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亲戚关系中,他和表哥商时序是关系最好的同辈,可这“好”中大部分是他敬畏的感情。
于是他连忙接过了船夫大爷递过来的杯子,老老实实给人道了声谢。
待船夫转身出去后,商时序才和萧文景一起将杯子缓缓的搁在桌面上。
商时序其实有些轻微洁癖,外面没有经过严格消毒过的餐具,他都不会用,倒不是针对这一个杯子。
萧文景有些闷闷道:“来了苏市两天,就下了两天的雨,我感觉我都要发霉了,而且真的好潮湿。”
商时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是你要出来的吗?”
“我在酒店待得更腻。”说到这里,萧文景看向他,“哥,我们是明天去叶家吗?”
“嗯,爷爷今晚到。”
本该在一来到苏市就要去拜访叶家人的,只是商老爷子前阵子在国外。
他老人家说必须得亲自来一趟,于是先到的商时序和萧文景就等着他。
按理来说,不应这么仓促,只是最近商礼闹得愈发厉害,甚至放言自己来苏市找叶家人解除婚约。
商家奶奶最疼这个年龄最小的孙子,昏了头的护着他。
商家人生怕他冲动上头,冒犯了叶家人。
既然是决定解除婚约,那还不如家里更有权威的人出面,亲自上门道歉,不至于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想到这里,萧文景嘲讽的笑了声:“他小子闹的时候惊天动地,现在真要来叶家解决问题,他拍拍屁股就躲去国外了。”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的商时序开了口:“该他付出的代价,跑不了。”
在这样烟雨朦胧的天色里,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一下子就融进了潮湿的空气中。
萧文景看着对方平静神色里流露出的些微冷色,心下一凛,知道这事恐怕是不会善了。
老爷子退居二线,现在整个商家由商时序掌着。
他明明白白划着的底线,不会允许任何人去触碰。
说着他忍不住的感叹:“这叶家倒也是厉害,还能让你和外公同时过来,面子够大啊。”
商时序轻皱了下眉头:“管好你的嘴,胡说什么。”
婚约定了那么多年,现在突然退婚,是商家对不起人家,合该一个正式的道歉。
况且爷爷和叶老先生有交情,总不能轻飘飘的随便应付过去,坏了商家老一辈的名声。
被斥了声,看到商时序严肃的神色,萧文景不再胡乱说话。
他连忙转移到轻松一些的话题:“哥,你见过商礼的联姻对象吗?叶……叶珏秋?”
商时序微垂的眸子动了动:“现在没什么机会见。”
萧文景轻轻的“嘶”了一声:“还真是低调。”
虽然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但是圈子也分为小圈子,最简单直接的就是以地域划分,比如分为京圈、沪圈。
叶家在江南一带是出了名的书香世家,是真真正正经过历史和岁月沉淀下来的,底蕴深厚。
按理来说,虽然隔着距离,可毕竟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一些重要的宴会大多数人也都参与过。
可叶珏秋几乎从未露过面,沉默又低调。
他的行径大多都在苏市和海城,只在极少数的年轻人聚会中,听苏市和海城见过本人的好友感叹过。
一群纨绔子弟说不出什么华丽的辞藻来形容人,简单来说,翻来覆去就是三个字€€€€大美人。
又出身书香世家,深得外公叶老爷子真传,一身矜傲的冷淡书卷气质,满是只可远观的劲儿。
再加上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点叶家与宋家的往年旧事。
于是那层神秘的面纱就勾得人心痒痒,引得众人愈发的好奇。
萧文景仰躺在船里,曲臂枕在自己的脑后,笑道:“我还就想看看大名鼎鼎的叶家小少爷是什么模样。”
萧文景是商时序姑姑的孩子,按理来说这次他本可以不过来。
现在屁颠屁颠跟着来纯粹是为了看戏,再加上对叶珏秋是真的好奇。
商时序没搭理他,只觉得船篷里有些闷热,眼镜上也起了一层淡淡的雾,于是顺手将眼镜勾了下来。
一边伸手拨了下竹帘,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雨还没有停歇的趋势,绵密得几乎形成一片白雾。
正准备进去的时候,摇着橹的大爷突然大声道:“秋秋,回家吗?”
