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澄抱着马桶喘息半分钟后,爬起来按了下冲水键,虽然他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走到客厅喝了口水,然后疲惫地栽倒在沙发上。大概是不长时间前喝了酒的缘故,他的上腹部此时被胀痛的不适感充斥,而且有逐渐加剧之势。
在长达半个多小时的心理斗争后,初老师不得不选择面对现实。他摸出手机,半睁着一只眼,打开了亭州医大的智慧医院小程序,在上面挂了个肠胃科的预约号,然后摸索着倒回床上等待天亮。
几乎是同时,梵天景苑平层区的某一栋中响起更为激烈的呕吐声。
鹿言已经吐到没有半点力气,整个人跪趴在茶几前的地毯上,虚弱地吐出一个字节:“jiu……”
“你是叫我还是叫救护车?”喻司亭的脸上冷得几乎没有表情,只有眉宇间染着几分难掩的忧虑。
“叫你。”鹿言的嗓子呕得发哑,艰难地几字一顿,“我是个病号,你能不能,对我,有点耐心?”
喻司亭居高临下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平静地哼了声:“我说没说过,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别给我乱吃东西。”
鹿言没耐心地连扯了许多张纸巾,边擦拭自己的嘴角,边控诉他:“喻大少,我已经够难受了,你这人怎么……”
“忍着。”喻司亭刚要开口说别的,掌心握着的手机响起来,他只能把已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先接听电话,“张院长您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对,他现在不发烧,只是腹痛,吐得也比较厉害,其他症状和之前那次完全一样。”
一旁的鹿言本就痛苦烦躁,再被舅舅凶两句,更觉得委屈,索性也不要形象了,横倒到地毯上:“忍不了,啊,我太难受了,呕€€€€”
“是,他的确又吃坏了东西,怪我没看住。那您看我是现在带他去挂夜间急诊,还是说可以等到天亮?”喻司亭说到一半时把电话稍稍拿开,沉嗓要求,“闭嘴,我听不见了……哦,您说。”
“……”鹿言见他是真的生气,也不敢太放肆,只好收敛起自己的情绪。
片刻后,喻司亭挂断电话,冷眼看向作到没电,一边呕还一边大喘气的外甥:“起来吧,我不骂你。”
鹿言的目的已经达到,稍缓和后乖巧地爬到沙发上去,把在雷区蹦迪的分寸拿捏得淋漓尽致。
大半夜被这小子压着脾气折腾,喻司亭又气又笑,用掌心抹掉他额头的冷汗,叹了口气:“坚持一下,医生说了没那么严重。大半夜的,再闹就把你撒泼的样子录下来发班级群里了。”
“发吧,到时候我让你在教育界名誉扫地。”鹿言已经完全没力气,闭上眼俯趴着,静静休息。
周末的公立医院注定人流拥挤,而且效率较工作日相比明显更低。
睡醒后的初澄没有吃饭,早早地过来排了队,独身做完一系列检查后仍是将近中午。和预想中的分毫不差,经历医生的详细问诊后,他果然被开出了一张胃镜检查单。
趁着医院午休,初澄去取了各种药和体检结果,剩余的时间就都坐在内窥镜的等候区做心理建设。他打开百度,搜索了胃镜检查的一系列流程,仍感觉不安,紧张得来回走动。
“初老师。”
一声没有心理准备的呼唤让初澄背后一凉。他以为是检查室里的医生在叫自己,慌忙抬头,看见的却是喻司亭的身影。
也是,医生叫不出这个称谓。
“喻老师,你怎么会来这儿?”初澄觉得自己的血液温度慢慢回升,焦虑的状态也缓解了些。
“鹿言肠胃炎犯了,在楼下打点滴。我上来给他拿病例。”喻司亭答话时,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检查单,又看了看身后内窥镜的牌子,不确定道,“你要做胃镜吗?”
初澄点头。
喻司亭看了看四周:“一个人来的,怎么没叫朋友陪着?”
