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看到这几个字似乎是七八年前了。时隔这么久,自己都已经从学生变成了任教者。
初澄站在办公室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做好从此迈入职场的心理准备,鼓起勇气正要敲门。
还未来得及,他忽然听到从办公室内传出的交谈声。
一道年纪略大的声音:“人家是北师大硕士,校招双选会上的全优举荐生,面试发挥也相当出色。当时他手里攥着不只我们学校一份offer……”
“这不是他自己成绩多优异的问题。”另一道年轻低沉的男声打断了前者,“我们班的语文底子本来就差,遇上个负责任的老师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才教半年就要给我换成刚毕业的愣头小子代课,这叫什么事儿啊?”
初澄的动作停顿住。
北师硕士,刚毕业,教语文,这些元素合并在一起,熟悉感疯狂up。
但“愣头小子”是说谁呢?礼貌吗?
半分钟前刚做好的一切心理准备,在这个瞬间被四个字压得崩塌离析。
稍作平复后,初澄弯曲指节,敲了敲教务处的门板。
房间里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才响起两字:“请进。”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初澄硬着头皮进门,正准备当作无事发生,抬眸时竟在办公桌边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人。
身高腿长,轮廓锐利,黑眸深邃。即便对方从上到下都换了着装,初澄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是昨晚的宾利车主!
在之前的校招双选会上,教务主任是见过初澄的。他这会儿连忙起身:“初老师来了啊。来,介绍一下,我们学校今年收纳的优秀新鲜血液,初澄。这位是之前高一7班的班主任,喻司亭。他教数学,下学年开始带高二,本学期你们要合作的。”
“喻老师好。”
出于骨子里的教养,初澄的问好声脱口而出。事实上,他的脑子还没能完全接受。
因为比起自己,面前的人更加不像是从事这个职业的。
也许是读书年代不同,一提到数学老师、男班主任,初澄印象里还是那副身穿保暖夹克,朝着保温杯内胆里吐茶叶杆的古早形象。
但眼前这人年轻英俊,衣着搭配精细得体,连气质也出众得完全不像是个“既当爹又当妈”的角色。
可再想起他刚评价自己的话,初澄顿生不忿,回忆昨夜的香艳场面,不禁暗自腹诽。
夜店豪车门前被醉酒女郎撒钱,就属你形象正派!
初澄刚想张嘴再说句什么,喻司亭正好停下动作看过来,从上至下打量的眼神自带凌厉和威严。
他的五官本就带着种疏离的冷感,像这样没什么表情的垂头凝视时,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初澄脖腔一凉。明知道对方不可能听到自己内心的想法,但还是发虚。手指不自觉地攥了攥背后的桌角。
这熟悉的气场……
高中自习课上被老班从后门点名的记忆突然袭击我。
第2章
“嗯,你好。”喻司亭点头示意,略显冷淡地回应三个字后收回了目光。
他看起来并不在意被人听了墙角,或者说事已至此,没必要再越描越黑。
“我还要开学科教研会,失陪了。”随后,喻司亭拎起两本教材,迈步走向门边。在离开办公室之前,他又停下脚步,回头对教务主任补充了句:“刚才说的事,您再慎重考虑一下。”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后,教务领导明显有些尴尬。
“别站着了,坐。”他转身亲自去倒了两杯茶水,一边动作,一边开口打圆场,“学校做好的决定不会因为他的个人原因改变。而且喻老师就是对生人有点冷,相处久了就好了,回头我会做他工作,以批评扭正的方式。”
“不至于的,主任。”初澄勉强地笑笑,“如果我能教好学生,喻老师当然不会再说什么,如果教不好,那他就没有说错。”
教务领导见初澄不计较,自然松了一口气,在对面沙发坐下,接着说:“按照惯例,新师入职的第一个学期都是只教一个班级。学校这边决定就让你暂时带高二七班。我们这个职业确实是很讲资历和经验的,但并不代表年轻人逊色,毕竟很多东西都在改变。既然学校招了你过来,就是对能力认可,慢慢来吧,路还长着呢。”
初澄虚心受教:“是,我听学校的安排。”
教务主任赞许地点点头:“好,那我再给你说说年级的具体情况……”
与领导谈话向来让人神经紧绷,初澄全程坐得笔直,时间久了感觉肩膀都有些酸了。
又聊了会儿,教务主任才抬腕看了看表盘:“就先到这里吧,等会儿各班级的所有任课老师要在一起开新学期碰头会,你去提前认识认识同事。工作上遇到任何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谢主任,那我就先去了。”初澄起身告辞。
初澄离开教务处,还没走几步,听到走廊里有人喊他的名字,回头见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青年人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师兄。”能在这里看到对方,初澄并不觉得惊讶。
周瑾,周师兄,同样毕业于北师大,曾是他师娘的学生,几年前也是通过定点校招签过来的,目前在十中任化学教师。早些时候听说初澄要到这边来工作时,周瑾还帮他租了房子。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报到了,我们俩还想着中午一起去车站接你呢。”周瑾边说着,边又从隔壁办公室里拉出一个人,“这就是我未婚妻,沈楠楠。”
站在他旁边的女老师身材小巧,娃娃脸,皮肤很白,留着一头柔顺的黑卷发。
初澄对其早有耳闻。她是亭州本地人,高中的时候就和周瑾在一起了,毕业后回家乡考了教师编。
当年,周瑾是师娘的学生里唯一一个没考博没留学也没扎根在北京的,就是因为不想让姑娘等太久。
初澄绽出明朗的笑容:“嫂子好。”
沈老师被叫得有些不好意思,含蓄地点点头。
周瑾接道:“我们俩正要去开碰头会。这学期我继续带5班和6班,她教7班和15班的英语。对了,给你定岗了吗?”
