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安挑了下眉毛,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嘲讽嗤笑:“你想得美€€€€”
余光瞥见顾怀章隐约往这边看了一眼,他嘴里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儿:“……老子不去上班儿,谁养着你吃喝玩乐?一天天的尽知道拖人后腿……”
池鸦默默低下脑袋。
那一瞬间在场的顾家兄弟俩第一反应竟然都是€€€€他不会又要哭吧?!顾怀安张了张嘴,甚至已经下意识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凶太刻薄。
结果就看见池鸦在笑。
很羞涩的那种笑,低着头,细白的手指抬起来摸了摸耳垂,抬眸轻轻瞥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睫毛,红红的嘴唇抿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看得人不由自主就想跟着一起笑。
顾怀安怔了下:“……你笑什么?”
池鸦红着脸抿唇,声音很轻:“我就、知道,二哥爱我~所以才会、辛苦上班养、养着我~~”
顾怀安:“…………”
顾怀安表情空白:“所以你的阅读理解都是体育老师教的对吗?”
“你、你连这个都知道?”池鸦一脸惊喜,张口就来,“二哥真的、真的、好爱€€€€”
“打住!!”顾怀安一脸崩溃,“算我他妈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池鸦一顿,遗憾道:“好的叭……”
顾怀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池鸦正了正表情,很认真地说:“反正我心里知道、二哥爱我,就够啦!”
顾怀安仰天飚出一口凌霄老血!!
两人兀自在这儿明秀暗斗(bushi),那边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咳。
池鸦和顾怀安闻声转头,就看见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客厅门口,骨节分明的一只大手拿着纯黑色公文包,半张被笼在门外天光中的侧脸俊美深刻,正神情淡淡地偏头瞥来。
顾怀安反应过来,匆匆横了池鸦一眼,赶紧大步追上去。池鸦转着轮椅兢兢业业演卑微爱人设,一直把顾怀安送到了停车场。
顾怀章一言不发,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着,顾怀安一脸暴躁,落后了几步低声警告他:“你他妈以后能不能不要在我哥面前那么轻浮!”
“什、什么?”池鸦惊恐,“我真的没有、勾引你哥!”
前方几步远处,顾怀章脚下一顿,脸稍稍一偏,下意识想回头看,到底忍住了。
顾怀安反应了两秒才理清他的逻辑,霎时表情空白:“…………”
“……我、是、说,”顾怀安咬牙切齿,“你他妈不要总把那个字挂嘴上!还有你真该去报个语言班重新学阅读理解了!!”
池鸦茫然:“哪个字?”
顾怀安盯着他足足瞪了半分钟,才被谁掐着喉咙似的艰难又扭捏地吐字:“……ai……”
池鸦:“噗!”
顾怀安勃然大怒:“你敢嘲笑我?!”
“什么?什么嘲笑?”池鸦瞪大眼睛,“我、我笑了吗??”
“你敢发誓?”顾怀安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原地气成一只快爆炸的河豚,“你他妈就是笑了!!”
……真不禁逗。
池鸦掩唇咳了一声,见好就收,声音立马就细弱下去,轻声道:“好嘛,我不说了嘛,你、你不要、生气呀……”
他忽然变得这么温柔小意,顾怀安一下都没反应过来,怒容满面地原地怔愣两秒,忽然就感觉像是一记吨级铁拳却重重砸在了云堆里,一腔怒火仿佛气球漏了气,哧溜一下就没影儿了。
他茫然一瞬,才终于回神,张了张嘴,也只能恶狠狠地呵斥:“……不准撒娇!”
池鸦低眉顺眼地垂下脑袋,两根手指头在膝头上捏来捏去,像是无所适从的样子,低低地:“哦。”
顾怀章已经走到了车前,司机恭敬地替他拉开车门。
顾怀安最后看了池鸦一眼,视线瞥过青年纤长垂落的睫毛和弧线柔润的小奶膘,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自然垂落在腿边的手就忽然搓了搓指尖。
有点痒。
停了停,他有点烦躁地皱皱眉:“行了,你回去吧。”
池鸦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拽住他袖子,磕磕绊绊地说:“那、那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顾怀安倏地一怔,愣愣地望着池鸦好一会儿,池鸦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更小心,眼神更真诚。
hold住别笑啊池小鸦!区区一个贱受人设,轻松拿捏好嘛!
