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朝知道虞砚有唱歌的天赋,也知道他嗓音低沉磁性,有着别样的动人魅力,只要他愿意稍稍展露分毫,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斩获一票听众粉丝,何况他生得好看,神清骨秀,五官立体深邃却没有太强的攻击性,自然会赢得芳心无数。
仔细端详过这位撩而不自知的冷面未婚夫,察觉到对方似乎对自己同班女生的小心思全然不知,温朝忽然有些想笑,饶有兴致地试图引导点拨:“我刚刚是不是打扰你和女孩子单独相处的时间了?”
虞砚眨了下眼,抬脸和温朝对视着没说话,片刻后,某种冲动让他不经思考地将突兀问话脱口而出:“你很在意我和别人单独相处?”
已经出口的话再后悔也来不及,虞砚索性不去想别的,只紧盯着温朝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想从中寻出自己隐隐期求的部分。
可是没有。
温朝连脸上笑容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眼里只在最初听到虞砚的问话时有过一抹意外,而后便重归于平静,不躲不闪地和虞砚四目相对,顺着刚刚的话调笑道:“是啊,毕竟你是我的未婚夫,万一哪一天你的婚外恋情曝光,给我留一堆烂摊子怎么收拾。”
忽然有一簇小火苗“砰”地在胸口里点燃,在那一瞬间吞没大半的空气,郁闷、不甘将呼吸都挤压得艰难。
他兀地转头看向窗外,语气变得硬邦邦,像刺猬蜷缩起身体时锋芒毕露的尖刺:“我不会做出这种事,也不喜欢这种玩笑。”
用黄仲元曾经私底下提点他的话说,这实在是一种极易得罪人的态度和说话方式,他不应该对他如今的“金主”温朝用这种语气对话。
虞砚原本只是小心翼翼的试探,此时却气不打一处来,但他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向温朝表达自己的不满,憋来憋去,只好咬碎一口银牙,恨恨低语:“……你明知道我问你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温朝脸上的调笑一僵,他垂下眼,没办法再忽略虞砚这些天若有若无展现出的异常,而这些异常,也间接或直接地影响着他,追溯起来,应该是从两人稀里糊涂滚到床上那晚开始的。
他动了动唇,罕见的迟疑后先看向车内后视镜,做了个手势示意司机升起挡板。
挡板缓缓升起,将两人完全纳入只有彼此的隐秘空间,温朝看着他,忽然沉声唤他的名字:“虞砚。”
虞砚下意识要转向他,下一秒又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愣是没动。
温朝没有坚持,看着那覆裹在外套下宽厚结实的后背和微微凸起的蝴蝶骨,某一瞬间的晃神让他想起自己似乎也曾在上面留下过凌乱的痕迹。
他接着说下去:“虞砚,你把协……”
温朝刚开口,虞砚忽地转回头,倾身抬手虚虚捂住了他的嘴,手动制止了温朝接下来的话。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来说,这样的动作很突兀很奇怪,所以手指都有些不明显地微微发颤。
“别说了,”视线交汇之际,虞砚又垂眼错开,声音发闷,“是我不爱听的话。”
€€€€他是魔怔了,才会问温朝这种问题、甚至还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但他只知道自己此时不想从温朝嘴里听到“协议”相关的字眼。
他比谁都应该清楚,温朝自始至终都只是利用他在外人面前演一出完美无缺的戏罢了,怎么可能对他真的上心?还在意他和别人是不是单独相处、是否会吃味?
只有他道行太浅,也太蠢,才会把温朝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当真。
虞砚双唇紧抿成一线,深深看了温朝一眼,那样幽深复杂的目光让温朝喉间的所有话一噎,被那双黝黑眸子里浓郁得要滴出来的情绪坠得心脏发酸发软。
虞砚忽然感到从掌心传来温软微湿的触碰,触电般缩回了手,顺势侧身倚窗背对着温朝,自顾自地提高了音量:“汇演站了一下午,有点累,我想休息一会儿,温总有事随时叫我,可以吗?”
