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后劲 第28章

夏季夜短,岑谙自第一缕曦光拂进室内便睁了眼,他这晚睡得不好,几次梦见应筵跪在他面前哭着求原谅,总之是怪梦不断。

归程是岑谙开车,等到了家楼下才把方向盘还给严若€€。

岑愉正趴在沙发上写计算题,一看他进门,便扔下笔扑过来搂他的腰:“爸爸!”

声音却放得很轻,岑谙往房门紧闭的次卧看一眼,揉着岑愉的头发道:“你小叔怎么这么能睡,吃早饭没有?”

岑愉点点头,说小叔昨晚在小区外面的西饼屋买了甜面包。

舟车劳顿,岑谙扔下包坐到门厅的矮凳上任疲惫从脚底开始滋生,他把岑愉揽到自己腿上,从裤兜掏出块电子表给小孩儿戴好,替换了原来那只泡过水后覆了层水蒸气的旧手表:“答应小愉的小礼物。”

岑愉之前那块表虽然蒙着水珠子看不清,但指针还能动,他也没嚷着要换。

他晃了晃手腕,眼眶红红,胳膊挂在岑谙脖子上:“谢谢爸爸,爸爸是我的大礼物。”

“乖,”岑谙问,“喜欢吗?”

“喜欢。”岑愉偎在岑谙肩上,“哪买的呀?”

“在东口市。”答完,岑谙仍觉不够,似乎不补上一句什么,心口就呼呼地漏风,他用双臂揽实小孩儿软乎乎的身子,“知道东口市在哪吗?”

岑愉眨了下眼,显摆自己记忆力似的:“知道!小叔说你跟他都是那里长大的,就在隔壁!”紧接着声音就低了下去,“隔壁是哪呢,像两个房间一样近吗?像我和邢小陶做同桌一样近吗?”

“开车两个钟头吧,你在车上睡一觉就到了。”岑谙说,“昨天不是答应带你到别的地方玩儿吗,下周六就去东口市逛逛好不好?”

岑愉猛点头,其实不管去哪,只要岑谙放下工作抽空陪他,他就特别高兴:“好!”

怀里的小身板兴奋乱拱,岑谙按住这小alpha抱紧了,分不清是岑愉偎着他,还是他在岑愉身上寻求支点。

这一趟来去匆匆,他才发现七年前那场滂沱大雨早在岁月流转中停了,浓雾散去,原来那里还是有许许多多他牵挂的地方,不谈爱恨之后,他步步走过的足迹依旧牵制着他,让他无论走多远也还是想回头看一看当年那个跌跌绊绊的岑谙。

在此前还得先面对一周的工作,与AN018酒庄顺利签订合作协议才仅仅是开头,后面一堆事儿要处理,明明€€耀企业部门分工明确,岑谙却感觉那个邹助好像大事小事都要找他商量。

比如营销推广自有公关部的人制定营销策略和推广计划,再由客户部的人联系酒庄那边细谈,然而邹助非要找上他来说。

岑谙每次例会都会收集各部门信息整合复盘,跟邹助聊起来倒也无所不晓,可邹助聊着聊着话题就偏了,近饭点便问他吃饭没有。

离午休还有十分钟,岑谙姑且搁置工作放松一下:还没,你要吃的话我们下午再谈吧。

邹助线下很拘谨,线上话很多:我也还没,只是最近神经太紧绷了,想歇口气。

跟他聊天能歇气?岑谙靠在转椅上敲字儿:太忙了是么。

要不是憋着劲说不得应筵的坏话,岑谙真想敲一句“给你那老板做事是这样的,这人阴晴不定”。

谁料还没腹诽完,邹助发过来:应先生最近情绪不稳,好像是易感期的alpha都这样吧,我们这些当beta的不懂。

真有这样向合作方吐槽自家老板的吗,不怕东窗事发?岑谙不知该说这邹助是天真好还是故意好,反正他不往坑里跳:啊……是吗,那你哄哄他。

发送完,岑谙望着天花板神游了会,眼前尽是应筵满小臂的针眼和挠痕累累的后颈。

邹助回得很快,像是真的走投无路,身为应筵这种人的助理竟然还发个“大哭”的微信自带表情:怎么哄,给他买吃的吗?岑特助,你给推荐推荐。

岑谙只好顺着对方的意:东口市瀛村大街西南路口,有家糖水铺的红豆凉粉挺好吃的,店里其它贵的我没尝过。

邹助终于不哭了,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岑谙编辑着:没关系,有什么生活上的难题都可以说出来的。

