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时陆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波动。他像一个被真空隔绝开的人,人类的情绪在他的身上是无用的。
易时陆向后退了一步,上了一个台阶,暴露了自己要逃跑的意象。
台阶下的人伸手指向他的身后:“看。”
易时陆咬住嘴唇摇头:“别想骗我……我不会看……”
台阶下的人换了一个方式,伸手对他招了一下:“来。”
易时陆坚定地一动不动:“……我不过去。”
台阶下的人想了一下,语音平稳:“那你要一直站在原地吗?”
易时陆也没有想出该怎么回答他,扶着把手的手却感觉到了一阵晃动,晃动是从脚底下传来的,整栋楼都在他的脚下摇晃,脚下的台阶出现了裂纹,有着要碎裂的征兆,他抓着扶手摇摇欲坠。
看向台阶下站着的那个人,而对方纹丝不动,如履平地。这阵晃动好像只对易时陆一个人有影响。
也确实如此。
脚下踩的台阶变空了,变成了看不见底的深渊。抓着扶手的手没有预料到会突生险况,无法支撑整个身体的力量而脱力,易时陆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坠,但并非失重,而是在飘。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远,像是一幅被人带走的画,场景在他眼前不断变小,周围的光线也在变弱,现实世界与他渐行渐远,他不知道自己落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只知道自己连尖叫还没有来得及发出。身体轻如羽毛,这片羽毛最终重重地落在
了一块平整的地上。
周围的一片全是黑的,唯有头顶上有一块玻璃一样的东西透进来光亮。易时陆仰头,看见了玻璃之外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靠得那么近,五官被放大,清晰而具体,上挑的眼睛看着易时陆€€€€那是本属于他自己的眼睛。
易时陆站起身,想要爬出去。可碰到了坚硬而冰冷的玻璃表面,他将手贴在玻璃表面上寻找开关,最终发现根本没有开关那种东西,这是一扇对他而言永远也无法打开的窗户,是嵌入这个虚空世界里的。
易时陆摸索着前行,走了很远很远的一段距离,希望能找到出去的出口,可无论他走多远,那扇玻璃窗户就在他的前方悬挂着,紧紧相随,而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也在外面通过这扇窗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易时陆坐累了,坐在了地上,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
那不是一扇窗户。那是一面镜子。一面他可以看见外面,而那个人可以看见里面的镜子。
他被关在镜子里了。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易时陆下意识想要否认,但心底里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那张在镜子外一直看着他的脸终于挪开了。
易时陆看见他在和别人说话,是盛玉朗。
盛玉朗的面容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亲近地叫着那个人,时陆哥。
易时陆绷不住,冲上前拼命拍打着镜子:“盛玉朗!我在这里!你看清楚一点!放我出去!”
他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糟糕。
盛玉朗听不见他的话,兴致勃勃地和那个假的“易时陆”说:“你的方案被通过了,小刘他们开始着手筹备,时陆哥,我就说你行的。”
而“易时陆”轻拍了下盛玉朗的肩:“多亏你帮我,要跟你说声谢谢。”
盛玉朗面色一红:“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看着他们这副友好相处的模样,易时陆更气了。他想要冲出去质问盛玉朗,他什么时候对盛玉朗有过这种亲近态度?盛玉朗能不能清醒一点,看清楚眼前站着的这个是个冒牌货。
易时陆的手握成拳头捶打着镜子,如果这是一块普通的镜子,现在就算不被他锤成碎片,
也肯定早就出现了裂纹。
可这不是一块普通的镜子,它连一丝细纹都没有出现,将这片困住他的无光之地变成没有一点希望的地狱。
易时陆的手疼得厉害。
他的每一次叫喊、每一次捶打,实际上都是在掩饰着他内心的歹势,他心里虚得很,害怕自己……永远都要被困在这里,那该怎么办。
镜子外的人看向了这里,在盛玉朗离开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已然消失,又变成了没有温度的那副无表情的脸。
“别费劲了,你出不来。”不是在嘲弄,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只是这个事实听起来太刺耳了。
易时陆不得不承认,现在这个取代他的人,是唯一一个能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的人了。
易时陆踮起脚尖将自己整张脸都贴到镜子上:“为什么……”
对方没有理会他,甚至都没有等他把话说完,转身走开,易时陆眼看着他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越来越小,无论他怎么用力喊叫,那个人都不会再回头了。
镜子外,唯一有光线来源的地方,也逐渐变黑。
现在,他彻底身处一个全黑的空间里了。
易时陆等了几秒钟,收起表演时候的样子,坐在地上用手敲了敲地面的砖:统哥?你的好友十六已上线。
系统:……在呢。
易时陆:你觉得他啥时候能把我放出去?
系统:这很难说。
易时陆:你个人认为呢?
系统:我个人认为好不容易抓到了你不揍你一顿说不通。
易时陆:工作归工作,统哥你怎么还夹带私货?
系统:……这种时候你就快点自求多福吧。
易时陆:我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系统:你的脑子里竟然还有严肃的问题?