温朝低低轻叹一声,竟然纵容了虞砚的出格:“你睡吧。”
第31章
车内的空气陡然冷落下来,在上车前虞砚想过要问温朝为什么今天来接自己,也想问别的,但是现在他一个字都不想再问,也不想再谈。他忽然感到一阵阵的疲惫袭来,多日积压的军训劳累都在此刻爆发作用,联合着车内的舒适空调气流裹挟着拢住他,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眼皮上。
他的身体极度疲惫,但神经却绷得额角发紧,让他困倦但难以真正入眠。他有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明明协议里说好的,两人只是对外演一场戏,那自己为什么要在意温朝对他举动是真是假?又为何不愿意温朝提到与之有关的东西?
虞砚一时半晌找不到答案,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得疼,他本能逃避地让自己暂时不用再和温朝有直面交流。
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温朝往他身上披了件外套,这让他在混沌中生出自我说服的念头。
€€€€他想,我这么在意温朝的态度,只不过是因为我并没有真正认可和温朝签的那份协议,也不想以“被包养的情人”这样低人一等的身份待在温朝身边。
窗外的景致逐渐变得熟悉,虞砚缓缓直起身,下车后习惯性地要绕到温朝那一侧,绕过去时却发现司机已经将踏板放下,温朝自己操纵着轮椅下了车,虞砚刚抬起的双手又垂回身侧。
短短半小时的车程不足以他完全平复、整理好自己的异样情绪,虞砚寻了个交论文的借口在晚餐的时间点回了卧室,在周荃关怀的询问里撒谎说在学校已经提前吃过了晚饭。周荃劝说无果,离开前贴心地给他关好门,一晚上都再没有别的人来打扰。
已经九点了,此刻应该是翟原过来给温纯补习的中场休息时间,他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有轻松谈笑的声音从楼下温纯的书房传出,或许是他的错觉。
星子的光亮在愈来愈深邃的夜空中逐渐明晰,虞砚不知不觉来到阳台边,目光落到隔壁的露台上。他将窗户全部推开,带着某种不知名的验证心理,身体向外探了探€€€€那些更像是错觉的幻听此时实实在在地存在于三楼的花台之上。
“温先生今天看起来气色不大好,是最近工作太忙碌了吗?”
“噢?是吗。”虞砚一听到就立时辨别出这是温朝的轻笑声,“可能是最近忙着处理公司的事,没休息好。”
“温先生这样可不行,不说小纯作为您的亲妹妹会担心,作为您的朋友€€€€恕我冒犯,勉强地给我自己贴个金€€€€我也会担心的。”
“谢谢翟老师的关心。您太客气了,光是您在学习上给予小纯的帮助就已经让我很感谢了,我当然发自真心地把您当作我信赖的朋友。”
温朝的措辞和语气都把握得格外精准,温和友好但不过分亲昵,可虞砚远远地听着他们交织在一起的轻快笑声还是感到烦闷,一颗心被拧巴拧巴扔进混着柠檬汁的旧年陈醋里,酸津津地难受。
温纯的课间休息只有十五分钟,花台上的两人只是客套寒暄,温朝适时提出温纯该接着上课时拒绝了翟原要送他回卧室的打算。
双手按在窗台上用力一撑,虞砚斜坐在窗台上,视线漫无目的地在远处黑乎乎的密林里转悠了一圈,最后落回了隔壁的露台上。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什么,也还是没弄明白自己此刻晦涩的心情,却在数清露台上那盆橙色的三角梅有128朵花时,暗自下了一个极小的决定。
天色渐亮,凌晨六点半,虞砚敲开了温朝的门。温朝的卧室刚亮起灯没多久,他坐在床边,还没来得及换下睡衣,听到声响望向门口的眼睛里闪过几分意外。
虞砚没看他,朝站在温朝身前的男佣点了点头,男佣便会意地退开几步,从侧门离开,走前还仔细地关好了门。
“你什么时候收买的他们?”温朝低下头拢了拢衣领,笑着问他。
“他们是你的人,我收买不了。”虞砚从衣帽架上取下温朝的衣服,走到他身边轻轻搭在床沿,蹲身一只手小心地握着温朝的脚踝抬起他的小腿,挽起宽松的睡衣裤腿。
“嗯?”温朝低头看着他。
“是温总自己说的我得来学习怎么贴身照顾你,现在我会了,所以他们也都听从了温总的命令,退位让贤了,我也问清楚了温总的作息时间,你放心。”指尖从小腿上几道新结痂的伤口周围轻轻小心地碰了碰,虞砚有点气闷,“你又把上次地下室的伤口撕开了?”