两人不远处的车门边,司机疑惑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觑自家老板。
……怎么还不上车呢?
却看见男人半侧着身,微微偏着头,目光落在自己弟弟和他男朋友身上,表情是一向的严丝合缝的冷漠,可当司机不小心瞧见他的眼神时,心中却微微一惊。
€€€€那双浅褐色的最透亮的琥珀似的眼睛里,此刻却像淀着什么沉沉的东西,谁也不能透过那清浅的瞳色看懂冰层下有着怎样深晦的心绪。
司机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两人。
结果正巧看见那脾气坏得出了名的顾二少爷在长久的凝伫之后,忽然微微俯下身,伸手掐了一把轮椅上那小青年的脸。
小青年漂亮的猫一样圆圆的眼睛一下睁得更圆更大,表情过于懵逼以至于都透出了一丝儿呆萌。也不知道是因为男人的手劲儿太大还是他脸蛋太嫩,顾二少爷松手后,小青年脸上被掐过的地方就肉眼可见地泛起一抹红痕,配着他那双懵懵的圆眼睛,瞧着真是……可怜又可爱。
是一种他不自知别人也说不上来的招人劲儿。
年轻的司机莫名咽了口唾沫,赶紧垂下眼睛不敢多看,当然他也就没看见刚掐完人的顾二少爷蓦地一下就僵住了。
池鸦下意识抬手捂了下自己被掐得隐隐发疼的脸,茫然望向面前的人。顾怀安表情僵硬,嘴唇动了动,才咬牙低声:“……别多想,我都是为了做给我哥看的!”
然而池鸦还是多想了。他捂着脸蛋,眼底隐隐泛出一点水花,愤怒质问:“为了让你、你哥看见你是、是怎么、家暴我、的吗?!”
这本该是一句很有气势地质问,然而因为他结结巴巴的,气势没有了,委屈倒是委屈得没了边儿。
他犹嫌不解气,忿忿地控诉:“我、我活了二十年,还没有人、敢这么、这么掐我的、脸!”
顾怀安:“…………”
他有点绝望。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庆幸这小结巴稀烂的阅读理解能力了。
“……对。”顾怀安冷静点头,“我就是打算家暴你来着。”
池鸦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觉得此人是真正不要脸。
顾怀安又看了眼他,最后冷笑一声,转身拂袖而去,瞧那六亲不认的背影,倒像是谁还把他气着了似的。
池鸦鼓了鼓腮帮子,看他走到车旁边,动作很大地拉开了一侧车门就钻进去了。
他微微转了下眼睛,就看见顾怀章还在另一边的车门前立着,正侧身看自己。
池鸦愣了愣,才想起刚刚光顾着过戏瘾,竟然把这位大伯哥一个人在那儿晾了老半天,他赶紧敛了表情,朝男人露出一个笑来,挥了挥手说:“大哥、再见!”
