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自樾没意见,反正出门前就不正经够本了,他端着碗,筷子冲床尾的笔电一指,问岑谙:“那个翻译的活儿做得还顺手吗?”
兼职这事梁自樾就在介绍这一环参与了下,岑谙最初被当作考核的文档由他家公司审核通过后,此后他都是通过邮箱跟他们公司的一个负责人在线上沟通,因此梁自樾只知晓岑谙一直在接收公司的任务,但不清楚他对这份兼职满不满意。
“比当侍应生舒服多了。”岑谙说,“不用端着盘子走来走去,也不用过了凌晨才能回家,单论自由度就不能比较。”
乌林晚阴阳怪气地补充一句:“还不用被黑心老板凶。”
“吃饭还提他不倒胃口么你。”岑谙往乌林晚碗里夹一块去骨酸菜鱼,“就是等三月底找到实习单位,不知道还能不能抽出空来兼顾了。”
“这都要快三月头了。”乌林晚咬着鱼肉,从碗沿儿上抬眼,“学委上次班会说差不多中旬就得填交表格,单位大致信息得报告上去,你有想法了吗?”
岑谙拨弄了下炒粉,有种食不下咽的窒闷感。
这是目前他最担心也是最迷惘的问题,怀孕的事情瞒不住,所以他联系了几家曾经在社团有过合作的公司都切实地坦白了这一点,无一例外都被担心有风险的公司拒绝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岑谙说,“这不还有半个多月呢。”
“或者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这个?”梁自樾把碗筷都挪到左手,用空出来的右手掏掏裤兜,摸出个名片推岑谙面前,“一家刚成立不到两年的多元化经销商企业,里面可能会有适合你的岗位。”
名片上是企业及企业总经理的名字,严若€€,他不认识:“也是你家的公司吗?”
“说是也不算是。”梁自樾又摸出来手机,“其实这次是我小舅托我来找你的。”
上次岑谙就听乌林晚提过梁自樾的小舅是西下俱乐部的会员,他犹疑道:“他认识我?”
梁自樾从他小舅朋友圈翻出个照片,递到岑谙眼底:“你看认识吗?”
照片总会削弱一个人的五官特色,即便这样,岑谙还是一眼认出这个笑意清浅的人€€€€居然是那个找他玩全盲的alpha!
第25章
持续了一整周晴朗无云的好天气,二月最后一天的午后迎来了一场小雨。
雨水滴滴哒哒敲在窗檐覆盖了咖啡厅的复古木门被推开的声响,若不是桌边的椅子被拉开,应筵还没意识过来季青森已经走到面前。
“是我错觉吗,你好像瘦了点。”季青森坐下来,“最近没睡好?”
应筵收紧搭在桌面的手:“有点失眠。”
他的目光在季青森鼻梁上的创口贴驻留半晌,问:“鼻子怎么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被宝宝的无情手给挠到了。”季青森屈指碰了碰鼻梁左侧,笑了起来,“早上学生还问我是不是跟人茬架了。”
“没事就好。”应筵把菜单推过去,“看看喝点什么,这里的蓝山拿铁好像还不错,奶味比较重。”
季青森却摇摇头,招手喊服务生来了杯热美式,等袅袅热气漫散开来,他说:“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加牛奶,霍昭加班的时候爱喝美式,我贪嘴尝了尝,竟然还挺不错,原来人的口味真的会变的。”
应筵发现季青森很不经意就会把霍昭挂在嘴边,可能是出于事事无法分割的亲密关系,也可能是无法言说的时时惦记。
“也许吧。”应筵勾着杯柄,却没端起杯子,只是维持着用指甲轻刮杯沿的动作,“下午没课了?”
现在才两点半,季青森打个呵欠:“有的话我就不答应跟你见面了,还不如回宿舍睡个午觉。”
“那还得劳烦你撑起精神陪我坐一会,”应筵玩笑道,“上次在俱乐部你走得太突然了。”
“就一会啊,久了不行。”季青森往窗外看了看,不过这里是二楼,外面是飘出去的花台,这个视角望不到楼下场景,“霍昭还在楼下等我来着。”
应筵眉梢轻扬:“他送你来的?”