“没有。”温朝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问话弄得有点懵,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不是那次的。”
虞砚默了默,明白过来他这几天又去过一趟地下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温朝看起来不仅不怕疼,还异常乐在其中。
电光火石之间,虞砚隐隐察觉到什么€€€€温朝似乎会有意无意地延长疼痛的感知,超负荷的频繁康复训练带来的腿伤是这样,在床上也是这样。
那些反复会出现在梦里的旖旎片段,一遍遍地擦新他的记忆,以至于他现在还能轻易回忆起在连空气都晕染得醺醺然的夜晚里,温朝体力透支到身体都在因为疼痛而失控地微微发着抖,却还咬住他的耳垂、用极尽挑衅的语气在他耳边喘息着说“也就这么点力气?”
彼时的虞砚还没从药效里抽离,被他一激又不管不顾地鲁莽发狠,温朝低低地倒抽着凉气,被汗濡湿的指尖在极尽克制后只是颤栗着在他后背上留下一道划痕,被掩盖作愉悦和兴奋。
“啪”的一声,温朝一巴掌拍在他握着脚踝的手背上,声响将虞砚猛地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感到身体发热,脸上也不自然地蒸腾起热意,慌乱地撤回了手。
“别看了,没什么好处理的,”温朝的声音有些冷,“给我换衣服。”
“……还没药敷。”三魂七魄悉数归位,虞砚意识到自己刚刚在脑子里回忆着什么,愈发不敢看温朝的脸,不等温朝叫住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浴室,微苦的药香袅袅散开。
温朝望着浴室的方向,缓缓皱起眉,眉心不安地跳动两下€€€€虞砚这两天的举动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心里提了一口气,生出许多猜测,试图在记忆里寻找出他未曾留意过的蛛丝马迹。
空气越来越沉静,连带着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都在一点点下降。温朝想要叫停虞砚一板一眼给自己双腿药敷的动作,最终也还是没出口€€€€是他自己亲口戏弄虞砚说的让对方来贴身照顾,他之前也如此坦然接受了。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他下意识想要避开虞砚的触碰?
正在思索间,温朝忽然感到一道格外专注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脸上,他不动声色地抬眼对上虞砚的目光。
“温朝。”虞砚单膝跪地蹲在他身前,小心地将温朝的腿从自己膝盖上放下去,眼神很是坚定,“那些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温朝微怔:“那是你的报酬,不是我借给你的,咱们协议书上已经白纸黑字写好了。”
“不,那不一样。”虞砚看着他,“你给我安排学校,也给小淮安排住院、转校,这些是我答应陪你演戏的交换,但你给我的那笔钱是我欠你的。”
“我还是会配合你,直到你不需要我陪你演这场戏为止,”虞砚的表情太认真,温朝一时间没能想到该说什么,静静地听着他的话,“但是你预支给我的报酬,已经够了,我不需要你给我别的东西。”
“……你想干什么?”温朝不解地皱了皱眉。
“当初你说过的,那不是包养协议,我……我也不想在不需要演戏的时候还是你的情人。”虞砚咬了咬舌尖,表情有些苦恼,尽力搜寻合适的词句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温朝活动了下脖子,若有所思:“你有喜欢的人了?”
虞砚睁大眼,猝不及防被他这句话吓得一呛:“咳!!!怎么可能!我没有喜欢的人!”
