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啊?冷不丁的送个小朋友来我这儿。]
想必是会议内容无聊,喻司亭回得极快。
[他最近压力有点大,带出来缓解一下。]
[钟老师:我就知道你小子的梨不是白吃的。可人家老杨的徒弟,你送我这儿来干什么?]
[喻司亭:杨老师正直,论起说宽慰人的职场歪理,还是您在行。就像当初荼毒我那样。]
这叫什么话!
[钟老师:翅膀硬了,真不怕我往外抖露你当新老师时候的黑历史啊?]
坐在另一边会议室里的喻司亭看到颇具威胁意味的消息,并无神色变化,瞥了眼台前的PPT。
[我有吗?照目前的开会进度,您大概只剩两个小时的时间来胡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初澄(悄悄打给大哥):歪?你师父有点怪,我害怕,早点来接我。
第38章
“怎么了?我看着你不是主动陪人来开会进行学习和观摩的, 倒像被临时抓了壮丁的样子。”
钟老师发现沙发上坐着的初澄有些心不在焉,放下手机,扔掉梨核, 重新和他聊起天:“你和喻司亭在同一个班吧, 跟我说说他平常是怎么压榨你的?”
初澄放下把玩半天的橘子, 端端正正地答话:“没有,喻老师很照顾我, 也教了我很多东西,能让我站在前人开辟出的坦途上。”
钟老师闻言一乐:“哎,你这小孩儿还挺聪明的, 知道提前人。就算喻司亭有什么剥削后辈的手段, 八成也得是跟我学的, 是吧?”
初澄笑笑, 没有再说话。
钟老师看向沙发另一端。他当然理解新师常有的成绩焦虑。除了自己任教的科目,其余全部出类拔萃,这事儿换了谁也很难接受。
“虽然我现在不在十中了, 但他的班级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之前学生罢课还闹到过局里来。你是教语文的,有些压力很正常。”
初澄:“嗯, 但那是在我毕业之前的事了,我了解得不多。”
钟老师随意地抻了抻筋骨, 叹谓一声。
“现在当老师不像以前啦。教育行业对年轻人的要求越来越高。刚出校门,就要你们为人师、作表率, 既要抓教学, 又要管德育。明明自己都还是心性未定的小孩子嘛。所以啊, 搞得很多新老师上岗就抑郁, 进校就幻灭。楼下的访客室一年到头不知道接待多少个刚上岸就要调岗辞职的。 ”
初澄顿了顿, 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毕竟辞职后就无从可谈退休了。
“还是说刚才的那一群。别看现在都是说说笑笑,神采奕奕的。但谁还能没个迷茫期啊?都是这样过来的,没有人例外。”钟老师再次扒拉起徒弟拎来的袋子,挑了样水果,补充一句,“喻司亭当然也是。”
初澄抬起头:“毕竟您认识喻老师比我早得多,见过他最青涩的时候。”
“他哪有青涩,上班第一天就开两百万的路虎来的。”
钟老师哼笑一声,心中暗想,这可不是我主动要讲的,是小初老师真就只对喻司亭感兴趣。而那小子的事迹倒也不失为好教材。
初澄玩笑道:“看来从事教育的确不能暴富。”喻老师在上班前就家财万贯了。
钟老师笑叹一声,不再提。
初澄还想听他再多说些,继续追问:“那在您的印象中,五年前的喻老师看起来也像现在这样稳重冷冽吗?”
