉背对着他们,懒洋洋地说道:“行了,好意心领,本座就不去了,晚点让停云替本座来一趟。”
“……”
拾狸宗的弟子们浑然不觉地大喊道:“好哦!那谢道友到时候记得来啦€€€€”
谢停云没应声。
乘风载着两人沉稳地飞在半空之中,鼻端萦绕不去的浓重血味和刀光剑影的战场都逐渐远去,他们二人此时身处云端,身旁没有任何人。
宁沉看着他颤抖的背影,沉默了半晌,低声说道:“你能不能快点把身上的伤治好。我想抱你。”
谢停云再也忍不住般转过身来,蓦然伸手,紧紧拥住了宁沉。
那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
宁沉像只终于吸到猫薄荷的大猫,异常安心地把下巴搭在谢停云的肩上。
他们胸膛贴着胸膛,于是宁沉能够感受到逐渐难以压抑的震颤和发抖。
谢停云抖着嗓音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不是对师父和师叔们做了什么?”
宁沉坦然道:“嗯。”
“我就是,”宁沉顿了一下,随后说道:“不想你难过。”
这话说出来宁沉总觉得不妥,于是他又不放心地补充道:“你别误会。要不是你,我才懒得救那老东西,一天天的只知道拿木杖抡我。”
“……”
谢停云深深闭上眼睛,近乎无声地说道:“那,道明和道辛师叔呢。他们可没有对你严苛以待。”
“他们?”
宁沉伸手按住谢停云的后颈,偏过头去在他颈间蹭了蹭,心满意足道:“心情好,顺带的。”
……
谢停云直接在云风阁里落了脚,没给弟子们簇拥上来的机会。
云风阁的门一关,阁外禁制彻底升起的那一刻,宁沉脚下陡然一个踉跄,半身重量便压在了谢停云的身上。
偏偏他自己还没有任何的察觉,只觉得自己似乎就只是眼前一晕,再次恢复感知时,是那一滴温热的眼泪滴在脸侧的时候。
宁沉眼前已然彻底天旋地转,大变模样了,他颇为新奇地感受着自己被谢停云抱在怀里的姿势,随后抬头看着谢停云悬着水滴的下颌,说道:“我居然也有这一天。”
谢停云哑声说道:“你居然……也有这一天。”
一个大乘修士能够徒手举起一座山,更遑论抱起一个与他体型差不太多的成年男子。
这对于谢停云来说并不困难,只是宁沉总是那个习惯于保护别人的人,他一直都没给别人机会。
加上宁沉总是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在床榻上的时候但凡谢停云与他的想法有一点不合,比如睡床榻里侧外侧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宁沉每次都是一言不合把他抱起来丢进床榻深处,不给谢停云一点辩解的机会,因而谢停云压根没能找机会报复回去。
然而如今机会来了,谢停云却宁愿永远也不要。
宁沉按着太阳穴,那里像是被千万根烧红的烙铁长针穿过一般,不间断升起猛烈的剧痛感。
他的体表已经开始渗血,血中蕴含着浓郁的魔息,那是被宁沉压抑了许久,终于压抑不住的结果。
宁沉这辈子都没感受过这种程度的头痛,到最后烦躁不已的时候,却发现被谢停云放进了藤椅里面。
宁沉微愣,有些迷茫和疑惑地抬眼看谢停云。
一般的流程不是要抱到床榻上的么,谢停云怎么不走寻常路啊。
出什么事了?
谢停云抬手抹去宁沉脸侧的血迹,他俯下身的角度恰好挡住了身后满是干涸魔血的床榻。
他眼神微黯,说道:“……铺了软垫,比床榻还要软,不是嫌弃你把血沾上床榻,你等我一会,行么?”