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把后半句逐字删掉,只发送了前三个字。

屏幕在久不触碰后熄灭,应筵将手机扣在讲义上。

下午的培训课结束,应筵动身前往瀛村大街,东口市地域辽阔,这一带他反而不常来,找西南路口还得开了导航。

幢幢旧房林立,巷口窄得驶不进一辆车子,应筵只得将车停在外面,揣了手机循着手机地图往里走,不明白岑谙是怎么找到这片地儿来的。

糖水铺挤在一家唱片店和一个快递驿站中间,座位七零八落,应筵坐下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

餐牌压在玻璃桌板下,岑谙所说的红豆凉粉才七块五,而价格最高的菜品也才二十九块。

应筵就点了那个红豆凉粉,卖相不那么精致的一大碗端上来,他用塑料勺子舀了舀,感觉自己好像终于将一把生锈多年的锁稍微撬动了一些。

隔壁的唱片店曲声绵绵,在唱一首老歌,情海变苍茫,痴心遇冷风。

紧挨的快递驿站,快递员在往地面一箱箱地摞重物,咚咚闷响。

糖水铺没有空调,悬于上方的吊扇悠悠慢转。

全都是应筵未曾体会过的景象。

他拿起手机,对准红豆凉粉拍下一张,新建一个相册,命名为“岑谙的世界”。

第37章

短短一周,应筵去了东口市好几个他没到访过的地方,除去吃红豆凉粉的糖水铺,还有闹哄哄的花鸟市场、能找到绝版书籍的二手书店、可以看日落的山腰废旧小木屋……

这些都是岑谙告诉“邹助”的,应筵一一走过,从花鸟市场带回去两只红眼睛的白化巴西,从二手书店买下一本画册,又独自坐在那个阴冷的木屋里看了场遥远的日落。

他用邹助的账号把橘红的日落发给岑谙,岑谙问:你陪应先生去看的吗?

邹助:他自己去的。

岑谙:四五天了,易感期都要成无感期了吧。

通常alpha的易感期持续三天就过了,这意思是嫌他太久了,应筵不能露馅儿,慢腾腾地敲着字:可能到了一定年纪的未婚alpha就是比较麻烦吧,我这种单身B是不懂的了。

岑谙:还好吧,我们严总不这样。

手机不慎从掌心滑落摔在胯上,应筵手快接住,不知该喜该恼。

岑谙亲口承认严若€€未婚本是好事,但对方拿严若€€和自己相比,又让应筵感到难以言喻的不甘,偏生他对岑谙的话还辩驳不得,人从二十岁到二十七岁的眼界是会变的,他很难再让现在的岑谙认定在对方眼里他无人可比。

大腿被抽了下,好友将几张扑克牌往他手里一塞:“帮帮忙啊主角儿,我快输赔本了!”

今晚这顿是应筵请的,平时隔三差五聚在一起的好友听闻他今年生日不打算摆席庆祝了,索性撺掇他提前两天请吃饭弥补,这会儿杯盘狼藉,桌面扫出了一片空位来打牌消遣。

应筵心不在焉,三两下把人家的牌打得稀巴烂:“我出去抽根烟。”

好友闹道:“我本儿都没了!”

这位是有对象的,应筵拍出最后一根烟咬上,捏瘪了红色的烟盒塞人家衣领里:“瞎说什么,年底不就拿红本儿了?”

他离座出去,微倾着上半身伏在酒店的环形护栏上,望着天井下一楼正中的室内鲤鱼池点燃了烟。

刚呼出的清淡烟气被靠近的雪松香覆没,季青森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与应筵隔着一拳距离也靠在了栏杆上:“人家的红本儿还没显摆到你面前,你就眼红了?”

应筵夹着烟,不抽了,任由它自己慢慢燃烧:“我眼红什么?”

“我哪知道你眼红什么,”季青森装傻,“可能是红本儿反光,照的呗。”

那一屋里不是结了婚就是正在搞对象的,就应筵一个单身,有时候聚会他们带上伴儿,应筵瞧着他们如胶似漆被当中起哄还乐在其中的模样,就会想象岑谙岑谙不爱凑热闹但是会乖乖坐他身旁的样子,可能也会被大家起哄,然后笑着捧一杯红葡萄酒遮掩脸红。

应筵将烟灰掸进灭烟台里:“我前段时间去祜灵市,碰见岑谙了。”

“啊,我听王睿说了。”季青森说,“我看你这模样就知道还没戏,所以懒得问。”

“别乌鸦嘴啊。”应筵又掸了掸烟灰,没忍住放嘴边抽了一口,“岑谙他€€€€有个孩子。”