顾怀章看了他两秒,略一点头,没说什么,也俯身坐进车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终于把顾家兄弟俩送出门,池鸦松了口气,立马就转着轮椅奔花园里去了。
南湖庄园很大,除了一栋四层主楼,隔着一片树林之外另有两栋小楼,一栋是做宴会聚饮之用。据张妈说,顾家父母以前在家的时候,那里经常通宵达旦地欢饮聚会,那对爱好艺术和浪漫的年轻夫妻和他们的朋友永远都有弹不完的琴和跳不完的舞,或者任性地撤去楼中所有高档进口的长形餐桌,取而代之的是各式画板画架和画笔颜料凌乱地散放,一群不修边幅的艺术家们在里面自由创作,油画颜料溅满一平四位数的墙纸,而沉浸在艺术中的顾家夫妻甚至都忘了问一声自己还不到十岁的小孩有没有好好的吃饭。
顾家夫妻的慷慨浪漫和那栋掩映在湘竹林中的小楼在A城上流交际圈中声名远扬,只是后来顾家夫妻久居国外,顾怀章成了南湖的主人,那栋楼除了定期的修缮打扫,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池鸦有些遗憾地从竹林上方露出的一角屋檐上收回目光。
顾家父母时期的这栋小楼,听起来真像一个艺术家的天堂。
可惜他没有缘分。
他转着轮椅沿着小路蜿蜒向前,去树林后的另一栋小楼,南湖的园艺师傅就住在那里。
这座庄园实在是太大了,住的人虽不少,却都很守规矩没事儿不会乱走动,因而往往一口气走出半里路都碰不上半个人影是很寻常的事。
轮椅缓缓碾过小路上整齐的青砖,池鸦抬手,接住一片旋转飘落的竹叶。
虽然这片庄园中种着数不清的草木,枝头有鸟雀在啼鸣,然而在他看来,这里还是一片寂寞的荒地,幽深而岑寂,像童话中那只狮子的庄园,被遗忘在没有生机的寒冬。
夏天就要来了,可没有鲜花和蝴蝶的夏天,又怎么能是真正的夏天呢?他想给这里都种满美丽的花,他想让这里活起来,想亲手一点一点地,把南湖打造成一个浪漫的梦境。
独属于夏天的梦境。
“€€€€不可能!”老园丁随手丢开手里一把杂草,斩钉截铁,“大少爷怎么肯让人在南湖种花?这绝对不可能!!”
池鸦一愣,着急解释:“可、可他就是、准我种花了呀……让我来、请教您,还是顾、顾大哥提醒、我的呢!”
老园丁拍拍沾满泥土的手套,狐疑地望着他。
池鸦肯定地点头:“真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老园丁喃喃,“怎么可能呢……”
池鸦一脸懵逼:“在南湖、种花……原、原来是、这么了不得的、事情吗……?”
“那你以为?”老园丁脱下手套,看了他一眼,问,“你知道南湖二十年前是什么样儿不?”
池鸦茫然摇头,老园丁哼笑一声,说:“难怪……”
“难怪、什么……?”
“二十年前的南湖,那可比现在美多了。”老园丁把手套丢到一边,随便在草坪上坐下来,从脏兮兮的工装裤兜里摸出一包烟,给池鸦递了递,“抽么?”
池鸦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把烟收回去:“算了,小孩子家家的抽什么烟。”
“……”池鸦哭笑不得,看他慢悠悠点上烟,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南湖、二十年前……有花吗?”
“何止有花!”老园丁呼出一口烟,微微浑浊的眼睛在淡青色烟雾里有些模糊不清,说,“€€€€那时候的南湖,简直就是鲜花的天堂。”
池鸦微微睁大了眼睛,听他慢慢地讲:“顾太太喜欢花,顾先生就给她种了一整个庄园的花,大的小的,名贵的普通的,少说也有几百种,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前庭后院姹紫嫣红,南湖边上甚至还干脆弄了一整片花海……我还记得哪一回咱们A城那个电视台有个投资几个亿的电视剧,导演就是那个谁€€€€”
他说了一个让池鸦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的大导名字,随即漫不经心继续道:“……想进来取几个景,台长亲自跟着,往这儿跑了起码二十回,好容易才说动顾先生松了口,让他们进来拍€€€€后来那个剧你也知道,大家看了二十年,到现在都没腻……”
池鸦这阵子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些了解了,老园丁说的这个电视剧他知道,在这儿的分量大概相当于他以前看过的《甄€€传》,他也看完了,很牛逼的剧,里头几处花海的镜头简直惊艳极了。
原来那竟然就是在南湖拍的??
池鸦回忆起电视剧里那一大片临水的灿烈花海,满眼的向往和憧憬:“好、好浪漫……可为什么、现在的南、南湖,连一朵花都、没有了?”
老园丁表情沉下去,默不作声地吸了口烟。
池鸦有点紧张地望着他。
看老园丁这样的反应,当年一定是发生了很了不得的事情,南湖庄园才会从那个童话一般长满鲜花的世界,变成了如今这样单调而岑寂的模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