易时陆:说正经的,你说他要是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又不给我吃,又不给我喝,我不会成为第一个在小世界中饿死的宿主吧?
系统:……那我的奖金岂不是……
易时陆:这种时候你还想着你的奖金!你怎么和十七一样没良心啊!
系统略微一顿:十七是谁?
易时陆:就是镜子小人人啊,我刚刚给他起好了名字,既然他这么像我的双胞胎,那就叫十七吧。十七十七,择木而栖,多朗朗上口啊,嘿哈!
系统:……你刚刚满脑子就在想这个?
易时陆:啊……怎么啦?
系统:你那脑子是一点正事不想啊。爱意值:0恨意值:1!结果你一点不着急还在这边给人家编绰号!
易时陆更正:是取名。
系统不说话了,易时陆又绕着四周逛了一圈,试探性地问:统哥,有出去的办法没有?
系统咳嗽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这种走剧情的事情我无能为力,但可以简单和你透露一下,你这次被关进来,应该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的,为了让竞赛者适应环境,节目组是不会让怪物一上来就有弄死玩家的能力的。
一听到没有生命危险,易时陆浑身上下更松弛了,立马开始摆烂,往地上一趟:我准备好了。
系统:你准备好什么了?
易时陆:我准备好先睡一觉了,嘿,这环境,多适合睡觉呀,不好好睡上一觉说不过去。
说睡就睡,易时陆原地闭上眼睛,不到五分钟,就响起了细微的鼾声。
在他睡觉的时候,那面能够沟通里外的镜子又出现了,十七的眼睛微微看过来,看见了易时陆趴在地上睡觉,身体缩成了一个球,眼尾发红,脸上还尤有泪痕,抱着双腿的手因为刚才的捶打而红肿不堪。
十七试着把目光移开,但很快目光又不自觉地汇集到那个身影上。
十七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眼眶中迅速聚集泪水,他看向镜子,看到了自己同样泛起红色的眼尾。
和易时陆一模一样。
他本来就应该和易时陆一模一样。
可又不……对。
明明什么都一样,任何人看了都会说非常像,找不出一点差别,就像在照镜子。
但他知道他的模仿是有漏洞的,他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
十七久久地盯着易时陆,连他在睡梦之中嘴唇上下微动发出的嗫嚅都不放过,易时陆的嘴唇是淡粉色的,不薄也不厚,唇纹很浅,上下用力碰撞能挤出一些软肉。
易时陆还会在
无意之中散发出一种娇气,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看出来。
十七照搬他的每一个动作,从眼神到姿态,却依旧学不来。
他阖了下眼睛,咬住了牙根,青筋从额边透出颜色,眼睛眯起散发一丝狠意。这个表情只在十七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钟,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十七就收起了这副模样。
易时陆是绝对做不出这副表情的,他生气的时候会怼人、会装模作样的发火、会喝得烂醉、会咬住嘴唇从眼睛里露出委屈,但绝对没有办法做出,真正发狠的样子。
这才是易时陆。
易时陆睡饱了坐起身,没看见镜子出现,知道那个小十七没在看他,背着手又转悠了一圈。
易时陆:统,有点渴。
系统:跟我说有啥用啊,我又没办法给你递水。
易时陆戏精上身,趁着没人的时候故意做作:这无光殿一共五百块砖,每一块我都抚摸过无数遍,有二百五十块已经出现了细碎的裂纹。
系统:……
易时陆:整天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我还不是要被关在这里!无水无食,无依无靠!
系统:你省点力气吧。虽然节目组设置怪物不会一上来就搞死你,但你废话这么多,我真的怕你撑不到出去就脱水了。
易时陆:嗨,你早说啊,我还会手语,那我以后用手语和你说话。
系统:……你可真是多才多艺的小机灵。
系统还真的说对了,易时陆在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但他的嗓子很快就撑不住了,喉咙里直冒烟,每说一个字都像有刀片在刮。
系统€€瑟地在他耳边讲猕猴桃装桃子的笑话,还故意问:你怎么不笑啊?不好笑吗,我再给你换一个,我压箱底的笑话,叱咤江湖许多年,说出来没有人不哈哈大笑的。
易时陆伸出手,有气无力地对他比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每当有镜子出现的时候,易时陆就会努力撑起身体去试一试,看能不能出去。但每一次,那面镜子都固若金汤,不能被撼动分毫,让他看不到一点出去的可能。
易时陆不知道昼夜更替,已经没有力气再动一下手指了,系统也不像之前那么轻松,语气焦急了起来:怎么回事啊
,这都第三天了,不会出bug了吧?时陆,你等一等我,我去问问管理员。
原来已经第三天了,怪不得他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没有了。胃里也没有食物了,饥肠辘辘不足以形容。肚子空得疼痛,与嗓子的干疼混杂,双重折磨着他。
易时陆没有回答系统的话,连系统的声音也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这片世界离开系统声音似乎变得更黑了。
易时陆彻底摊在了地面上,身体软绵绵的,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在飘,一会儿又觉得身体发重装满了水。在黑暗与寂静中,易时陆听到了一阵轻的不能再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