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后劲 第53章

翌日清晨不见日光,天色灰沉沉的,气象台预报晚间可能有中雪。

应筵关了广播,降低车速开进小区,在第二单元楼底停下,才刚下车就听见楼道里轻快的脚步声,一抬眼便与吸溜着纯牛奶的小孩儿撞上了视线。

岑愉瞪圆了眼,牛奶都不喝了,扒着扶手在楼梯中段猛刹,踩下一级台阶的左脚收了回来。

戒备心太明显,应筵感觉好笑又心酸,手从车门把上松离,隔着那丁点距离问:“怎么了,是要喊我坏蛋还是要我还钱?”

岑愉正要开口,大约是牛奶喝急了,一张嘴就打了个嗝儿,这工夫他瞥见应筵身后的车子,眼睛瞪得更大了,捏着那盒牛奶疾步跑下来:“你……你把手揣进兜里!”

说着又嗝了一声,应筵猜不透这小脑瓜子里想的什么,但还是顺从地揣起了手。

岑愉咽了咽口水,试探着攥住应筵的衣襟往下扯。

应筵这辈子哪向谁低过头,印象中一个就是岑谙,一个就是现在对着岑愉,他不但低头了,还蹲下来,两手搭在膝上:“要干什么?”

岑愉仍然攥着他的衣襟,凑过来。

那瞬间应筵十指微蜷,以为小孩儿要抱他,但不是,岑愉凑到他脖子边嗅了嗅他的腺体,随即便退开,瞪着他:“真的是酒味儿!嗝!”

应筵笑出声来:“放心吧,交警不会判我酒驾,要不要上车?”

“怎么就是你了呢,”岑愉隐隐崩溃,“一定是你绑架了爸爸。”

“昨晚还是我跟你爸爸接你放学的,你看我绑架他没有?”应筵忍不住把岑愉折起来的领子一翻,很快便收回手,“七点半了,再不上车就迟到了。”

但岑愉好像没岑谙所说的那么在意迟不迟到,他牢牢盯着应筵收回去那只手腕上露出来的绿色手绳,以及那只他精心挑选的小刺猬,一把扯住应筵的袖子,瞪着双大眼边打嗝边狼叫:“你抢我送给爸爸的手绳!你坏蛋,你还我!还我!”

得了,旧戏重演,应筵任凭他将自己的袖口扯皱,说:“你爸爸给我的。”

“你骗我!嗝,”岑愉急道,“爸爸拿容易球跟我换的!你还我!”

应筵反应好半晌才意识到岑愉指的什么,他面露诧异,说:“那叫椰蓉球,我亲手做的。”

“我不信!”

“不信就等放假了让你爸爸带上你去我家,我亲手做给你们看。”应筵吓唬他,“你再这么打嗝儿下去可等着说不出话来吧,赶紧上车灌口水,喝牛奶不管用。”

岑愉不动,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七点三十五,你要不让我送你的话,赶公交能保证不迟到么?”应筵站起来拉开后排车门,“迟到了不会被罚站吧,大家都坐着,就你站在走廊吹冷风。”

吹冷风没什么,但被邢小陶看到了面子挂不住,岑愉脸色一变,三步并做两步爬上去,看着变了样儿的车内饰双眼一亮,但什么都没碰,仅在系上安全带坐好后摸了摸软乎乎的小老虎护肩套。

应筵给岑谙发了个消息,说接上了,锁屏后把手机朝后递向岑愉:“你要是发现我路跑偏了,觉得我要拐走你,你就给你爸爸打电话。”

岑愉接住:“我又不知道你的手机密码。”

“你爸爸的手机号后六位。”应筵调了导航,其实他已经认识路了,但调了大概能让岑愉放松点,“记得住你爸爸的手机号吧?”

岑愉不打嗝儿了:“记得住。”

哄岑愉费了点时间,应筵不得不加快车速,偶尔扫一眼后视镜,那小孩儿安安静静地坐着,埋着脑袋不知道在干什么。

上路后双方没再开口说过话,导航语音不时打破车厢的寂静,岑愉攥着应筵的手机,不小心摁亮了,他紧张地看了看前面,然后又低下头,看到锁屏里轮廓模糊的合影。

那棵圣诞树他认得,上面的酒瓶子砸到这个大alpha身上,吓死谁了。

岑愉偷偷地在键盘里输入岑谙的手机号后六位。

屏幕闪了下,锁屏解开了,他睁大眼,看到壁纸里岑谙捏着跟仙女棒在明艳的光里回头笑。

没有多手点进哪个软件,岑愉摁熄手机,问:“你很喜欢我爸爸吗?”

应筵没料到岑愉突然会这么问,只答喜欢小孩子不理解那种程度,他说:“你爸爸是我放在枕头边的小夜灯。”

“为什么是小夜灯?”