“不止五年,我们最早在十中认识的时候,他才20岁,也没有编制,就是本科毕业前被学校公派来实习。”
钟老师回忆起当年,那会儿学校的每个教研组办公室都会被塞两个这样的实习生。他们没有固定的班级,也不被指着干什么活,每天就按时上下班,帮着指导老师批批卷,把实习手册写完就行。
“最开始我不带着他。但他坐在我办公桌旁边,整天对着台顶配的笔记本电脑敲毕业论文。我现在还记着他那题目呢,什么……《论任务型教学法在中学数学课堂中的应用》,乱七八糟。”
论文内容大体上是通过什么课堂实践法,把同资质学生分成实验与对照两组,就能成功得出数据……
现在想起,钟老师还不忍直视地眯了眯眼睛。
教学哪有那么容易啊。
“我本科毕业的时候也写得差不多。”初澄能想象出来喻老师那样一个重实干不爱长篇大论的人,在应对学术文章时会是种怎样的态度。
钟老师继续说:“但我说不着人家啊。他家里有钱,性子冷脸又黑,一看就不是会忍气的主,下凡体验生活一样。面子上能对我们这群普通人客客气气的就已经不错了。”
初澄坐在沙发上,稍稍变了姿势:“那他后来是怎么跟了您的呢?”
钟老师:“当时给喻司亭做实习指导的那位老师年纪不太大。那天好像因为什么事有些忙,就请他帮忙备习题课。说白了就是替做答案,如果发现有什么难题,在旁边标注一下思路,让讲课老师一看就能明了。”
初澄一怔:“这活儿不太好干吧,毕竟思路不一样。”
这样照搬别人的劳动成果,还不如直接让喻司亭去帮忙讲。
“他倒没当回事,直接应下了。直到那天下午我们才知道,他备课做题时用的一水儿的微积分,而且跳步极快,是拿给硕士看都要愣一愣的程度。最绝的是那句冷冷淡淡的反问‘我算得不对吗’,把带他的老师的鼻子都气歪了。”
虽然刚才钟老师在微信上扬言要让徒弟身败名裂,但实际上思来想去,他还真就只有这么一件黑历史。
“他这么勇啊?”初澄佩服地直起了腰。
果然,大哥初入职场就是有潜力的。
“后面为什么到我手底下你也能猜到,人家老师不管他了。但我当时是数学组的组长,也不能置身事外,还是得找年轻人谈谈。我那会儿可真是语重心长,和他说备课也是一个老师应当具备的职业技能,虽然你用微积分做出来了,但总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去教学生吧?”
初澄非常好奇:“他怎么说?”
“他没发表见解,只是态度还不错地和我聊了一会儿。”
也是从那次钟老师才了解,喻司亭是竞赛生出身,数学物理双强,思维本身就比普通人快好几轮。
虽然一直不清楚那小子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读师范,但能确定的是,到那时为止他还没有一丝一毫要做老师的想法。
初澄:“后来呢?”
“后来实习期满,需要指导老师在手册上写评价。他直接来找了我。我现在真想不起来当初在本子上是怎么夸人的了,却能记得那时候当面和他说的几句话。”
钟老师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悠悠讲述起来。
“我说,做老师是个良心活儿,远远不像写文章那样简单。哪怕你捋透一套上难度的高考题只需要半个小时,能把竞赛题锦倒背如流,一直这样冷漠下去,不愿意贴近学生内心也是万万不行的。这个职场上的同事无非有两种,要么对教育倾尽满腔热情,春蚕到死、蜡炬成灰;要么就只把它当成谋生的手段,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只求问心无愧就行。你俯不下这个身段,家境优越也不差一个饭碗,跳进来实在没必要。”
初澄温声叹息:“您那时是觉得他根本不适合做老师吧。”
“是啊,我以为之后不会再有机会见他,可未曾料到当初的话适得其反。过了几年,他回来了。”钟老师现在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喻司亭不仅又往上读了教育硕士,而且在十中挂了编。
初澄也觉惊奇:“按您所说,最开始的喻老师应该不擅长教学。读了研究生之后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我本来向学校推荐,让他去带竞赛班。但他自己不同意,宁愿等配课也想教一个理数。他是个性格很孤傲的人,却十分能屈能伸。”
钟老师讲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不同,不像是在调侃自己的徒弟,而是带着欣赏和敬佩。
“在最开始的那一个学期,喻司亭只带一个班,剩下的时间全部都在听课。有的班级坐不下,他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扫除工具旁边。当年十中在职的全部老师,包括之前还和他闹过不愉快的那位,都曾被虚心求教。”
“那阵子应该是他最崩溃也最可爱的时期了,每天嘴上挂着两句话,这怎么就能不会呢?我不是刚讲过了吗?”
