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时陆走进房间,0号醒来了,但他躺在床上没有动。
“他们给我用了药,我坐不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易时陆脚步很轻地走到他身边:“也许可以试一试,又没有坏处。”
0号问:“用什么方法?”
易时陆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道:“我想了很久,所谓幸福的记忆无非就是用来唤醒人心底里最积极的东西,就算现在没有也没关系。”
“从前没有,从现在开始制造就可以了。”!
第 170 章 0号病人(十三)
0号好像误会了他的话,用轻佻眼睛看他,虽然不能坐起,但0号的一只手微微用了点力,易时陆就被他拽得歪倒,一张脸落在0号正上方,还好他及时用手撑住床铺,动作才戛然而止。
0号用力抬起头,想用嘴巴触碰易时陆。
“你干什么?”
易时陆吓得一扭头,0号重重落回床上。
“不是要制造好的记忆吗?”
易时陆:“……我不是说这种。”
0号:“亲一下而已,之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就在邀约我了吗?现在连亲一下都不行?”
易时陆:“第一次见面时我认错了人,以为你是……”
“以为我是谁?”
易时陆想了想,说:“以为你是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0号低低地笑起来:“什么样的‘老朋友’能够让你和他一起做那档子的事?什么样的老朋友能让你愿意去亲吻他?我不行吗?为什么是他就可以,别人就不行?”
易时陆陷入诡异沉默,心里也在犯嘀咕,奇怪了,为什么以为0号是“那个人”的时候,自己心里毫无障碍,但现在他的怀疑转移到院长和邵贤书身上之后,面对0号,他就不再愿意和他有过分的亲近举动。
易时陆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懵懂,同时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害怕,隐隐觉得自己明白了点什么,但又不敢深想,深挖下去,只怕自己唯一的一颗心便要失守。
抓着床单的手骤然收紧,面对0号,易时陆傻呵呵一笑:“也不是,只是习惯了。”
0号盯着他看,半天之后说:“傻子。”
易时陆:“我这个傻子现在能帮你。”
0号微微笑:“帮我?先帮帮你自己吧,回头看一看。”
不明所以的易时陆转过头,心里一紧,林意临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串钥匙。
“易时陆,”林意临现在门的阴影里,像一个镇守城堡的守卫,他直呼其名:“你为什么在这里?”
易时陆当机立断:“我是被他掳过来的。”
林意临眉头跳了一下:“我劝你好好说,贤书那么一个负责的人竟然在值班时喝酒醉得昏睡了过去,不是偶
然。如果你不好好说,我就上报给护士长了。”
说到“护士长”三个字时,林意临看了一眼0号,0号却没什么反应。
为了不被牵着鼻子走,易时陆决定先发制人。
“你和0号又是什么关系,意临?”他温温和和一笑,说出的话却很是直接:“你和他认识,可以说是自幼相识,为什么要隐瞒?”
林意临看向0号:“你都对他说了什么?”
0号无辜表示:“我什么都没说,他大概是看到了我的记忆。”
怕林意临抵赖,易时陆补充道:“还有那张照片,我看得清清楚楚。”
林意临想起打牌的那一日,原来从那一天开始易时陆就已经留了心,他有一种被蒙蔽的欺骗感,没对易时陆发作,却对0号发作了起来。
“不要再纠缠他,我说过,你的事情我会帮你。”
易时陆听得云里雾里,这故事情节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易时陆动脑子想了想,想到0号是为什么现在四肢瘫软的躺在这里,骤然明白了些什么。
“难不成你要帮他逃跑?”
两道声音同时想起。
0号说:“不然他为什么在这里?”
林意临说:“不关你的事情。”
易时陆左右看了看,林意临走过来拉他的手,将他从床上扯起来,易时陆甩了甩,没甩开,只能放轻了声音讨饶:“意临,你的手劲也太大了。”
林意临面色一变,低头厉声道:“不许这样说话。”
不许就不许,怎么还急眼了……
易时陆再次左右看了一眼:“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不是在请求你们,你们不说也可以,但你们不说的话,我可就要去找院长和林护士长了,我想他们俩人一定对我们三人的深夜会面很感兴趣。”
之前林意临用来威胁他的方法如今也变成反制他自己的理由,他面色很差,听见0号悠悠然道:“告诉他吧。”
林意临想不到这几个字能从0号的嘴巴里说出来,他和0号之间,0号只会比他的防备心更强。
林意临冷下脸:“他能信任?”
易时陆:“嘿,你这话说的,我是多靠谱的一个人啊
。”
0号笑出声:“他当然不能完全信任,但试试也无妨,如果他乱说话,我就把他拖进那个世界里再也不放出来。”
易时陆:“……你之前可不是这种态度啊……”
由于0号的另类担保,林意临神色挣扎地松开易时陆的手,倚着墙慢慢道:“惠生,是我的堂弟。”
惠生?谁?
易时陆看向0号:“他说的惠生,不会是你吧?”
