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14号傍晚时分, 正是这个城市车流量最大的时候。
李楠开着车, 瞥了一眼右侧后视镜中坐在副驾的赵晨星,问道:“赵工,准备去哪?”
赵晨星打开车窗,初冬略带寒气的风扑朔在他额前的刘海处,掀起被遮住的淡粉色疤痕。
随后, 像是感受到刘海被掀起,
赵晨星右手肘支在车窗下方,张开五指虚掩在额前, 挡住了作乱的冬风。
赵晨星左手抓着手机专心致志地补瓜,没听到李楠的问话。
他现在才得空把11€€13内娱大地震完整的瓜吃完。
赵晨星一直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刷着手机,直到翻到最新的两个连着发的‘认儿子’的微博。
他的拇指停驻在手机上,在那个页面滞了很久,甚至右手已经没有使力支撑脑袋都没有发现,脖颈连带着背部一片紧绷。
透着荧光的手机屏幕上,刷新出的微博已经是最新状态:
@小月儿小星星妈妈爱你们吖:赵晨星,我儿子!我生的!有意见吗?
这个号改了名字。
在赵晨星的记忆中,很早以前,某次演奏会后,袁漓的小提琴手不出意外的在网上火了一把,小提琴协会便给袁漓注册了一个官方号。
但后面袁漓也没怎么登陆管理这个账号,直到江黎月去娱乐圈当演员,袁漓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微博账号,这号才有了用武之地。
江黎月参加活动、杂志拍摄或者电影宣传上映,这个号总是第一时间活跃在前线。
很多月份的骨灰粉都知道这个号,只不过这个号从来不服从大部队的指挥,像是个自来水粉。
在赵晨星原本,浅薄狭隘的想法里,母亲对他和对邻家的弟弟都一样好,甚至总会让他让着点弟弟,总让他有些吃醋。
毕竟,袁漓这么好,这么好。
直到十八之后,得知了一些不该他知道的真相,他陷入了一个误区。
是不是,因为他不是亲生的,她才能做到一视同仁?
自己亲生母亲不是袁漓,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怎么称呼才是对的呢?
赵晨星甚至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太过淘气,导致经常气得袁漓流眼泪生闷气。
他这么坏,经常惹她生气,是不是做错了,他不该如此的……
放肆。
也是自从那以后,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处于他生命前十八年的母亲。
他以为自己的十八岁是个分水岭,是成长,是成熟;孰不知,直到现在,他都一直在退步,在疏远,用自己最浅薄的认知去揣度他人。
母亲,这个词,很伟大,很沉重。
不是所有生了孩子的人都配冠上这个皇冠的;也不是所有没生孩子的就不配戴上皇冠的。
欲戴皇冠,必先承其重。
他的这位母亲,承受了更多的不为人知的重。
她费尽心力,献出自己美好的芳华,带了两个孩子,都不是自己的。
他不由得想起他和江黎月只有四五岁的时候……
那段时间,院里幼稚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流行开始讲鬼故事,他们班也不例外,不知道是哪个调皮泼猴课间讲了个鬼故事。
把江黎月吓得小脸煞白,那个时候赵晨星自己也小,也害怕,两人手牵手一句话没说回到家。
当天晚上,胆小鬼江黎月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惨白着脸哭着缩进赵晨星被窝里。
那时候两人在一个房间,大冬天的,两个被窝筒。
赵晨星一般来说睡得很死,那天估计真有点情绪不稳,睡眠不深,被江黎月一弄就醒了。
小孩子,夜半黑着灯,一个哭,另一个不管什么原因,也准哭。
小太阳赵晨星也不例外。
等阿姨把楼上的袁女士叫醒的时候,江黎月已经哭撅过去了。
袁漓当时没有注意到赵晨星的情绪,以为他没什么事,就去医院陪江黎月的床。
可是,那个时候,他也很害怕,他的房间这么大,晚上只能点着灯缩在墙角的被窝里自己安慰自己。
之后江黎月生病愈回来,赵晨星还冷了他好几天。
袁漓从医院接江黎月回到家,小赵晨星无视江黎月期盼的眼神,直接跑到袁漓跟前搂着袁女士脖子闹,说他想要哥哥姐姐。
旁边坐沙发看报的赵€€听到了,放下报纸饶有兴致地顺带问了句:“哥哥姐姐怕是没有,小晨星想不想要弟弟妹妹啊。”
赵晨星心里觉得都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可以,只要能在他害怕的时候有人陪他就行,更不要江黎月这个废物点心。
而且,江黎月这么柔弱,真遇上什么事,还得是他顶在前面。
这么想着,心里更是生气,不免悄悄瞪了一眼江黎月。
还略带病气,脸色发白的江黎月看到后,脸更白了一层,本就敏感的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惹哥哥生气了。
江黎月糯糯道:“晨星哥哥……”你有我还不够吗?
袁漓听完当即剜了一眼赵€€,摸了摸江黎月和赵晨星的头,而后很温柔地对自家大儿子说:“家里有两个宝贝就够我忙的啦,如果再来一个,可能会分走更多我的爱,小星儿愿意吗?”
当时赵晨星想了想,不行,一个江黎月已经分得够够的了,不能再多!