“……”
宁沉头疼欲裂,他想了半晌没想明白,于是伸手把将要离开的谢停云拉住,随后一点点把人拽了回来,拖进了自己的怀里。
就在谢停云身形晃开的那一刹,宁沉看见了谢停云寝殿内,那张泼满干涸魔血,残破不堪的床榻。
那是宁沉之前被下了迷迭香沉睡不已,因为把谢停云体内的魔息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导致撑裂血肉经脉而涌出的魔血,当时宁沉没注意,现在他打眼一扫,才惊觉自己流的血几乎将整个床榻都浸透了,连地面上都滴了一大滩。
谢停云的床榻上甚至还有一个洞,那是不念贯穿他腹部的时候,顺势钉在床榻上造成的破损。
宁沉:“……”
宁沉有些心虚地把伏在他身上的谢停云圈紧了不少,清了清嗓子,说道:“不、不好意思啊,当时没注意。”
他从云风阁出去之后,把谢停云从血池里捞出来,然后发疯筑巢,把两个人锁在了魔宫里养伤,养完伤后光顾着把魔族大军打回去了,根本不记得一片狼藉的云风阁。
云风阁常年开着禁制,弟子们一般不会进来,也进不来,这里自然就一直保持着原样。
宁沉强盗惯了,此时虽然心虚,但依旧打算蛮不讲理,于是他完完全全地把人禁锢在怀里,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低声说道:“我就剩这点时间了,你总不会舍得和我计较吧?让我抱一会。”
谢停云强撑的脊梁陡然坍塌。
他收紧攀住宁沉肩膀的臂弯,无声哽咽道:“你没有错。我该说对不起。”
听到不会被计较把床榻毁掉之后,宁沉便放心了。
两人身上还带着污血,可是谁也没有在乎这件事情。
因为所剩无多的时间,从来不会为谁停留。
宁沉偏过头来,蹭了一下谢停云的侧脸,哄道:“谢停云,我都没向你提过什么要求,你这次能不能满足一下我。”
谢停云说不出话,只得点头,无声默认。
“停云,”宁沉这次格外认真地念着这个名字,说道:“我不想你看见……也不想你来动手。”
“你说的,不要我瞒你,我们互相坦诚。”宁沉垂下眼眸,放松地说道:“我不想瞒着你、迷晕你亦或是关着你。作为交换,你也不要看着我……或者亲自动手。”
那样太残忍了。
第129章 来便是了。
宁沉静了半晌,说道:“他们魔化不完全,我能做的只是把他们体内的魔息全部转移过来而已,将近的寿命依旧无可更改,身体的残损也需要养很久,跨得过这一关便长命百岁,跨不过那就时日无多。你到时候……”
他还没说完,就被谢停云抬手按住了唇。
谢停云垂下眼眸看他,眼角还带着隐约的润亮光芒。
他声音有些哑:“现在都这个时候了,我们说点别的。”
宁沉依他言,噤了声,暗红色的眼眸安静地看着谢停云。
谢停云似乎是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他低下眼眸,认认真真地用清洁法术把两人身上的血污一一洗净。
他抬手整理好宁沉的衣襟,袖口,衣摆,把不念刀身和上干涸的血迹擦净,随后收入鞘中。
谢停云就这么伏在宁沉身上,他抬手解了宁沉略微散乱的发冠,随后一点点重新束好。
道灵三人魔化之后的魔息被吸纳入宁沉体内,经脉处熟悉的拥挤撑裂感又卷土重来。
宁沉不是不想再和谢停云多待一会。只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可能那个死老头和他的师弟们能比宁沉还先一步死。
他们没有掠夺天赋,但仙门也没有可供堕魔者疗伤的丹药,若把他们体内的魔息转走,流云宗还能够丹药把他们养着,起码不至于当场重伤而亡。
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之地。
微凉的指尖穿梭于发间,温柔而轻微,宁沉舒服得微微仰头,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种待遇,于是说道:“谢停云。”
谢停云动作一顿,随后轻声应道:“嗯。”
宁沉就这么看着他一点点把自己打理好,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就从那个满身伤痕累累血污的人,重新那个变回了威风凛凛,喜怒难辨的魔尊。
喜怒难辨的魔尊说道:“谢停云。”
谢停云顿了一下,随后俯下身,抵着宁沉的额间,说道:“我想看着。”
宁沉皱眉:“不行。我不同意。”
谢停云便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谢停云不会说什么祈求威胁之语,所有的情绪全部都在眼中,宁沉一览无遗。
“……”
宁沉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先说好,你不能做傻事。”
谢停云于是闭上眼睛,埋在宁沉的颈窝处,他偏偏就没有答应这个条件,而是低声说道:“宁沉。”
“你能不能,等等我。”
“别这么快就去投了胎。”
“我会去找你。”
宁沉心里这回是真的有点慌了,他捏着谢停云的脸抬起来,看着谢停云的眼睛,严肃地说道:“谢停云,你想干什么?”
谢停云沉默地挣开宁沉的手,说道:“我会炼制出天剑,直到开了天门。”
宁沉道:“那之后呢?”
谢停云盯着他不说话。
宁沉嘶了一声,没忍住捏了一把谢停云的脸,不满地说道:“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搞殉情这种东西?”
谢停云便干脆闭上眼睛,不与他对视,低声说道:“可是你不在了。”
宁沉沉默半晌,说道:“别做傻事,好好活着,这里还有你的师父,你的同门,还有很多很多你放不下的执念,等开了天门之后,就没有飞升门槛了,你还可以冲击化神或者飞升,你有大好的前途,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就想着要死呢?”
谢停云侧耳贴在宁沉的胸膛上,听着那里尚还强劲的心跳声,缓了嗓音:“你不在了。”
宁沉道:“道侣没了还可以再找,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谢停云撑着宁沉的胸膛起身,异常认真地盯着宁沉那双暗红色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了:“你不在了。”
“……”
宁沉头疼地说道:“你怎么只会这一句,能不能说点别的。”
谢停云便道:“你等等我。”
宁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