“对,他今天正好有空,待会我跟他逛逛超市。”季青森伏低上半身,朝咖啡表面吹了吹,吹歪了上面原本就不太完美的心形拉花。
季青森今年二十七了,可这个略显幼稚的举动让应筵错眼间恍惚觉得他还是十六七的少年样。
他继而想到十八岁的岑谙,却好像描摹不出岑谙在任何空闲时不自觉显露出的慵懒惬意的可爱姿态€€€€与其说这些状态从不属于岑谙,倒不如说岑谙从没有过空闲时。
岑谙就像一颗小小的齿轮,他总是在旋转着运作,下课后忙着跑去兼职、上工时忙着听单端酒、和他上完床忙着捡起衣裤穿好离开……
“应筵,”季青森突然出声打算他的回想,“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看雨呢。”
应筵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季青森面前走神了,他拉回神思,松开握在杯柄的手揣入大衣口袋:“没什么,就看看这雨下到什么时候,停了等下好走一点。”
“你高中那会就讨厌下雨,嫌雨水会弄脏鞋面,晚修后非要等到雨停了再走,结果能走的时候门卫都关了门打瞌睡了,害我陪你挨那大爷的骂。”季青森不解,“既然今天出门前就知道要下雨,怎么不干脆改天约?”
应筵拢紧手指握住兜里的东西。
因为他等不及了,既然做了决定,他不想再拖下去了。
兜里的手攥出了温热,应筵没再犹豫地将手拿上桌面松开,那根被他据为己有近四个月长的抑制项圈像一条冬眠未醒的小蛇安静地躺在桌上。
“青森,这个还你。”
实际上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还想了更充分的理由,项圈是在俱乐部的员工休息室捡到的,或是工号018送酒上门到他家的时候落下的,再或者他坦诚自己和岑谙有过一段,岑谙不小心丢在他家的……
然而一切想法都在季青森并不意外的眼神中偃旗息鼓。
抑制项圈放得太久,微囊暴露在空气中,原本储存的白松香信息素再无一丝残留。但季青森不会因此而认不出自己的东西,就像读书时自己的校服混在晾满同款式校服的寝室阳台上,没人认不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件,因为校徽歪没歪哪根线头松了哪处有洗不去的污渍,自己都清清楚楚。
季青森没动它,连目光都是在上面停留了两秒就移开,唇边漾了很淡的笑:“我以为你会替岑谙保管得更久一些。”
“你都知道?”应筵骤然抬眼,“岑谙跟你说的?”
“没有,是上次进你房间无意中看到的,我感觉我的猜测不会错。”季青森说,“反而岑谙什么都没有透露过,我后来再见了他一次,他和我聊的也都是生活上很平常的事情,别的什么都没提及。”
恰在此时檐下雨也停止滴落,放晴的天色却彷如炸响一记闷雷,生生劈在应筵心头。
他险些在桌旁猝然起立,未曾料到原来岑谙也会使他无措冲动:“你后来见过他吗?在哪里碰见的?他现在怎么样?”
明明岑谙离开当晚就辞掉了兼职,在学校里也难以撞上一面,丢失岑谙的这些天里,应筵爱上了掌着方向盘沿城市大路低速兜风,透过降下的窗缝寻找非机动车道有没有一个骑着自行车飞快滑过的身影,也试着适应拥挤嘈杂的地铁,可汹涌人潮里始终没有那个与他对视的beta。
似乎连季青森都在证明他与岑谙的有缘无分,道:“在他们学校,我上个月去东口财大做学术交流碰见的。”
明明该先问在学校的具体哪个方位,应筵脱口而出的却是重复的话:“他现在怎么样?”
季青森从咖啡杯上轻轻撩起眼,说:“问个不停,搞得我以为在答辩呢,你跟岑谙到底什么关系?”
恍如冬末的最后一滴雨落在应筵心头。
冰凉像认清现状的无所适从,湿润像忏悔梦醒的冷汗淋漓,他缄默着,踟蹰着,回答道:“谈过两年。”
季青森紧接着问:“既然如此,那天为什么不让他进屋里?为什么把人让进来又放他走?”