“普通胃镜,做完可以自己走出来的那种。”初澄虽说得轻松,指尖却不自觉地捏了捏手中的单据。
喻司亭察觉到他可能是在害怕,疑惑道:“怎么不做无痛的啊?”
初澄坦白:“全麻需要家属签字嘛。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不想让他们提前跟着担心。”
就在两人谈话间,科室外的显示屏一闪,初澄的名字排在了下午检查的首位。
一名端着记录板的蓝衣护士迎面走过来,向患者交代等会检查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不适反应。
喻司亭看着身旁人依旧紧张的样子,主动询问道:“需要我在外面等你吗?”
“不用了。”初澄听说鹿言也生病,不想太麻烦喻老师。
“确定?”喻司亭再次问。
初澄肯定地点点头,活跃气氛式的同他开玩笑:“嗯,万一我下次还要做无痛的,再请喻老师来陪同。毕竟麻醉后没有意识,到时候麻烦你帮忙提个裤子。同事一场,别让我太难看。”
“初老师。”喻司亭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回应得一本正经,“胃镜管是从嘴里进入的,你不用脱裤子。”
作者有话要说:
【鹿言向初老师发出“一起打滚”的邀请。】
喻司亭:?
第28章
内窥镜室的工作状态指示灯变为绿色。
初澄穿好鞋子下了诊疗床, 靠在通风的窗口处停留了二三十分钟才慢慢压下做普通胃镜带来的种种不适。
因为生理反应,他的眼角布着一圈湿亮的淡红色,白净修长的指节紧紧攥着窗台的一个角。
“你还好吗?”护士见他迟迟没有离开, 温柔地上前询问, 顺带递来几张纸巾。
“好多了……”初澄开口说话时, 喉咙口依旧有些明显的恶心感,需要不断地做深呼吸来缓和。
[广播提示音:请C025号初澄到徐洁医生的4号诊室取检查结果。]
“好, 那你再缓会儿。检查后两个小时左右可以吃点软烂易消化的食物。如果你感觉有不舒服就再过来。”大约是觉得面前的患者看起来过于年轻,护士热心告知,“医生面谈室和这里是连通的, 不用出门, 直行左转就到了。”
初澄:“谢谢。”
护士回了句“不客气”。
当当€€€€
初澄走到长廊尽头, 礼貌地叩动两下门板后, 自行推开进入。
面谈室内窄长的桌子后坐着位大约50岁上下的女医生。她抬起戴着口罩的脸孔,瞧了一眼:“初澄对吧?”
“是,您好。”初澄在她身前的圆凳上坐好, “请问,我的检查结果有什么问题吗?”
“恩……”医生看向桌上的电脑屏幕,稍沉吟了番。
初澄的心跟随着紧张起来。
果然, 下一秒对方指向内窥镜检查报告的图像,开口道:“你的胃里长了个东西。看, 在这个位置。不是普通的息肉,从彩片就能直观感受出来, 它的直径不算很小。”
初澄愣了愣, 但保持语气平稳:“是, 肿瘤吗?”
“目前来看, 是的。”医生点了点头, “但具体属于什么性质还需要通过活检做进一步的病理才能判断。”
“它会是良性的吗?”短短一句听不出太明显的情绪起伏,但初澄把摆在桌下的手交扣在了一起。
医生能看出他的紧张,缓解气氛式地笑笑,口中的话术依然带着专业与严谨性:“根据临床经验,它不会是恶性的。但作为医生,我也不能向你保证它没有一丝一毫癌变的可能。”
初澄沉默一瞬没有说话。
医生继续道:“你不要听名字就觉得害怕,其实肠胃类息肉和增生算是人体、尤其是男性中比较高发的疾病。只不过你现在这个年纪……的确有点小。”
初澄濡了濡唇:“那,这类情况是否会有明确的病因?”