“因为他不像月亮星星遥不可及,他可以被我捧在掌心里。”应筵说,“你想想,是不是睡觉的时候有你爸爸陪在身边,你就能安心闭眼?”

岑愉点头:“是。”

“所以么,”应筵笑道,“小夜灯多贴切。”

岑愉说:“可是爸爸说我是他的小太阳。”

应筵说:“那就是小太阳,小太阳的光比大太阳柔和多了,大太阳会灼伤人。”

岑愉像是被应筵的解析给取悦,他不说话了,转头看着外面的街景,学校越来越近了。

车子在学校门口停下,他又扭过头来,说:“那你……能不能对我爸爸好一点啊,我爸爸很不容易的。”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知道什么叫“很不容易”,应筵的嗓子眼像被什么堵着了,他张了张嘴,没稳住情绪,以至于嗓音都有些颤抖:“当然不止好一点,我€€€€我给他做一辈子容易球。”

“是椰蓉球啦!”岑愉推开车门蹦下车,又拍下主驾车窗,把手机还给他,“叔叔,谢谢你送我上学。”

应筵哽住了:“……可以别喊我叔叔么?”

“那难道喊你哥哥吗?”岑愉跑开了,扭头扔下一句响亮的,“臭不要脸!”

校道宽阔,周遭三两成群的小学生,在应筵眼中,确实都不如跑远的岑愉明媚。

风把岑愉的头发吹得一颤一颤的,书包在背后晃来晃去,运动鞋踏在地上每一步都那么稳€€€€真好啊,应筵想,这是岑谙和他共同的孩子。

手机响,应筵从校道上收回眼,岑谙给他回了消息:我就说吧,不难哄。

应筵:送完小朋友,今晚几点接男朋友?

岑谙还在去往东口市的路途中,严若€€的司机开的车,上司在身旁闭目养神,他靠在这边车窗玩儿手机:五点左右吧。

回复完,他继续看整理好的讲稿,今天的培训会分了两场,上午的场由严若€€主讲销售技巧,下午的场由他来主讲市场竞争力的提升核心,最后是讨论和现场答疑,两场之间只休息一个小时,安排很紧凑。

上午岑谙虽比较轻松,但不敢放松,严若€€的讲演扣合着市场部分,他要根据对方的补充内容作相关调整。

下午,岑谙登台,他不是第一次做讲演,但市场政策和趋势年年变,应对的策略也霄壤之别,他必须让精神高度集中,以防措辞稍有欠缺造成底下一干人的曲解。

中间有茶歇稍作休息,岑谙喝光一杯咖啡,又吃了块点心填肚子,借口上洗手间,实则拐进一条无人的走廊,捏起领带一角托在手心,和工作证一起拍给应筵看:自证一下,真戴了。

应筵:你要不把工作证上的免冠照也给打上马赛克吧。

这是在挑刺儿,怨他怎么都不肯露脸,岑谙刺回去:要求真高,那亲嘴要打马赛克吗?

应筵:只是亲嘴的话不用,但你忍心吗,我东西都买好了。

岑谙耳根微烫:你神经病吧。

应筵在这两父子面前抗下所有骂名,认栽了:培训会累不累?下班想吃点什么,我提前定位子。

岑谙这些年没对谁说过累,在孩子面前不好说,在同事面前不能说,而现在他穿着熨烫平整的正装,领带系得端端正正,发丝儿没半分凌乱,却在应筵面前,以文字替双手卸下自己的伪装:累啊,今晚想吃你做的。

行政姑娘找到他,提醒讨论会要开始了,岑谙收起手机回到会议室。

最严肃的环节已经结束,后面的讨论和答疑相对都比较轻松,有人举手问到销售谈判的技巧,岑谙回答:“严总前面说过,了解产品、明确目标和底线很重要,理解客户需求也不能忽略。但必要时己方可以提出合理妥协,达成双赢协议,毕竟销售谈判并非零和游戏。”

他举了两个案例,但没说他职业生涯里见过最离谱的,恰就是应筵不求利润只求与他拉上关系的事实,这在他眼里就是个反面例子。

虽然后续成功了。

答疑的这个问题扩展开的话能说很多,岑谙删繁就简,提了几个日常中比较少注意的点,答完正好到培训会规定的结束时间。

一走出会议室,岑谙就想扯领带,想想还是忍住了。

严若€€在跟分公司的高层聊天,空当中转头问他:“你要跟我的车回去么,还是自有安排?”

岑谙要进电梯了,挥手跟他告别:“不用了严总,我有人来接。”

来接的人就候在楼下,岑谙散会时就透过会议室的落地窗看见了,他拉开副驾门,差点以为自己误入歧车:“这都什么?”

“不布置成这样小愉肯上来么。”应筵从扶手箱里捻一颗酒心巧克力递给岑谙,“吃不吃?”

岑谙站一下午,饿了,剥开含进嘴里:“早上小愉见了你什么反应?”

