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池鸦脚下站不稳似的踉跄了下,被顾怀章扶住。
男人的目光严肃而隐含担忧:“你怎么了?”
池鸦恍惚地看了他一眼,无意识地摇头,脸色一片惨白。
他潜意识里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里的“异端”,是原有剧情中的“变数”,他不是什么纸片人,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自由的灵魂,但竟然……他一直都被框定在原著的主剧情中,从未挣脱过吗?!
一瞬间好像绝望铺天盖地而来,池鸦几乎出现幻觉,看见面前的世界在刹那间轰然破碎,尽数化作无边无际的纸一样的雪白,洗手台、窗户、墙上的装饰、卫生间乃至整个世界的一切事物都变作漫天飞舞的黑色字符,字符旋转盘绕,赫然化作一条长到没有尽头的锁链……
“池鸦……”
什么?
“池鸦€€€€”
谁在叫他?
“池鸦!”男人俊美无俦的脸忽然闯进他视野,向来冷淡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琥珀眼瞳竟然满是焦急。
他在叫他:“醒醒!你哪里不舒服?!”
是……是……
顾怀章眉头皱得很紧,附耳到池鸦嚅动的唇边。
“顾、顾……”
顾怀章脸色瞬间沉的可怕,声音很哑很沉:“你叫顾怀安?”
“顾……怀、章。”
顾怀章一怔:“什么?”
池鸦长睫交错,缝隙间露出暗淡无神的光€€€€是在看他。
顾怀章心中狠狠一悸,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作何反应。
池鸦在叫……他的名字。
“顾,怀章……大哥。”池鸦又叫一声,“大哥……”
是,是了……如果这个世界一切都只是被设定好的程序,如果他还是被套在“池鸦”的模子里没有变,那这个人呢?这个人又该怎么解释?
这个男人……明明只是一个着墨不多、万分可恶的封建大家长角色啊!
池鸦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抬手,轻轻抚上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热的,软的,温暖的。一点也不冰。
就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是冷淡是严厉,可他不是不近人情。他会像尊重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去尊重张妈,还会对司机道谢。
而且……对他很好。
可在原著中,这个大家长分明是最厌恶他的存在。
这怎么解释?
一个人,有温度,有温情,难道还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血肉丰满的人么?
他望向那双琥珀色的蜜糖一样的眼睛。
真……好看,为他担忧的样子更好看。
仿佛又是刹那之间,一切复归原位,白纸似的雪色褪去,卫生间的瓷砖墙壁锃明光亮,墙上的装饰依然漂亮高级,好像出了太阳,清爽的风裹着鸟啼花香从窗外吹进来,耳边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滴水在轻轻滴答。
顾怀章就在他面前。
池鸦怔怔地看着他眼睛,看了半晌,倏地一个激灵。
……他在干什么?!
他猛地撤手后退,却被男人条件反射般狠狠勒住了腰,冷不防身体相撞,池鸦倒抽口气,感觉男人冰冷坚硬的皮带扣硌到自己胸脯往下一点的地方。
但来不及仔细感知,勒在后腰的那只胳膊就倏然松开,改成生疏而绅士的扶住他胳膊的姿势。顾怀章声音微哑,道:“好点了?”
池鸦反应了两秒,脸皮倏地红透。
想起刚刚神志不清时都干了什么,他简直要无地自容,躲闪着视线,心虚胜过了生理的虚弱,努力让自己站稳并和男人拉开距离,结结巴巴:“好好、好点了……”
顾怀章没有松手,依然在很近的距离沉默着看他。
“大概,大概只是低、低血糖,所以……”池鸦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磕磕绊绊地编着蹩脚的借口,“所以,有点出现幻幻、幻觉了……”
“……嗯。”顾怀章看起来是信了,拎着他抬脚就走,“去查。”
池鸦:“?”
还在茫然,就已经被顾怀章抓去了一间空置的病房。顾怀章压着他肩膀叫他坐在病床上,就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进来,身后就跟了位披白大褂、头发花白的医生。
医生态度很恭敬,一口一个顾总,检查也十分细致,池鸦不小心瞥到他的胸牌,被院长两个字震得懵了两秒钟。
医生询问了症状,然后对顾怀章道:“这位小先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低血糖,大约是饮酒过量,又过度熬夜导致的,也不用挂水,尽快吃点糖果、蛋糕之类的甜食就行。”
池鸦一脸懵逼。
不是,还真是低血糖啊?他这段时间明明作息很好!就昨晚喝了一次酒!熬了一回夜!
他甚至也吃了宵夜!
上一次熬夜,他高烧快四十度,这一次熬夜,直接低血糖到色令智……呸!神志不清。
这个身体就这么脆皮的吗?!