“造成因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要看个人的体质。一部分患者是家族遗传性的,还有就是平时的饮食起居习惯影响,形成慢性胃炎,损伤了胃粘膜之类的。”医生说完,仔细地看了看初澄,“我都不用问,你这个憔悴的气色必然是熬了大夜。”
初澄尴尬地抿了抿唇线:“昨晚是不舒服,没睡好。那照目前的情况,我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等病理报告出来之后,我们肯定是建议尽快约个时间进行手术的,毕竟会有腹胀恶心的症状,留着它只会是个潜在危险。但根据不同的情况,比如像胃腺瘤或者平滑肌瘤之类,采用的方案是不同的。”
医生又看了看报告单:“你这个大概率还是会用胃镜微创。到时候叫家属一起过来,可以做个静脉麻醉无痛摘除,就不会像今天这样难受了。你的年纪轻,恢复能力应该会好,大概观察个三五七天就能活蹦乱跳的出院了。”
初澄大致听明白了情况,深吸了一口气:“谢谢医生。我再考虑一下,先等结果出来再做决定。”
“好,那你稍等,我把这份报告打出来给你,再送个检测。手机缴费就行,七个工作日后在B座九楼病理科取结果。”医生边说,边在电脑上进行了一系列的操作。
一个多小时后,初澄夹着个明黄色的档案袋走出病理科。
他慢慢地沿着长廊走,自行翻看报告单,忽然听到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喊。
“初老师~”
初澄抬头,看到熟悉的少年身影披着外套坐在等候椅上。在他旁边是闭目养神着的喻老师。
“出来了啊。”听到鹿言叫人,喻司亭睁开眼。虽然他昨夜休息得不好,一双黑眸仍然漆亮如墨,深邃异常。
初澄诧异地看了看腕表时间。自己至少已经进去两三个小时了,他居然真的没走。
“在等我?”
喻司亭:“恩。”
“老师,我也刚打完吊瓶。”脸色泛白的鹿言在旁笑了笑。他从昨天吐到现在,几乎把胃里都腾空了,声音也显得虚弱无力。
初澄说:“那还不赶紧回去休息。”
“做胃镜肯定也是空腹。我要带他去吃点东西,一起去吗?” 喻司亭问。
“我没什么胃口。”初澄刚被探头折磨得难受,实在不想吃东西。虽然他已经快二十个小时没进食了。
“走吧。”喻司亭直接站起身,笔直俊健的身影在一众患者背景中尤为出挑,沉嗓接道,“总不吃饭也不行啊。”
鹿言穿好外套,也邀请道:“走吧,初老师。看在我和我舅一直等你的份上。”
初澄不好再拒绝,只好迈步跟上。
*
喻司亭选的餐厅是医院附近的晚茶。这会儿不是正经的餐时,店内的客人不多。
负责接待的服务生热情上前:“欢迎光临,请问客人几位。”
喻司亭:“三位。”
“那坐在二楼散台可以吗?”服务生见他点头,引领着走上电梯,“请跟我来这边。”
晚茶餐厅大多是慢节奏氛围。二层的客区无窗,唯一的照明光源就是天花板的几排暖光灯,橘色布景显得温馨宜人。
一辆餐车被服务生推着经过,上面摆着满满的蒸屉,刚做出来的各种粤式小吃都冒着热气。
鹿言一副仔细挑选的样子。喻司亭和初澄都不会和孩子抢,便在一旁聊起了天。
“检查结果怎么样?”喻司亭端坐在桌对面询问。
初澄用湿巾擦了擦手,如实相告:“说是在胃里面长了个东西。病理结果还没出,不过最后都是要做切除的。 ”
喻司亭投来的视线颇为峻肃:“严重吗?准备什么时候做手术?”
初澄摇摇头:“还没想好,怎么也要等学校放假吧。”
“你别拖着。”对方的语气带着劝诫意味,“班里的事情再多也重要不过身体。”
初澄说:“不用的,不是那么急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