0号认真思考后动了动嘴唇:“曾经我确实有过这么一个名字。”
林惠生,因为父亲入赘随了母亲家族姓氏的一个名字。
从林意临的口中易时陆听见了一个比那些碎片记忆更完整的故事。还有那个名字,苏塔那,他也再一次的听见了。
古板的家族供奉着叫做“苏塔那”的神,在他们的文化中,神无法开口说话所以要借助人类的躯壳降生庇护众人,林惠生就是那个从在娘胎里就被选中的祭品,一个从一出生就被关在神祠的怪胎。
七岁时,他被当做苏塔那的容器进行了献祭仪式,从林意临的视角里只记得那一日山中起了茫茫大雾,像烟火熄灭后的白烟那样浓密呛人,他听见晨钟暮鼓从深林中传来,不知所起亦不知去向何处。他还在深夜听见了古老的唱腔,于是年幼的林意临手执一盏煤油灯从屋子里悄悄走了出来。
深夜的神祠发出明亮的光,走到门边,他看见燃烧的火堆,围着火堆的人,地面上布满图腾,是扭曲的牛角符号,图腾的正中心就是林惠生。
那一刻,他从林惠生的脸上看见了好多张不同的脸,陌生的、畸形的、男人的、女人的、野兽的脸。
林意临紧闭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亲眼看见那些人将林惠生的舌头割下,鲜血从口腔中喷薄而出,很快,越来越少,好像自然止住了。
从宛如捣烂浆果的艳红口腔里,生出了一个新的舌头,一个带着烙印图腾的新的舌头。
族中领头的人跪在林惠生的面前,用虔诚的声音说:“您终于降生了。”!
第 171 章 0号病人(十四)
林意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多半是被奇怪的景象吓得晕厥了过去,被其他人发现送回了房间。
醒来时姑姑林春雷坐在他的床边,为他擦干净额头上因为做噩梦而生出的汗水。
因为被剥夺了自己的孩子,林春蕾的心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变得坚硬,除了对林意临。她将某种特殊而复杂的骨肉之情寄予在林意临身上,那张总是古板到不近人情的脸上从表皮下透出一丝温情。
“意临。”
“姑姑,我看见他们对弟弟……”
“你做噩梦了。”林春蕾说,语气是她一如既往的坚硬。
是噩梦亦或不是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在不久之后,族里开始发生奇怪的事情。
先是杨五,一个守门人,平时为人本分老实,没和任何人红过脸。有一天守门时和人发生了口角,没有任何预兆地扑咬了上去。
族里从那一天发生了改变,年幼的林意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早慧的他嗅出了不一样的气息。
故事到最后,林春蕾动用了人脉关系将林意临和林惠生从那个已经变成炼狱的山中带了出来,带到了安平医院。到医院时她满身血污,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
她用爱恨交加的目光看着浑然不知自己未来会如何的林惠生,跪在年轻的韩骞,也就是现在的韩院长身前:“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全告诉您了,您即将继承安平医院,是我能想到的最有能力阻止这件事情继续蔓延的人。”
韩骞鹰隼般的目光在林春蕾的面容上逡巡,他弯下身,双手扶住林春蕾,将她从地上扶起:“彦清兄与我早已说清楚,既然是友人开口相求,我总是不能狠心拒绝的。不过,”韩骞的眼中划过一丝精明:“我对你的儿子……那个孩子的能力非常好奇。如果想要我收留你们的话,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按照我的方式做事。”
林春蕾从身前男人儒雅的外表中看出了他的野心,这种野心她曾在族中的长辈身上看见过,可是现在,那个长辈早已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
林春蕾清清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意临,说:“只要您能收留我和意临,对那个奇怪的孩子,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春蕾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会想什么呢?是不得已却咬牙的狠心,还是本就无所谓的抛掷。林意临不知道。
在这场交易里,他是什么都不用做就得到庇护的既得利益者,自那以后他的衣食住行等等所有事情都有了着落。他和林春蕾相依为命,在这里安身立命了。
林意临讲了一个大概,整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被林春蕾带大的林意临有很多神态都和林春蕾有点像,比如喜怒不形于色。
这个故事他讲得很平淡,易时陆跟着他的节奏偶尔抬抬眼皮,又垂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意临倚靠墙边:“多年的研究让院长明白惠生的力量不是一个可以控制住并加以利用的东西,惠生身上的能量很强大,波及到了不少人,就是我们所说的、感染者,最重要的是,只有惠生能对他们加以控制。于是院长这么多年来一边派人研究一边利用惠生控制住那些怪物,直到你的出现。”
“我?”易时陆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林意临:“你出现了,并且治愈了第一批患者,他们确定了你的能力,你的能力能够取代惠生对怪物的控制,而且你有一个比惠生更好的优势€€€€你没有任何威胁性。所以,在打算终止研究后,本就忌惮惠生的他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抛弃惠生了。”
院长看着就是一个心狠的人,这做事风格很符合他的人设,有利可图就加以利用,不想利用了就找到能制衡的法门,得到了法门,那之前所有都可以抛弃了。
易时陆移目到0号、也就是林惠生的脸上,林意临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林惠生丝毫不在意,比起林意临口中的那些事,他似乎更在意易时陆的态度。
易时陆想了想,低低道:“怪不得。”
0号微笑:“怪不得我会被关在这里?因为我本就是邪灵的祭品、贡品、盛放它的躯壳。”
易时陆摇头:“我是说,怪不得会一点美好的记忆都找不到。”
0号的面容凝住,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易时陆只听得咣当一声,脚踝上的铁钩脱落,四肢发软的0号如一只兽类般翻了个身、用绵软的肢体撑起身体,向易时陆的方向爬了两下,靠近他,仰起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说的话。”
易时陆抬起
手,摸了两下0号的黑色头发,笑眯眯:“小、可、怜。现在想想,你之前让我治疗你,是还存有一丝希望,以为自己被我治好,他们就会放你离开,是不是?”
0号眯起眼睛,却没有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