顾怀章看了他一眼,就让医生出去了,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他没避着他,池鸦就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听见顾怀章在叫人去买小蛋糕。
小蛋糕??
是、是买给他的吗……
池鸦还尴尬着,也不敢问,就老老实实地坐在病床上,低着头捏手指玩儿,假装没有在偷听顾怀章打电话。
打完买小蛋糕的电话,紧跟着又有电话打过来,这次应该是工作上的事情,他听见顾怀章语气变得更冷淡了,还有点严肃。
他就没再听了,自己坐着怔怔地发呆,想自己的事。
……但就是始终想不明白顾怀安是怎么会喜欢他的。
他做了什么吗?没有吧……等等。
池鸦想起什么,忽然有点心惊肉跳。
不、不会是他之前为了叫顾怀安更厌恶自己,所以做出的那些……勾引……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是他自己造的孽吧!!
池鸦一脸呆滞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但是也不对啊!难道“池鸦”以前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么?他没跟顾怀安上床,但总会想牵一牵爱人的手吧!
顾怀安之前明显很厌恶跟他肢体接触,还特意警告过他不准再找借口接近自己。
这足以说明“勾引”这事儿没有独一性,所以这个原因不成立。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总不能真的是剧情……
一想到这种可能池鸦就忍不住齿冷,下意识抬头,去看顾怀章。
顾怀章正立在窗边打电话,侧脸线条坚毅俊美,身材颀长挺拔,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插在兜里,眼皮微垂,言简意赅地传达指令,整个人透出一种上位者独有的掌控全局的漫不经心。
他似乎对别人的视线很警觉,他才看了几秒钟,顾怀章就倏然抬眸,朝他淡淡瞥过来。
池鸦触电般迅速撤回视线,瞬间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顾怀章顿了顿,就垂下眼皮,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脸。
池鸦不敢乱看了,继续揪着头发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其实是很怕麻烦的人,只要能保全自己省点争执,很多时候他都不介意随波逐流,说难听点就是株没什么骨格的野草,风往西吹,他就朝西弯弯腰,风往东吹,他就把屁股朝西。
以前父亲要赶他走,给宠爱的私生子挪位置,好吧好吧,那不给钱也可以,我只要我妈妈那把小提琴。
打工的餐馆老板指责他给客人上错了菜,包的那顿饭今天没有你的份,好吧好吧,那我正好可以早点下班,去尝尝街角那家免费试吃的新口味披萨。
所以顾怀安扣了他的钱,不准他离开,那他也可以好吧好吧,反正吃了你家的好东西,离开的事情好像也不是那么急,耐下心慢慢磨也可以。
但现在不行了。
顾怀安明摆着是一定要跟他耍流氓了,他觉得自己还没窝囊到连躺到男人的床上时还能安慰自己好吧好吧,那就躺平享受吧。
他虽然这么多年没人爱,也很想要一场可以每天吃到肉的爱情,但顾怀安?
算啦算啦,他还是赶紧卷铺盖跑路吧!
池鸦抿紧了嘴唇。低血糖的劲儿还没有过去,他的眼前时而发黑时而跳满鼓噪的黑点,心在胸膛里咚咚咚咚一个劲儿地蹦。
虚弱的脑子里很乱,Susan嘻嘻哈哈讲给他的小片段、梦里似真似幻的碎片,顾怀安的脸……都胡乱地纠缠拼凑在一起,像被猫抓散的毛线球。
池鸦指节发白,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揪得头皮发痛,换来一丝清明。
他要再试试。
看一看,究竟是剧情不可破,还是人力定胜天。
顾怀安这个人,最初因为好皮囊带给他的那点惊艳已经全没了,他现在很讨厌很讨厌他了,绝不可能……再受这个人的控制,再被他像个什么玩意儿一样恶劣地把玩。
池鸦眼睛无意识地盯着两只胳膊肘之间圈起来的小片裤子的摺痕,很慢很慢地想。
€€€€他再试一次。
成功了,这个世界就确定是真实的,没有可怖的真相,没有谁是提线木偶,从此海阔天空,是他渴望已久的自由。
如果失败……
池鸦松开手里的头发,怔怔地望着手腕上清晰的血管,眼前浮现出的,却是梦里那缸粉红色的热腾腾的水。
如果失败。
一只手忽然轻轻碰了下他的头发,池鸦倏地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望见顾怀章琥珀一样的眼睛。
男人收回手,语气淡淡:“吃蛋糕了。”
池鸦怔怔的,下意识去翻床头柜上的袋子,却被顾怀章在手里塞了一包未开封的湿巾:“先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