“恩。”初澄颔首,“我也在7班。”
“那巧了,你们俩可以一起进去。”周瑾仰起脖子示意。
头顶正好是高二7班的班牌。
初澄猝不及防:“这个会,具体是什么形式的?需要做哪些准备?”
沈楠楠温声解释:“别紧张,没那么严肃。就是老师们围在一起坐着喝喝茶,谈谈新学期的各种学习规划,科任配合主班开展工作。”
“那七班的班主任?”
“你说喻老师啊?”不必明言,沈老师已会心一笑,“他对学生是挺严厉,但你们是同事关系,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想起之前那种让人打怵的眼神,初澄自我安慰式地重复:“对,是同事。”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余光瞥见身侧走来另外一位年长的教师,像是瞬间条件反射般让开了路,颔首礼让道:“老师,您先进。”
沈楠楠愣了愣,而后噗嗤一声:“看来你的角色切换还需要点适应时间啊。李老师,上午好~”
“你也好。这位是……”同样被吓了一跳的物理老师恢复了慈祥的笑脸。
沈楠楠顺势引荐:“新学期代班尤姐的初老师。”
李老师投来友善的打量:“看着像只有二十岁,本科生?”
初澄噙着笑摸摸鼻尖:“23,今年硕士毕业。”
“真年轻啊。”李老师感叹时,就着推门的手,还抚摸了一把自己已泛白的鬓发。
教室的前门吱呀一声打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喻司亭随意倚靠在讲台边的大长腿。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自腰椎两侧而下,把西裤布料撑起得平整顺滑。
无论见他几次,初澄还是很难把这人的形象和班主任结合在一起。
喻司亭在黑板上角粘好课表,转身看过来,由于讲台高度原因而略垂着眼睑,一双黑眸漆亮深仄。
“人齐了吧,先坐。”
两位面生的科任老师正在教室前排闲聊。沈老师、李老师都和他们打了招呼,然后各自找座位坐下。初澄也跟随着。
“虽然学校的碰头会只是惯例不是必须,但正式开学后大家都很忙,很难有时间像这样一起坐下来聊。在座也都是从高一开始的老搭档了,应该不需要我来主持,就趁着这个机会说说新学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或者定的规矩,我会尽力去配合辅助,完成大家的教学安排。”
喻司亭低头整理着讲桌上的各种材料,嗓音缓而平淡。
等到他做完手边的事情,目光顺势落在初澄身上,似乎是才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在开始之前,新加入进来的初老师,想先说两句吗?”
已决定多听多学少说话的新师突然遭cue,猛的抬头,与讲台上的人对视在一起,也成功被对方捕捉到了自己眼底那两分不易察觉的无措。
仿佛那人要看的就是这个效果。
好在作为优秀师范毕业生,有着千锤百炼后的肌肉记忆。初澄又是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进行了肢体自动应对。
他站起身做了个自贬不足,谦逊有余的自我介绍,坦然地把自己说成经验不足的“楞头小子”来请各位前辈关照指正。
喻司亭漫不经意地摆弄着即将要用到的课件,只在听到某四个字的形容词时唇线微抿,但没有说话。
*
碰头会结束,教师下班。
周瑾帮初澄把行李拿回了他们合租的房子。
“在新的教工宿舍落成之前,你肯定是申请不进去了,只能暂时租着住。这屋归你,其他是公用区,地方不太大,但等我搬出去之后就能宽敞点了。”周瑾简单地介绍了一遍房子格局。
卧室很小,和读书时的宿舍差不多大。初澄只瞄了两眼没再细看,反而抓住了不同的关注点:“这么说,你和沈老师的好事将近了?”
周瑾点头:“恩,新房装修得已经差不多了,打算今年领证办婚礼。”
“恭喜呀,事业家庭双落定,师兄的人生方向已经很明朗了。”初澄笑着祝贺。
“那你呢?”周瑾问。
“我啊?”初澄靠向沙发,语气悠然,“副校做毕业讲话的时候说了,选择教育就等于选择清贫。所以在哪还不是一样?反正我一时半会也还买不上房,总不能留在家里啃老吧?”
周瑾一笑:“话是没错,但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来这儿教书。”
虽然和初澄差着几届,但周瑾也经常听导师夫妇夸起,这小子绝对是他们两大师门里脑子最聪明、前途也最光明的。
“我就不是搞学术的料。”初澄不以为意,惬意地后仰拉伸,“当初读研也是因为年纪小不想那么快进入社会,索性再混两年。”
“随你怎么想。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其实亭州这个地方还不错。”周瑾给出了个良心评价,鼓励性地拍了拍后辈肩膀,“行了,你自己慢慢收拾吧,楠楠还等着我呢,走了。”
初澄摆了摆手,而后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爬起来,开始归置行李,打扫卫生。
终于收拾好一切后,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初澄觉得无比疲惫,随手挂好白天穿的衣服,准备早点休息。
忽然,衣架下传来细索的飘落声。一张百元纸币从衬衫口袋坠向了地面。
在手机支付时代已经很难看到现金了。初澄捏着它思索三秒钟,才记起是昨夜喻司亭被当街撒钱后漏捡的那张。
顿时,他的睡意全无,索性掏出笔记本电脑插上网线,发消息喊室友徐川出来一起打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