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极丝缠绕在了宁沉的手中,他垂下眼眸,拽住天极丝,蓦地一用力€€€€
时空在此刻骤然放慢。
温热的血液喷薄涌出,血肉撕扯断裂的声音迟钝地传到耳边,骤然脱力的身体,被天极丝拽住的手臂,溅上了几滴自己血液的,苍白的脸。
大片大片的血液泼在两人的身上。
温热,粘稠,带着新鲜的血气。
宁沉看起来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已经失去了力气。
天极丝骤然脱离,他倒在了来人的怀里,只是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微微涣散,似乎并没有看清眼前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同样是温热的液体,透明的眼泪滴在脸侧,颈间,冲不开浓郁的血色。
自闭丹的药效完美发挥,宁沉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
可是当他看到谢停云银白的衣袍被泼上大片大片的魔血,眼前恍惚地能看见谢停云颤抖不已的肩膀,悬着泪滴的紧绷下颌,还有拢在自己肩侧,不敢用力收紧的手。
不知为什么,宁沉还是会痛。
他明明……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结局,和谢停云有了一个很好的道别。
宁沉听着谢停云再也无法压抑住的哽咽悲鸣声,怔愣茫然地抬手,想碰一下谢停云的脸。
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宁沉低低叹了一口气,近乎无声道:“停云……别、别看。”
别……伤心。
抬起至半空之中的手再也难以为继,被人惶然颤抖地按住,随后贴在了沾满了眼泪的脸侧。
宁沉手心里全是自己的血,他微弱地蹙了蹙眉,想收回来,可是身体已经逐渐失了控制力。
大量的血液流失,迅速带走身体的温度,而天极丝缠绕住的魔心依旧鲜活跳动着,却被人扔在旁边不闻不问。
宁沉眼前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有什么不可抗力将宁沉的意识强行拽入深渊,黑沉厚重的黑暗笼罩过来,即使宁沉再想留多一会,却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靠抵在谢停云的怀里,无声无息地闭上眼睛,道:“谢停云。”
“停云。”
“……停云啊。”
宁沉的手从半空之中滑落,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声无息落在谢停云面前,鲜血蜿蜒爬过苍白的手,流过骨节匀称的手指,悬停在指尖,最后悄无声息滴落。
彻底被拽入黑沉的深渊的最后一科,他看见的是谢停云眼眸红透,苍白至极的崩溃神情。
谢停云语无伦次地捧着魔心,一次又一次地想放回宁沉的胸膛,可是那里只有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
谢停云便又抖着手,崩溃地去捂他胸口处的空洞。
他后悔了。
即使在此之前,他告诉自己千遍万遍,只要宁沉肯等他,宁沉还能活。
可他还是后悔了。
谢停云再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比希望一切都能倒流冲来,如果他能再狠心一点,再点一次迷迭香,如今被挖魔心而死的会不会就是他自己。
他好希望好希望那个人是他自己。
好希望。
宁沉怔怔地望着最谢停云。
他从来没有见过谢停云如此痛断肝肠的模样,那像是此生唯一珍视的珍宝活生生碎在了眼前,连碎片都拼凑不起来。
到底……还是他害了人家啊。
天色依旧晴朗,清爽的风吹干了指尖悬停的血液,也吹走了宁沉最后一丝温度。
阳光洒在三方战场上,那里的尸首被清理彻底,干涸的血迹被符咒引来的清澈水源冲刷,有人哭泣,有人悲鸣,有人为了死里逃生而庆幸,更多的是重获新生的希望。
灿然的阳光落在身上,会让人感受到温暖和希冀。
那个向来冷锐锋利的男人如今安安静静地躺在跪地之人的怀里,无论什么动静都吵不醒他。
神情安宁,恍如初见。
……
听到声响赶过来的众人,看见的是跪在一片血泊之中,颓然弯下腰去的染血背影。
谢停云保持着圈住人的姿势,他俯下身,悄无声息埋进宁沉的颈窝,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们二人底下流出的血量堪称恐怖,几乎将底下的诛魔阵法的纹路浸透,随后蔓延出来。
所有闻声赶来的弟子们都瞬间呆在了原地。
谢停云的感官神识已经麻木。
他知道来人了。
就这样吧。
道灵身上还带着重伤,宁沉将他体内的魔息全部转移走了,如今道灵体内空空如也,只有残损的灵脉和灵根。
他拄着木杖,脚步罕见地有些仓促,道灵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连满地的血都顾不得便半跪在地,抬手按住宁沉颈间。
道灵摸不到跳动的脉搏,第一反应是放出神识扫荡周围,然而却不见任何新鲜魂魄的身影。
道灵迅速说道:“停云,魂魄呢,招来了没?!”
