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所谓的“后续跟进”,也是节目组编剧继续编撰,他们很少真正地进行线下的跟踪追访。
到最后一个电话,易时陆已经有点口干舌燥了,趁着盛玉朗说话的间隙喝了两口水,导播就把最后一个电话切了进来。
按照台本,最后一个也是“托儿”。
但当电话接起来的那一刻,不是事先说好的“李小姐”,是一位男性观众的声音。
电话那端的人惊慌失措语序混乱,易时陆一时分不清是不是演的,他朝着导播看了一眼,对方一脸的惊愕好像也是没反应过来。
嗯,不像演的。
难免的,节目中会有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易时陆很快进行控场。
“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您能清晰听见我的声音吗?”
对方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听见。
易时陆:“但我
这边收听有些模糊,也许是您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麦的位置,方便调整一下吗?”
对方稀里糊涂地说了几句话,但几秒钟后,声音确实清晰了。
“我叫连亚鸿,我的身份证号是xxxxxxxx……我的小学就读于复兴小学,中学在市实验,高中在中……”
就像是害怕忘记一样,对方不断重复着自己的个人信息。
易时陆赶紧制止:“连先生您好,我们的节目是一个大众节目,您知道您说的每句话都会被其他观众听见吧?”
连亚鸿又重复:“我叫连亚鸿,我的身份证号……”
易时陆:“连先生,我个人不建议您在节目上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
易时陆向导播迈克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切掉这通电话,迈克摊了摊手,在内线里对易时陆说:“干嘛呢,难得遇到个疯子,多好的提高收听率的机会啊,这种机会不多,还不把握住,时陆,继续。”
这意思是不准备把电话切了。
易时陆知道迈克这个人人品不行,平时做事也是这样的,为了收听率什么都能干的出来,也毫不在乎其他人。
他只能硬着头皮:“连先生,您打这通电话来的诉求是什么呢?”
“帮帮我,不要忘了我,”对面的人止不住的大哭尖叫:“救救我,有人想取代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的手指已经……我看不清,怎么办,帮帮我……”
又是前言不搭后语。
易时陆敏锐询问:“连先生您现在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中吗?”
连亚鸿似乎是哭出来之后清醒了一点,他略显平静地回答:“我在家里。”
易时陆放心了一点:“家里除了您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连亚鸿:“我父母在另一个房间睡觉。”
易时陆又放心了点:“我能听出来您遭遇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现在能简单地描述一下吗?”
连亚鸿:“你们会帮我的对吧,你们节目不是每次都说会做后续跟进吗,你们见的世面那么多,肯定能来帮我对吧?我住在锦山市桃源路弄堂5号,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啊!”
易时陆:“如果您不能把具体的情况告知,我们也很难帮到您。”
连亚鸿沉默了片刻,易时陆听见了他吞咽口水的声音:“是两个月前……镜子里的我,他……他出来了,他走出来了!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一样,什么都一样,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我……”
易时陆:“连先生,你的意思是,你镜子里的影子出现在了现实生活中?”
“不是影子,是一个人,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什么都一样,也许它不是人……”
易时陆:“好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后来呢?”
易时陆在《深夜诡话》待了几年,也算是什么怪事都听过了,不要说镜子里的人出来了,什么画里的人在现实中见到了、梦中的人出现在生活里了……这些故事他已经能波澜不惊的听下去了。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连亚鸿的状态确实和其他来电人不太一样,歇斯底里、崩溃……不像是装出来的。
连亚鸿接着说:“所有人都分不出来我和它……它模仿我、取代我,当我出现的时候,它又会回到镜子里……我的家人、同学……他们开始说一些我根本不记得的事情,那些事情根本不是我做的!不是的!但我说的话他们根本不相信!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为什么它要夺走我的身份!我要杀了它我要杀了它!”
易时陆:“好的连先生,请你冷静下来。”
“帮帮我,”连亚鸿哀求道:“我住在锦山市……”
他又开始重复自己的地址。
易时陆向连亚鸿表示已经记下了他的地址,并且节目组会进行回访提供帮助。
节目结束之后,易时陆被连亚鸿吵得头脑嗡鸣,他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盛玉朗走过来给了他一杯热茶:“时陆哥,头疼?”
易时陆接过热茶:“有一点。”
盛玉朗:“那个人好奇怪啊,这种镜子里的自己钻出来取代本来的自己的故事,跟我小时候在流杂志上看的一样。”
易时陆没说话。
盛玉朗观察着他的表情:“时陆哥难道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易时陆淡淡说:“谁知道呢,就算是带了虚构的想象,但是生活中鸠占鹊巢的事情还少吗?小上位、亲生孩子被掉包……这些故事看着夸张,但都是生活中实实在在发生过的,那些
被人夺去本来生活的人,如果不能得到公平对待,可能都会发疯吧。”
盛玉朗问:“那时陆哥认为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只是夸张了?”
