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年纪了,岂不是一个老狐狸?
想他刚才提到的第二点,说百姓愚昧不懂国策,其实这个老头子根本是看出来王安石的变法政策没有被底层的官吏好好执行吧。
比如青苗法,想当初学历史背到王安石变法里的这一条,他还疑惑呢,官府贷钱给百姓种地,多好的事啊,为什么百姓们都骂死了王安石?
然后具体了解了才知,当时的官府哪是提供钱给百姓读过困难,根本是官方高利贷,百姓找人做主都找不到。
大家不想家破人亡自然要拒绝。
可谁让底层放贷的官吏有政府的免死金牌的,谁家不贷揍谁。
最后激起众怒,大家不骂王安石骂谁?
而这只是因为百姓愚昧不了解国策不支持政府吗?
苏辰也压低声音:“怪不得他这么说。”
两条下来都是拍马屁,高明的马屁,他这意思不就是说皇上您有什么想做的就要坚持自己。
“保成,说说你的看法。”
阿玛提问了。
胤€€站起来,回道:“儿子觉得,王荆公的变法有些操之过急。而且他的改变,并没有突破北宋王朝重文轻武的根本藩篱。”
然后又说了几点王安石变法在现在能够借鉴的点。
这要是考历史,保成怎么也能得九十分往上。
苏辰给保成鼓了鼓掌。
大臣们都面露笑容,太子爷如此优秀,大家都放心了啊。
康熙满意点头,对苏辰道:“辰儿,说说你的看法。”
苏辰的看法就一点,“我觉得王荆公的科举糊名法,很大程度上保证了政府选举高层管理人才的公正性。但他应该再把目光往下看看,把地方胥吏的选拔也弄一个正规程序。最好,胥吏如果是干得好,有个可依据的标准上升。如果自下而上,王荆公的青苗法可能不会失败的那么惨。”
他说完就是一阵沉默。
坐在这里的没一个是傻子,王爷啥意思啊?总不能在开辟了工匠能当官的先例之后,又要让底下的胥吏上来当官吧?
那咱们十年寒窗苦读还有什么用!
皇上,管管您儿子啊,事情不能这么办的。
康熙却一点都不急,笑着鼓励自家儿子继续说。
苏辰就说:“每一个地方都是由一个或者几个家族长期垄断的,这跟胥吏的内部世袭性有些关系吧?而且胥吏没有上升通道,办差时便只会有有一个欲望,那就是捞钱。我觉得,咱们可以让胥吏也通过考试上岗,标准嘛,比着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放低一些就是了。比如有的岗位识字就可以,有的则要有秀才或者举人功名。”
苏辰想到现在乡间最底层的保甲组织,像是保甲、里正这些人都是不拿朝廷俸禄的,所以他们很难把朝廷的荣誉和自己的荣誉联系在一起。
“还可以给乡里的基层官员发放工资,定期给他们组织管理学习。胥吏也可以继续往上考,想升官就要好好办事。”
吴正治突然说道:“王爷,您知道全国有多少个乡吗?此例一开,又要虚增二三百万的国库开支。且身为乡间的保甲里正,他们已经得到了默认的好处。”
苏辰道:“欺压百姓拿鸡毛当令箭,他们是一个国家治理中最小的单位,不规范他们,由小及大是会有很严重的后果的。怪不得我阿玛又是派人赈灾又是减免赋税鼓励垦荒,每年还是会有那么多地方发生叛乱。”
康熙笑了笑,道:“辰亲王说的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但也需要仔细讨论才能执行。”
下午的“历史课”就以皇上的一句话结束了。
苏辰和保成跟着他们阿玛离开,南书房、翰林院文臣们这才一一离开懋勤殿。
第二天苏辰就带着几个暗绣阁侍卫离开了京城,关于他昨下午随便的口嗨后续他就不知道了,到通州坐船,船行到第四天的时候就在江宁县附近的码头靠了岸。
江宁县地处在南京城东南的江宁县北面有一条地势很开阔的河流。草鞋夹船厂依河而建,他们打造的战船都是在这条河里下水。
苏辰到来的时候,正好有一艘建造好的巨大的福船准备下水试航,几个穿着短打的力工在周围解缆绳,看起来就和福船旁边的一个小蚂蚁也似。
福船两端有炮楼,长有一百多米,宽也有三四十,巨大的船身看得人心头剧震。
而且现在的造船材料,用的全是木材,工匠们竟然能把船舱主体打造的密不透风,泡在水里缝隙处完全不会渗水。
就真得很厉害。
解开全部缆绳被推下水的福船在水中拍击出巨大的浪花,然后像个不倒翁似的晃晃悠悠在水中停稳。
随后,几个船工爬上船,张帆摇橹,巨大的福船缓缓驶离岸边。
暗卫赵涛找到草鞋夹船厂的官员何广智,说明了他们的来意。
还没有来得及表明身份,何广智就已经笑道:“了解了解,自从开了海贸,还真有不少大商来我们这儿订小型福船。一艘一百六十料的福船,二十万两,先交一半定金,过年的时候便能来开船。”
赵涛有些同情地看了何广智一眼,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需要先去请示请示我家小主子。”
何广智这才注意到站在船厂外面的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
他点点头,“不过我提醒你们,定金交得迟了就被别人抢先了,开船的时间最低要推迟半年。”
赵涛笑道:“知道了。”
他转身,走到辰亲王身旁,把何广智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说了。
苏辰:咱们的官营船舱什么时候变成私营的了?