于是他撇撇嘴道,放弃道:“好吧,我不要哥哥姐姐了,一个江黎月就够头疼了……”
后面的‘头疼了’他说得很轻,没人听见。
江黎月不由得弯了弯唇角,白净的小脸飞上丁点粉色。
他依稀记得,当时袁漓摸他的头很暖。
之后赵€€和袁漓还说了什么,赵晨星记忆有些模糊了,大概就是再劝了劝袁漓。
劝袁女士生二胎这事不止发生这一次,总有契机让赵晨星抓住,适时劝导。
那时候赵晨星和江黎月上了高中,因为某些不能说的小秘密,赵晨星琢磨了很久,觉得需要再让他爹妈生个继承人。
他爹的态度一直很明了,两人感情如胶似漆,他爹倒是经常在袁漓旁边耳语说要小宝。
障碍还是在袁女士。
当机立断,趁着某天赵父回家早,赵晨星思索了一番,在饭桌上跟赵父提:“爸,你们要不再生一个?家里就我一个,等我们上大学了,妈不会很孤单?”
袁漓当时帮他和江黎月盛汤,闻言笑得汤都抖落出来了:“你现在就开始想这个?不会的!我要是孤单了,我就跑你大学找你玩!”
赵€€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看着袁漓,帮她抖了抖衣服上沾的汤水。
赵€€对袁漓一直很宠,有时候宠得家里的阿姨们都不好意思看,此时赵晨星一副‘没眼看’的深情,低头扒饭。
赵€€边擦边道:“也不是不能生,小晨星说得对,等他俩都上大学,看你找谁玩?”
“我找你不行啊?”袁漓娇嗔道,而后看了看竖着耳朵听的晨星和低头喝汤的小月儿,道,“你俩不会都以为我离了你们就不行了?”
江黎月看了看赵晨星,而后缓缓摇头,赵晨星则是拼命点头。
“哼!我就不生,我就要证明给你们看,我很独立!”袁漓放下豪言壮语,任凭赵€€在饭桌上怎么劝都不该主意。
饭后,两人回房间,江黎月跟着赵晨星到了二楼房间,没有回自己屋。
他们自从上了高中就被赵晨星闹着分房间了。
本来这事在两人小升初之后,袁女士就已经收拾装修好新房间了,但因为‘体育老师绑架勒索事件’,江黎月黏赵晨星黏得很,袁漓心软得一塌糊涂,也就搁置了。
这事一直拖到高中,赵晨星对着死活不愿分房间的江黎月气道‘你不走,我走’,两人这才彻底算是分房了。
说是搬,其实就是楼上楼下的区别。
他俩原来的屋子在三楼,新屋在二楼一样的位置。就上下楼的问题,也
不知道江黎月为什么不愿意搬。
在楼下对‘二胎提议’置若罔闻的江黎月到了赵晨星房间后,轻车熟路地坐在他的床上。
“为什么突然让妈生二胎?”江黎月轻轻斜靠在赵晨星的枕头处,问道。
以江黎月对赵晨星的了解程度,他哥不会因为一个‘担心妈以后寂寞没人陪玩’的幼稚原因,就提出该建议。
赵晨星回屋坐在书桌上,背靠窗台,看着江黎月在他的床上靠得舒坦。
……
他看了会,也深知无法改变,叹了口气道:“生二胎让他继承€€老爷子的辉宏家业。”
江黎月闻言,偏过头看他,黝黑的眸子沉沉得望进赵晨星的眼中,他眨了眨长睫道:“金融不好吗?”
江黎月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成长的,大概是成长路上的岔路太多,导致走岔劈了。
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有口不对心的雏形出现。
他自己都不喜欢金融,甚至隐隐说不清道不明地讨厌‘金融’,但偏偏问出口的,确像是觉得金融是褒义圈里的词。
金融这个圈子大约所有行业中饼最大,最香的赛道。
金融著名的饭局多,酒局多,业务广,城府深。
数不清的业务在觥筹交错中勾兑,道不明的利益在推杯换盏中分配,被大众熟知的就是娱乐圈的那些事。
不管江黎月对金融是个什么样的心态,赵晨星肯定不是,他的理由分外‘单纯’。
“你看€€大人,是不是就得去这个酒会,那个宴席,还有各路牛马蛇神要应付,戴着面具累不累啊。”
“我啊,只想当个快乐的咸鱼,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享受自由惬意时光,人生须臾几十年,快乐一年是一年。”
话至此,赵晨星跳下书桌,赤着脚在红檀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转身打开窗户,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带着后院水汽的潮湿空气。
“像我这样的,€€大人就算把我绑在集团,我迟早也得逃。不如让他早点认清事实,生个乖的听话的,继承咱赵家打下的江山。”
“哎€€€€”赵晨星垂着头,“胎死腹中啊,袁女士不同意啊!”
袁女士日复一日地拒绝,十几年的坚持,不要一个真正有她和赵€€血缘的孩子,不顾自己在赵家的利益,她为的是什么呢?
如果在这一刻,赵晨星还未理解这个原因,他便愧对十八年的羁绊与养恩,妄为人子。
袁漓是个在外人面前极高冷矜持的书香门楣出来的贵女,是个在家人面前爱撒娇打趣的活宝,是他们全家的开心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