易时陆小口小口吹着热茶,半垂着眼帘,盛玉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莫名觉得易时陆对那个连亚鸿好像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同情,明明只是一个来电听众,易时陆应该也不认识他。
易时陆轻声说:“我只是觉得,也许他可能经历了什么受到了刺激。如果一个人表现的歇斯底里、狂躁、崩溃,在指责他之前,应该先给予足够的了解和关心,弄清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一味地觉得他是个疯子。”
转瞬易时陆又抬起头来笑笑:“我瞎说的,不要一幅好像在听课的认真表情。”
盛玉朗明媚地笑起来:“时陆哥说的什么话我都会认真记在心里的。”
出了演播大楼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易时陆看见盛玉朗骑着单车笑着和他挥手说再见,他下了地下停车库,准备开车回家。
打了几次火全熄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间太晚了,明天再叫人来拖车去修。
易时陆决定打车回家。
这个时间点不用排队,出租车司机很快就到了,易时陆报了手机尾号,看着凌晨一点的城市灯火通明,这个城市好像永远也不会疲倦。
易时陆缓缓闭上眼睛,闭目养神,耳边不断回响着连亚鸿的话。
“我的家人、同学他们开始说一些我不记得的事情。”
“我说的话他们根本不信。”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我。”
“他取代我。”
“为什么他要夺走我的身份。”
……
半梦半醒间易时陆开始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他哭着对易直说:“温崇礼的腿不是我弄伤的!凭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易直恶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就凭你现在还连名带姓地叫他温崇礼。从崇礼到我们家来,你连一声哥也没对他叫过!你知不知道他的腿可能要截肢了?他会用自己的前途来栽赃你吗易时陆?”
易时陆尖叫:“我本来就不喜欢他,我本来就讨厌他!你还因为他打我!”
以防
更激怒易直,汪茜赶紧抱住了易时陆:“甜甜,不是跟你说了吗,崇礼是哥哥啊,以后要叫哥哥的。”
易时陆也恶狠狠回看着易直:“他是婊子生的贱种。”
易直像是被人当面扇了两耳光,脸气得通红,豪门里的故事向来精彩,但放到台面上说又是另一回事。
温崇礼这个被认回来的私生子,对着易直表现出聪明、温和、好学、上进的一面,很快得到了全部信任。汪茜是一株依赖于易直生长的菟丝花,意见只能心里有,表面是不敢说什么的。
梦境的场景转换到了心理医院,易时陆偷听见拿着高昂时薪的权威医生对易直和汪茜说:“他缺少这个年纪应该有的prosocialbehavior,攻击性非常强……如果家里有其他孩子的话,我建议暂时分开。”
汪茜偷偷抹眼泪,但无力保护他。
在被送出国前,温崇礼住着拐杖来到了他的房间,面无表情:“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了吗,我会拥有你的一切的,弟弟。”
“喂,先生,醒一醒,醒一醒了。”出租车司机不断催促。
易时陆猛然睁开眼睛,从这个现实象噩梦里抽离。
出租车司机笑着慢慢转过头:“本次车程已经结束,先生给个五星好评哦。”
易时陆抬头,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第 48 章 镜中人(三)
“先生,目的地已抵达。”又一道声音像惊雷般炸在易时陆耳边。
猛喘一口气从后座上坐起,易时陆才恍然意识到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是真正地从梦中清醒了。
司机:“是线上支付吧?”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脑袋,还没有从发懵的状态中缓过来,他迟迟不说话,司机莫名其妙地偏头和他说:“先生,莱斯特花园到了。”
易时陆将目光投向坐在驾驶位的人,司机师傅没有完全回头,但从侧脸可以看出是一个脸型微胖的中年人,和他长得不一样。易时陆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刚才的梦境勾起了太多回忆,易时陆不想回家了。
“师傅,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麻烦去天水路那家享悦。”
司机打开导航,确认了一下路线,车很快到了享悦。
陆为谦今天也在,见到易时陆来还奇怪,平时只要当天有工作易时陆一般是不会来喝酒的。
陆为谦:“今天怎么来了?”
易时陆抬了抬眼睛:“心里烦。”
陆为谦发出两声闷笑,递烟给他:“烦就来我这儿,我这儿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一夜过去又是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昏天黑地。
早上九点,易时陆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与往常不同的是他的手机出现了好几通未接来电,工作群组里炸开了锅。
“上热搜了!”
“我靠我靠热搜第三。”
“牛波一~咱们组真牛。”
“那连亚鸿的故事还跟不跟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