饶是季青森也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有个孩子,小alpha,喊岑谙爸爸。”应筵用指关节抵住眉心,“那孩子跟你女儿差不多大……估计就小个一岁。”

季青森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应筵说:“那孩子好像是我的。”

“什么意思啊,”季青森眉头微拧,“小我女儿一岁不正七岁么,你都七年多没见着岑谙了。”

“对,我七年多没见着他了。”应筵隐忍着情绪,“所以也许是他当年怀上了,没敢告诉我,然后他自己生下来,自己养大了。”

天井下方池鱼游蹿,不时拍打出一池水花,隔着几层楼高,季青森却恍如被那水花泼了脸,登时醒悟了:“难怪。”

“什么难怪?”

“他曾经去我们学校听了我一节课,我带他到宿舍坐了会儿,他看我喝酒呢,倾林酒庄那款霞多丽,你送了我好几瓶的,记得不?”季青森说,“我问他要不要尝尝,他说喝不了,最近不能喝。”

看着应筵的眼神被铜鎏金吊灯的光色掠过,季青森说不知是在质问还是自问:“他没尝过,他明明想喝,可他说喝不了。怎么可能喝不了?俱乐部的侍应生怎么可能喝不了?”

所以是因为知道自己怀孕了,喝不了。

应筵被烧燎到末尾的烟烫到了指头,没躲,急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季青森呼了口气:“我跟你说去东口财大交流的时候,去交流是假的,他来听我的课才是真的。”

应筵拿另一只手掌自上而下捋了把脸,试图捋清自己的条理。

年份有些久远了,那年发生过的事情有印象却不具体,前后顺序也混乱不清,岑谙去听课是在什么时候?哦,倾林霞多丽,那是在圣诞之后。岑谙自罚三杯的那个沙龙是在圣诞之前还是之后?和他做完蜷在床上说疼是在几月?孩子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你他妈别抽了!”季青森朝应筵手臂一拍,那个烟屁股掉进了灭烟台里,“不是眼红人家的红本儿么,你也努努力造一个去啊!”

那截烟屁股躺在一堆小碎石里,灭了,剩了缕青烟。

应筵直起微弓的身子,说:“我知道……其实我今天下午刚把机构里的培训课全给结了。”

话锋转变过快,季青森瞠目:“是让你努力把人哄回来结个婚,不是让你结课。”

“我请了个长假。”应筵说,“这周日我要启程去祜灵市找他。”

“找什么呢?”岑谙将岑愉的一套衣服叠好放进拉杆提包里,转头问跪在衣柜前翻找的小孩儿。

岑愉脑袋都埋进去了,就撅着个屁股,分外滑稽:“找我的棒球帽,帽檐儿粘着太阳镜那个。”

“臭美什么,就逛个街,又不是去选美。”岑谙拍了拍岑愉的小屁股,由着他去了,转头去次卧看他弟起床没有。

周六清晨七点,次卧的双层窗帘隔绝了烈夏的刺目阳光,岑颂夹着空调被毫无睡相,俨然忘记自己前一晚说调了闹钟要早起跟他们一道去东口市。

岑谙撑着床沿,说:“那我们走了。”

岑颂估计都不知道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嗯。”

岑愉终于翻出了他的棒球帽,扣在脑袋上,自认为很神气,但一坐上副驾就嫌碍事摘了下来。

原本岑谙还担心他坐那么久的车子会无聊,让他眯一觉,睡醒就到地儿了,结果岑愉颠覆他想象,叨叨了一路就没停过嘴,一会问东口市现在夏天还是冬天,有没有下雪,一会问能不能多拍几个照片传给邢小陶看,一会问岑谙为什么后来会搬祜灵市生下他,是不是因为东口市有妖怪……

岑谙将帽子往儿子脑袋上一扣:“闭眼,睡觉。”

大概是在车上闹腾够了,下了桥抵达东口市,岑愉反而安静下来,偷偷看了眼岑谙的侧脸,然后探过手去,用自己小小的手抓紧岑谙搭在扶手箱上的手。

路上岑愉问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到了传说中的东口市才发现,八街九陌,层楼叠榭,其实都跟祜灵市没什么不同。

前些天岑谙跟邹助说起瀛村大街那家糖水铺,这会儿自己也想念起那个味道了,索性拐过去看看那个店还在不在。

没想到时隔七年,所有菜品才分别涨价一块五,他把桌板下的餐牌看了好几遍,最终还是点了红豆凉粉。

岑愉原本眼睛直直盯着那个二十九块的小吃拼盘,看了他一眼,也指着红豆凉粉说要这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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