嗓音含着浓浓的亲昵笑意,带着些地方口音。
商时序下意识顺着船夫的目光方向望去。
就见小船摇摇晃晃半停在拱桥面前,一身形单薄的青年正过桥,听到声音后立在了桥上,侧头垂眸朝着小船的方向望来。
雨雾连成一片,烟雨朦胧,灰墙青砖。
一片寂静中,只有雨水落入小河和青板路上的滴答声。
微有些宽松的白色衬衫愈发衬得青年身形纤薄,手腕处的袖口上绣着不知名的花,素白的手指从那花处延伸出来,执着一把黑色的伞。
他整个人静静地立在那,像是被水打湿晕染的画卷中最清晰的那一点水墨。
似乎感受到了动静,他怀中漂亮的布偶猫好奇的抬起脑袋,和主人一起侧头。
隔着雨幕,商时序对上了青年明亮漆黑的眸。
第2章
由上至下看,坐在船上的男人五官愈发分明,线条清晰。
或许是沾染上了几分潮湿的水汽,因此显得眉眼愈发的干净漆黑。
眸光冷淡而沉静,不含一丝感情的看着他。
就算是身处下方,抬头看人的时候依旧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压迫和气势。
既然视线已经对上,叶珏秋朝着他点了下头。
商时序礼貌的回应了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对方的视线就从眼尾滑过,清清冷冷的,不带分毫情绪。
似乎是没有任何人能进入他的眼中。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前面的船夫身上,神色柔和了些。
“阿爹,准备回家。”
这边的方言带着水乡腔调的雅致。
一瞬间,青年气质上的那股清冷意都似散了几分,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好像是在……撒娇?
商时序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缓缓收回目光。
从小起,叶珏秋就喜欢坐摇橹船,晴看朗空雨看雾,放空自己静静地发呆。
长期下来就与这边做水上生意的人认识了个透。
四舍五入,这里的一些伯伯爷爷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
见底下的老人家准备说什么,叶珏秋先开口道:“我走几步准备先去一趟书店,阿爹船上有客人,快走吧。”
老人家性子热情,看到叶珏秋就想送他一程,差点就忘记了船上的客人,经提醒后,就朝着他笑了笑。
“好嘞,秋秋改天来坐阿爹的船。”
看着船晃晃悠悠的远离,叶珏秋才缓缓收回视线,将怀中的棉花抱得更紧了些,然后才撑着伞继续下桥离开。
商时序回到船里时,萧文景仰躺在船板上的身子才动了动,像一条扭动的蛆。
刚刚外面的声音萧文景自然是听见了,猜测是船夫认识的人,所以也没什么好奇心往外看,只感叹道:
“这苏市人讲话还怪好听的,刚刚说话那人的声音也好听。”
商时序垂下纤长漆黑的眼睫,像是随口应了一声:“嗯。”
叶珏秋回到家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下来。
一进入到室内,就有佣人接过了他手中的黑色雨伞和已经睡着的棉花。
吴姨从厨房里出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摸了摸人露在外面的皮肤€€€€
已经沾染了几分冷意,不由得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分明是要进入盛夏的季节,叶珏秋的手脚却常一片冰凉。
天生体寒,体质不是特别好。
“秋秋,衣服沾了水汽,你先去换一套衣服,我给你煮点暖身汤。”
叶珏秋本来想说不用太麻烦,但想想,要是拒绝估计会被念叨好半天,于是乖乖的应道:
“好,谢谢吴姨。”
重新换了一身舒适干燥的衣服后叶珏秋才出门朝着楼下走去,途径书房的时候,就见门正开着。
上好的紫檀木桌前立着一位穿着简单布衣的老先生,右手执着一只毛笔,微躬着身在宣纸上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东西。
叶珏秋有些踌躇,担心自己进去会贸然打扰到外公。
直到里面隐着威严的低沉声音响起:“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
叶珏秋一顿,然后才慢吞吞的走了进去。
叶€€没有抬头,握着毛笔的手很稳,行云流水的在纸上落下字。
在外面,叶€€老先生的一字一画难求,甚至在各大拍卖会上千金难买。
“明天商家的人就过来,有什么想法?”
叶珏秋乖乖的站在外公的对面:“没什么想法,最终决定如何,听外公的。”
叶€€悬在空中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了隔着一张桌子的叶珏秋身上。
不抬头,只抬眼。
这种至下而上的看人方式带来强烈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