应筵撇开脸:“青森,你别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季青森凝眉,像是一副格外难受的模样。
双方静默良晌,咖啡都凉了,两人之间不再有缭绕热气阻挡,季青森忽然抬手,撕下了鼻梁上的创口贴。
露出来的位置好好的,没有任何创伤,只有一点浅色的痣。
“是这个原因吗。”季青森轻声问,天知道他猜透真相之后有多为难,“应筵,你的感情好奇怪,你好像喜欢了谁,又好像都没有,你不尊重他,也不尊重我。”
桌上的热美式只喝过两口,季青森捞起进门时脱掉的外套起身,在应筵的注视下将椅子推回去:“不过还是谢谢你。”
季青森走了。
大概是没有阳光的缘故,他转身那瞬间,应筵突然就想不起来穿高中校服的季青森踩着校道一地阳光转头冲他笑的样子了。
宽阔的校道收拢成咖啡厅的深色木地板,季青森的蓝白校服化作合身的衬衫西裤,这次没有雨声干扰,门开门闭的声音在听觉中完成了一场短暂的落幕仪式。
应筵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工作日下午的咖啡厅生意实在惨淡,连店员都在无所事事中发现了窗边这位alpha客人的异样,上前轻声询问是否要换一杯热的咖啡。
应筵摆摆手,把单子递过去:“结账吧。”
那根躺过高昂酒杯的抑制项圈此时被遗落在冷却的咖啡杯旁,应筵没带走它,揣着两只空空的衣兜回到了车上。
降过雨的这天又冷了几度,应筵点着引擎,靠在主驾椅背上等水箱升温。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后视镜下的车载香片,然后伸手揪了下来。
香片已经没有味道了,以前香味散了他会及时更换一片,这次挥发散尽多久他好像忘了,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他不是没了这个气味便活不下去的。
道边就有垃圾箱,应筵重新推门下车,再无留恋地将香片投进去,回车上时暖气正好能开了。
然而他还是没启动,抓着方向盘伏在上面,偏头看着空荡荡的副驾驶,思维刚被抽了空,便有许许多多声音跟着涌进来。
王睿说,如果你不是非小岑不可,那就算了呗,简单得很。
那个凶巴巴的beta说,我看你就是想把他折腾残了,你对他根本就谈不上丁点儿喜欢!
季青森说,你的感情好奇怪,你好像喜欢了谁,又好像都没有。
好像每一个人都在控诉着他不爱岑谙,可怎么岑谙就那样心甘情愿又不计回报地在他的余光里站了两年。
应筵摸出手机,点开最顶上的那个头像。
自从看见那个通红的感叹号后他就没再有勇气点开这个聊天界面,可是他快要忍不下去了,岑谙在时他视之不见,岑谙走后他满腔言语无处说。
原来这个冬天的最后一滴雨是滚烫的,应筵低着头,发出去一句“对不起”,叹号染红了他的眼眶,他再发一句“回来好吗”,叹号割开他的心脏滴下心头血。
小方桌上的手机振动两下,岑谙从温习的课本中抬头,从床上爬过去将手机够到手里。
微信界面多了个新头像,显示“严若€€”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第26章
岑谙对着没有内容的聊天界面发愣,思考要说点什么作为开场白。
他们充其量只见过两次,还是以一方为客一方为服务生为前提,甚至此前都不了解彼此任何。
该按名片上的职称喊一声“严总”?可他还不确定人家是否有意招他为实习生,未免脸太大。
该恭恭敬敬道一句“严先生您好”?这位严先生不会真的大费周折只为找他陪玩盲品吧。
刚在聊天框里输入“严先生”,对面先弹过来一条消息:工号018?
纵然卸下那枚胸牌一个多月,岑谙看到这个数字时眼皮还是跳了一下,他坦然回复:我已经不在俱乐部做了。
严若€€:我知道,你们店长告诉我你上个月底就辞职了。
这是在坦白打听过他,而后才通过外甥这层关系才找到他,岑谙好奇:严先生找我什么事?
界面顶部从“正在输入中”跳转到“正在说话中”,岑谙耐心等着,直到半分钟过去,对方又从语音切换回打字,发过来:工作上的事,手机里说不清楚,可刚聊上就把你约出来见面会不会太冒昧?
岑谙发现这个alpha真的给足了他选择的余地,这次是,上次盲品选酒序号也是,这反而打消了他的疑虑:没关系的。
最后定了这周五下午六点,就在东口财大北门外的一家粤菜馆,时间地点都是岑谙选的,按严若€€的说法就是大学生的时间安排没固定,索性他负责请客,岑谙负责拿主意。
大一那会岑谙还没找上俱乐部侍应那活儿之前曾在粤菜馆打过两个月零工,对这里出品比较放心,没想到打电话过去预订的时候才知晓店里后来扩建了包间。
考虑到严若€€说要谈工作,岑谙便订了个包间。
周五下午下课,岑谙看时间还早,先回寝室放下课本才沿着校道走路过去。他现在已经尽量避免骑车了,肚子随月份增长越来越大,路上车来人往的,他害怕有什么闪失。
才刚早春,学校里很多人便换上了轻便的春装,他是少数还裹着厚棉服的那一派,双手插在兜里,背包在身侧晃悠,垂着脑袋盯着脚尖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