太真实了。
初澄听到这里不禁苦笑,这不就是我本人的状态吗?
钟老师说:“喻司亭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眼睛毒,无论是别人的优点还是缺点全都不放过。他的学习和自我改进能力也非常强,再加上本身的知识水平出众,所以只用一个学期,就把普通理科班的数学平均分提了15分。”
“在我借调之后,他又去带竞赛、当班主任、做教研组长。那时候我才发现,他这人最喜欢的其实不是数学,而是像数学那样,不断遇到问题、再不断想办法去攻克的过程。”
说起一手带起的这个徒弟,钟老师每每都会感叹。喻司亭就是他之前没见过的第三种职场人:只有不想干,没有不能干。他的工作由他自己掌控。
初澄原本是想听些毒舌大哥的黑历史,却不料让自己陷入了沉默。
这人走出的每一步都扎实稳健,有章可循。
喻司亭他太优秀了。
*
傍晚时分,局里的年度工作总结会结束。
嘉宾四散,喻司亭与熟人寒暄几句,便离开会议室,转道回去接初澄。
他敲开办公室的门,见里面的两人已经喝光一壶茶水,剥了满茶几的糖炒栗子皮。
喻司亭看向自己的副班:“看起来你等得还真挺无聊的。”
钟老师随手拎来垃圾桶,笑道:“这都是我吃的。”
初澄从沙发上仰起头:“总结会开完啦?你们还要开出题人的碰头会吗?”
喻司亭摇头:“开不上,人不齐。”
“那你们师徒俩有时间聊会儿了。” 初澄说着,朝里面挪了挪,让出一块已经坐得温热的沙发。
“我和他才没话说呢。”钟老师却摆摆手,胡乱地扒拉干净茶几上的栗子碎屑,拎起了自己的外套,“老婆孩子热炕头,刚给我炖了鲫鱼,做了糖醋排骨。大周五的,除了你们这些没有温暖港湾的单身小青年,谁还不赶紧回家啊?”
说罢,他还不忘带上没吃完的水果袋:“这梨不错,回去给你师娘尝尝。下班下班。”
“那我们也走?”初澄看向喻司亭,见到对方点了点头。
两人告别钟老师一起出门。
在没察觉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了,一轮弯月悄悄地爬上夜幕。
初澄被冻得打了个寒颤,赶紧裹紧衣服钻进喻老师的车里。
院子里的车辆依然不少。喻司亭的suv停得距离两边都很近,他仔细地看着倒车镜打方向盘,忽然余光注意到了初澄的视线。
“看着我干什么?”
初澄笑笑,说出上一秒被冷风打透时才产生的想法:“我中午没吃饱,现在饿了想吃热的豚骨拉面。你在这边待得久,有没有什么推荐?”
喻司亭想了想:“上次路过夜市的时候好像看到一家,里面的客人不少,应该还可以。”
初澄问:“那一起过去尝尝?我请客。”
“你请我吃饭?”喻司亭扬扬唇角,“今天是25号吧?”
初澄没get到他的意思:“是啊,你还有什么事要办吗? ”
“没事。”喻司亭终于把车倒出院子,调转方向开上宽阔的马路,低沉地笑着,添一句,“但等下我要看看工资到账了没有。”
初澄:“……”
感觉有被嘲笑,但是没证据。
“你爱去不去,我回家点外卖。”初老师翻出个白眼,唰的一躺,靠进了柔软的椅背里,用后脑勺对着他。
喻司亭偏头看一眼,手动导航向夜市街,噙笑哄他:“去啊,我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