谢停云如同死了般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云才张了张口,嗓音极为低哑,像是被锈住了:“……没有。”
“他的魂魄……根本,找不到。他不在这。”
谢停云茫然地起身。
他手里还捧着塞不进去的魔心,谢停云就这么转过头来,半边侧脸沾染上了魔血。
谢停云仔细地看了看道灵,他坏死的神智被这张苍老而疲惫的脸唤回了零星半点。
谢停云喉咙动了动,再出声,已是手足无措的滞涩:“师父……他死了。他去哪了……我找不到他。”
“他说好要等我的。可我找不到他。”
他浑身颤抖起来,面容血色尽失,似乎都随着那人的体温流失殆尽了。
谢停云眼前被泪光扭曲到模糊,他像个努力了一整天依旧找不着路的小孩一样,无措地哽咽道:“师父。”
谢停云的眼泪如同断了线地落:“师父……救救他。”
“……”道灵哑声说道:“……师父来想办法。你先带他回去。”
其他人眼眶泛红地偏过头去。
他们第一次看见这样狼狈不已,失魂落魄的大师兄。
同时他们也清楚,没有人能在这种失去爱人的惨烈方式面前还能保有风度和克制。
“对了……魔心。”谢停云恍惚地说道。
谢停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颗稻草,他不顾自己浑身的血迹,踉踉跄跄地把宁沉抱了起来,就往云风阁里走。
魔心被天极丝缠绕住浮在半空之中,茫然地跟着谢停云一起进去。
炼制天剑……开天门。
快点,再快点。
寻常人死后,魂魄便无法在体内久留。
魂魄离体之后,七日之内尚还可以逗留在阳世之间,七日之后,魂火逐渐衰弱,再想逗留人间,就难了。
魔心离体之后不久,宁沉就已经断了呼吸。谢停云知道宁沉定会遵守诺言等他,可是宁沉的情况本就特殊。
宁沉既然不在这里等他,那他究竟在哪?
黄泉地府?还是系统空间?
如果被系统召回了呢?如果发生意外了呢?如果被投入了其他世界呢?如果被黑白无常强制勾去投胎呢?
他该怎么找他?
谢停云越想心越乱。
玄色的衣摆无声无息垂落,被血浸成了更深的颜色。
可是宁沉的神情还是安宁的、没有遗憾的,好像他在这个世界里再没有一点留恋了一样。
道灵匆匆忙忙跟上,他看着谢停云身形微晃,却只能强撑着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道灵从前只觉得他这个徒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被这样一个从出世起就想方设法让他死的人蛊惑蒙骗,爱得死去活来。
可就连道灵都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他这个做师父的,甚至还比不过宁沉。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纠缠在一起的,又是为什么能在短短几个月内便到了这种双方都肯为对方去死的程度。
这在道灵眼里,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偏偏,就是发生在眼前了。
道灵无法想象一个天赋强大,修为高强,稳居魔尊之位的一个魔族,竟然能够心甘情愿将魔心拱手送出,让不同种族的爱人拿去炼剑。
他也无法想象他那个惯常冷静疏离,凡事都往自己肩上背的徒弟,有一天会因为一个魔族的死去恍惚崩溃到想抛下一切,只是为了死去的爱人殉情。
魔尊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从前用的都是易容,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魔尊用的面容都不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魔尊用的就一直是这张脸了。直觉告诉道灵,这可能是魔尊真正的面容。
他的目光落在宁沉胸口处那个血洞上面,就连一贯见过腥风血雨的流云宗宗主,也有些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目光。
那样活生生的挖心造成的伤口狰狞异常,上面全是撕裂的血肉和断裂的血管,只一眼,就足以让人忍不住按住自己的心口,像是自己也生受了挖心之痛一样。
用的甚至还是克制魔族的天极丝和怨鬼泪,这两样材料哪一个单拎出来,都能给魔族造成极大的痛苦。
也不知道魔尊走的时候……遭了多少罪。
他这种只看伤口就忍不住胆战心惊的都这样,道灵已经有些无法想象亲眼看着整个过程发生在自己面前的停云是什么心情了。
这个时候,还让停云拿爱人的心脏,自己亲手炼制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