“哦。”温朝低下头,慢条斯理地一颗颗解开自己的睡衣,慢悠悠说,“那总结一下,就是你想和我尽快撇清关系。”
虞砚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他裸露在空气中的锁骨上,慌乱地别开了头,“我们、我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各取所需。”温朝笑了起来,替他补充完这句难为情的话,虞砚闷闷地闭上了嘴。
“行了,我知道了,”温朝脱掉睡衣,费了点力气伸手去够搭在床沿的衣服,虞砚的余光瞥见,连忙起身取过来抖开衣服给他披在肩上,“我给你开出的条件太多,你觉得那是包养协议,所以在我面前你不平等了,也没了尊严,事事只能听从我的摆布很委屈。”
“按实际情况来说,你没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温朝仰脸看着他,两人的距离近到虞砚能看清温朝长而翘的睫毛,“但你对我来说的确很特殊,和那些你介意的、我从前的情人不一样,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能替代你的人。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想法€€€€你出去吧,现在没别人,这里不用你来操心配合了。”
温朝的大方退让不但没有让虞砚舒一口气,反倒让虞砚心里想要打破现状的心情更急切强烈。
他胸口憋着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指握成拳,几度青筋跳起,最终还是缓缓松开来。
虞砚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克制着激勇的心绪向温朝再次郑重道:“温朝,我会说到做到。”
虞砚隐忍地低下头,不发一言地仔细给温朝扣上衣服领扣,弯身抱他坐进轮椅中,送他进电梯后又退出来,没有跟着温朝去餐厅。
温朝怔怔地抬手碰了碰领口的金属扣,还留着一丝余温,指尖不经意地瑟缩一瞬,像是有一股电流,从指尖传到心口,鼓动着他原本平稳的心跳突兀地“砰砰”作响。
第32章
虞砚在躲他。
€€€€周末待在家里两天都没能碰见虞砚一面的温朝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小砚呢?”温朝的视线从空落落的餐椅上扫过,转头问周荃。
“小虞先生明天要上课,所以司机已经先把他送去碧澜郡那边了,”周荃好心提醒,“是您之前就安排给司机的行程。”
“嗯,”温朝颔首,“总记得每次回来他都在的,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他回了学校。”
周荃笑眯眯的:“温先生不在的时候,虞先生也很挂念您。”
“嗯?”温朝抬了抬眼,询问地望向他。
“之前没去学校时,偶尔您不在家、小纯小姐也和今天一样和燕宛小姐约着外出,他会问我有关于您的情况,当然,是以极不明显的方式。”
€€€€估计是在打听自己什么时候回来,计算那之前能有多少清闲自由的日子,尽可能避免碰面吧。
温朝心不在焉地握起筷子。
看他没有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周荃接着说:“似乎您之前和他指定了要什么花纹的衬衫,他一直没有找见,为此懊恼了好几天,我也替他问过洗衣房的阿姨,阿姨也说没有瞧见过有他描述的那件衣服。他说他再找找。”
温朝夹菜的手一顿,想了起来€€€€那是他故意在翟原面前表现和虞砚亲密随口说的,实际上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件衣服。
“还有呢?”温朝食不知味地放下了筷子。
“您之前在地下室被他撞见的那天晚上,他就专程去找了负责照顾您早起的小尹,问清楚了您早起之后和药敷按摩的步骤和注意事项,一条条写了下来。”
“他也问我为什么明明每次你都会受伤,还要在地下室放易碎的杯子,还没有人在旁边及时地替您处理伤口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周荃回忆起虞砚困惑的神情,无奈地笑了笑,“他似乎对此很不满意。”
€€€€当然都是温朝自己下的规定。
温朝垂下眼,失笑地抿了抿唇角,但这一丝细微的弧度很快因周荃接下来的话而僵住。
“他很在意您,温先生。”周荃说,“是我也开始相信您与他的确是爱人那般程度的在意。”
“从前,阑哥比他还要在意我,”温朝忽然出声,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既不是赞同附和,也不是怀念惆怅,“好像是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一股脑地捧给我、明目张胆的偏爱和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