“精彩纷呈。”应筵笑了声,“回去说吧。”

岑谙心说至于精彩到这一路都讲不全么,结果一回到公寓,鞋子还没换,应筵就先拥了上来。

室内的暖意、应筵的大衣、双臂的力气,这个城市的深冬当年今日大抵都没什么不同,但岑谙尝尽了某一年被拦在这个屋门外时不曾触碰的温度。

室内还没开灯,左厅阅读室的窗帘没拉,透过窗玻璃泼入天边的暗色。

岑谙被应筵蹭得肩窝发痒,明明感应不到alpha的信息素,但他就是莫名觉得应筵很需要他,特别特别需要,可能需要讨一个七年之长的拥抱,也可能是更多€€€€时间上的、触碰深度上的。

他想揉一揉应筵的后颈以作安慰,可一想到昨晚应筵说过的那番话,又讪讪地把手收了回来。

应筵察觉他的动作,低声道:“你总是不愿意回应我的拥抱。”

岑谙看着窗外的灰蓝一层一层褪色:“手机里不是还怨我不给你露脸么,现在让你看了,你却关着灯。”

应筵说:“我怕我看了,你这会儿就吃不上饭了。”

岑谙噤了声。

他忽然就想到下午答疑环节提到的合理妥协,恋爱不是销售谈判,但同样追求双赢。

“那就看我吧。”岑谙妥协道。

第70章

应筵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贪婪的。

七年,不见岑谙的二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可以守着一部如同禁地般不对他开放的手机,可以长久居住在再无人探访的公寓小家,可以重三迭四流连在可能会发生偶遇的旧地,他变成一座缓慢行走的钟,一支数着时间的指针。

可重逢后,他嫌谈判桌上的握手只能触碰到指尖,嫌生意上的合作只能维持点头之交,嫌对望的一双眼总是隔着人影与觥筹。

既然对视了,他要目光产生黏度,既然碰了,他要怀中的躯体为他滚烫,既然岑谙纵容他,他就要讨得更多€€€€讨别人不能要的、要不走的。

天际的最后一层灰蓝被落下的白日拽走了,屋里只阅读室桌上充着电的笔记本闪着灯,应筵埋在岑谙肩窝太久,将那里蹭得一片热,但都不及他的气息:“岑谙,你知道么,今天小愉一下楼瞧见是我,吓得都打嗝儿了。”

岑谙的呼吸像是被应筵染上了温度,他后退挨住门板,勾了下应筵的皮带扣:“这么不禁吓。”

“他很聪明,怕我动手,就让我把手揣进兜里,凑过来嗅我的信息素,确认我是不是酒味儿。”应筵褪下大衣扔在玄关的沙发凳上,而后抓住岑谙勾他皮带扣的双手按在门板上,低头与对方抵着脑门,奇怪怎么即使周遭黑暗,他也能从岑谙的眼中取到一盏灯,“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怎么就是你了呢,表情特别崩溃。”

应筵这把低沉的嗓音让人毫无代入感,但岑谙很轻易就能想象到岑愉那会儿的模样,他刚要勾起嘴笑,应筵就凑上来在他嘴角亲了下:“我说不上来那时候什么心情,又爽又不爽的吧,就是我怎么了呢,除了我他还想要谁?他嘴撅老长也没法改变的事实。”

岑谙偏了偏头:“那后来他妥协了?”

“应该算是吧?他让我对你好一点,说你很不容易……岑谙,你是怎么把孩子教这么乖这么体贴的啊。”应筵既感慨也遗憾,他兜着岑谙的后颈,让人仰起脸接住他落下来的吻,轻缓而耐心地描摹恋人的嘴唇,以舌尖上的温度和湿意加以绘色,是他用时间学来的温柔。

并不太深入,直吻得人顺从了,垂眸逸出心满意足的轻哼,应筵稍微松开,手从岑谙的后颈下移一些,勾住西装外套的后领往下扯:“本来我挺高兴的,我没想到他能接受得那么快,即使他更多的是为你考虑而不是为他自己€€€€结果他到学校门口了,下车后扒着车窗跟我说什么,谢谢叔叔……”

纵是岑谙对自己的儿子再了解也没意料到这一句,他没憋住,埋在应筵的肩上吭哧一声笑了。

应筵记仇,有点粗鲁地把外套从岑谙身上剥下来扬手往凳子上一甩:“去他的叔叔,我才不想当他的叔叔。”

岑谙问:“那你想当他什么?”

应筵不温柔了,扣住岑谙的后腰,把人撕离门板往自己身前一勾,贴紧了,手掌在岑谙的尾椎处磨热一片,磨牙凿齿般的:“你说呢?昨天接他放学你还这么自然跟他说起什么‘严叔叔’,普通叔叔会给他爸爸做饭吗?会跟他爸爸接吻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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