就算民间有大船的需要,也不能让你们这么半声不对上面透漏就这么干啊。
苏辰让赵涛交了十万定金,这次出门他就是来草鞋夹船厂买船的,身上带的银票有一百多万两。
交完定金拿到何广智亲手写的一个“订单”,苏辰带着暗卫马上就离开了。
本来,没打算整顿这个船厂,他就是想用自己皇二代的身份给自家公司弄几艘战船而已。
现在他得确定一下,草鞋夹船厂到底是公材私用,还是把面向民间售出战船所得钱财交到了赋税中。
如果是后面的这个情况的话,这一个船厂的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可以领到轻一点的罪名。
毕竟战船这玩意,你私下倒卖就是在给朝廷找麻烦吗?即便给增加赋税了也要被治理。
苏辰去了江宁城,也就是南京,入城后直接去江宁制造府,找曹寅。
江宁制造府外面挂着一朵红绸,苏辰递了令牌给看门的差役,差役跑进去传达,他迈上台阶往里面看,问剩下的差役:“制造府办什么喜事呢?”
差役说:“我们老爷添丁之喜。”
目光还在苏辰空着的手里打量,暗示的意味非常明显。
苏辰没想到这么快曹寅就有儿子了。
拿到苏辰令牌就快步跑出来迎接的曹寅果然在门外看到苏辰,惊喜道:“公子,您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写个信儿。”
说着就过来帮苏辰牵马,刚才还暗示苏辰应该准备贺礼的差役吓一跳,赶紧下来牵马。
苏辰道:“本来不打算来找你的,也没想到这么巧,你儿子出生了,我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玉佩给他。”
不过历史记载中,曹寅是一子两女还是两女一子来着?
曹寅虽早不在京城,但是王爷身上的物件儿哪个是贵重到不能拿的他还是了解的,随手解下的这个玉佩他便笑着接下来。
“奴才替那小子多谢小爷的赏赐,”他说道,“那小子才生下来三天,奴才的信可能还没有到京城,不想您倒是已到了家门口。”
苏辰就问:“你儿子叫什么?是你媳妇生的?”
曹寅心想这也就是他了解王爷,要不换个别人还不因为这一句话生气。
生了他儿子的人自然是他媳妇。
但王爷其实问的是不是正妻所生,他不好意思笑道:“是府内的一名姬妾,不过因着是长子,以后由顾氏抚养。”
苏辰自己算了算,曹寅大约是去年这个时候跟顾氏定的亲,就算马不停蹄的娶妻,孩子也不可能这个时候生。
说实话苏辰挺不喜欢清朝这种先娶个妾再娶妻的风俗,不利于家庭和谐。
但这种,根本不是谁一句话能改掉的。
苏辰对曹寅道:“好好待你夫人吧。”
曹寅笑道:“你看看,奴才的事还让您操心。王爷,您也不小的年纪了,今年必定要大婚的了。”
苏辰:---
好个曹子清,我是为了你家庭生活幸福才提醒一句,你竟然也跟着催婚起来了。
说话间走到摆着几桌席面的侧院,曹寅带着苏辰进去,里面有好几个去年来江宁时见过的熟人。
依着曹寅对苏辰的客气态度,这些苏辰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人看见他热情地不得了。
苏辰跟每个人都打了招呼,终于才看见两个能叫出名字的,一个是李因笃还有一个是叶燮,坐下来聊了两句才知道。
叶燮是自打去年就一直在南京寓居,流浪文人嘛,就靠着这家那家的宴席聚会生活。
有段时间没钱租房子,他差点跟着李元赫去学写如今流行的那种仙魔小说。
苏辰听得出来他对那些东西是不屑一顾的,文人就是这样,总有几分清高在骨子里,将小说视为末流实在是现在的常态。
好歹人家叶燮还想过去写小说。
不过他的笔写流行小说,可能是一种浪费。
苏辰就问他,他的那个《原诗》有没有完稿,如果完稿了,可以给他介绍到印书局。
叶燮有点上头的酒意立刻散了。
其实那天在酒楼里见面,他并没有机会跟两位小公子说太多话。虽然如此,但也猜得出来,他们的身份非同小可。
后来顾炎武、归庄收他们为徒,正式的拜师宴之后的半个月,朝廷还给顾、归二人送来赏赐,于是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甚至有人说,拜顾、归为师的两个公子,是王爷和太子。
因此,几乎炸了整个江南文人圈。
只是朝廷没有认领,猜测也只是猜测。
但有一个可能是一定的,这两位苏姓公子,绝非凡人,此刻叶燮听到苏辰的话,眼眶里都有些发热。
从宝应知县任上辞归之后,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
寄情山水?
在仕途上做出过成就的归老故乡,那才叫寄情山水。
他这,就是潦倒度日。
叶燮端起一杯酒,“不管怎么样,我叶星期在这里多谢小公子的知遇之恩。”
李因笃和叶燮有些交往,见他失态,按下他的酒杯,对苏辰道:“别理会他,你先吃菜。”
之所以这么护着苏辰,因为他和顾炎武、归庄也都是好朋友。今天出现在曹织造长子的洗三礼上,却是又因为他正巧来江宁被顾景星所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