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一排房子中,最大那个院落烛火通明,穿着皮甲的将领不时进出。
每回有人进出,门口两名手执长枪的士卒都会仔细查验。
吕先贤被人带过来时,直觉两腿发软,喉咙发干,干得他不得不一个劲儿吞咽口水。
他现在就已经完全醒了,路上还尿了两泡。
吓的。
卫凌炀与吕先贤被带进院中,很快就有人押着他们到屋内。
屋内长条案后面,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宽肩窄腰,穿着一身收袖将军袍,长相俊美大气,最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一双眼睛,简直像含着两点寒芒。
人被他一看,简直像被扒了一层皮,被看到骨缝里。
卫凌炀在旁边叫了一声将军,吕先贤意识到这是他们的大将军左行怀后,几乎软倒在地。
等稍回过神来,吕先贤强撑着跟着喊了一声将军。
左行怀:“这批粮草从何处买来?说罢。”
吕先贤一抖:“将军容禀,这批粮草就,就是普通的粮草,从种粮户那里买的。”
左行怀盯着他,片刻后说道:“看来不老实。拖下去打三十军棍,让他清醒了再说。”
左行怀一声令下,立即有士卒过来,拖了吕先贤出去。
片刻后,卫凌炀能听见军棍打在人身上的闷响,也能听见吕先贤嘴被堵住发出的呜呜惨叫声。
左行怀微抬下巴:“你来说。”
卫凌炀冷汗涔涔,磕了个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左行怀从桌上拿起一罐东西:“就是这个粮草?”
边上立着的侍卫将那罐东西递给卫凌炀。
卫凌炀打开罐子,仔细嗅闻里面的粮草,又尝了尝,之后肯定道:“回将军,就是这种粮草,马吃了之后力气特别大,耐力也好。”
左行怀:“你给马吃了几日,可有什么不妥?”
卫凌炀:“回将军,吃了五日,没什么不妥,眼屎、鼻头、马粪等状况甚至相较于之前好一些。”
左行怀:“马吃完后饿得快么?马可焦躁?”
卫凌炀:“都未发现。”
左行怀点点头,对卫凌炀说道:“你勾结粮官,试图作弊,破坏军中大比,罚你四十军棍,伤好后带队进山驻守。”
卫凌炀一个长头磕到底:“属下领罚。”
很快有人押着卫凌炀出去受罚,换被罚完的吕先贤进来。
这次吕先贤不敢再狡辩,有问必答,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左行怀听完,对手下说道:“把买的这批粮草退回去。”
吕先贤脸色微微一变,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低着头在一边。
左行怀令行禁止,当晚,郡王府收到了被退回的粮草。
纪衡约收到粮草后,脸色也变了。
郡王府的侍卫们脸上的表情同样不好看。
大家一齐看向郁徵,只要郁徵一挥手,大家肯定要问夏南军的人要个说法。
郁徵抬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问夏南军的人道:“这批粮草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夏南军那位穿甲的偏将笑道:“回郡王,粮草是好粮草,只是不适合我们军中,故将军命属下将粮草送回来。”
郁徵:“我们的粮草是整个邑涞郡最好的粮草,为何不适合?”
偏将:“军中经费有限,用不起那么好的粮草。且军马对粮草要求不高,吃惯了这种好粮草,日后出去打仗,怕吃不惯普通的粮草。故这批粮草不合适,还望郡王海涵。”
郁徵盯着他。
偏将抱拳:“此次乃是夏南军毁约在先,将军说银钱不必退还,他有空会亲自登门道歉。”
郁徵看他片刻,说道:“虽说你们夏南军反悔了,我们郡王府却并非那等贪财之辈,银子你们拿回去。”
偏将也不推脱,只道:“多谢郡王。”
左行怀的人来得快,也去得快,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伯楹在边上气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郁徵脸色也不太好看,不过抬手制止了伯楹的话:“要是换我,恐怕我也怕惹麻烦。”
郁徵转向纪衡约:“先前让你们送出去的粮草都送完了么?”
纪衡约:“都送完了,蓬定县内,只要符合条件的,就没落下。”
郁徵:“好,这阵子辛苦你们多打听。”
胡心姝很快得到了消息,赶过来。
他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悄悄告诉郁徵:“左将军那人最为谨慎,要不然也不可能从默默无闻的小子爬到一品大将军之位。”
郁徵心头一动,问胡心姝:“那位左将军年岁如何?”
胡心姝:“现年二十八。那也是个怪人,年岁这么大,仍未成家。有人猜他有龙阳之好,可送了那么多俊郎娈童,也从未见他收下过。”
郁徵若有所思:“这起码说明他治军不错,底下人嘴都挺严。他家是做什么的?”
胡心姝:“这个我打听到的也不多,多是他发迹之后的消息,听说他出身于小官之家,父亲官不超过五品。”
郁徵:“这就有意思了。既然如此,他怎么会从军?”
胡心姝:“这就不太清楚了,只是听说他父亲在他发迹之后曾来投奔过他,被他赶走了,连母亲受封诰命时,他也专门上书,将他亡母的牌位挪出来受封,而非还健在的嫡母。”
胡心姝压低声音:“他在朝中名声不好,多亏陛下一力保他,他才爬上今天的位置。”
郁徵想了想:“名声差的大将军才是好将军。这是个聪明人。”
胡心姝看着郁徵:“这位将军如此行事,郁兄不气?”
郁徵:“气哪能气得过来?若真生气,缪钟海给我使绊子的时候,我就气死了。”
缪钟海是邑涞郡现任郡守。
郁徵与他还未正式见过,两人已经快公开撕破脸。
胡心姝担忧道:“左将军那边走不通,你这些粮草怎么办?”
郁徵:“不急,再等一阵,事情会明朗。”
胡心姝建议道:“崖尘子道长那么喜欢这批粮草,你若卖给他,多半能卖出去。”
郁徵摇头:“邑涞书院才多大?他吃不下。”
胡心姝:“你之前不是用这些粮草来肥田么?不然你以后专心种青粮米,粮草肥田算了。”
郁徵:“一步低头,总不能步步低头,胡兄看着就是。”
胡心姝观察了好几日,也没发现他这边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由有些为他感到焦急,又有些犹豫,之前送回族里的信,要不要再送一封。
邑涞郡的形势似乎比他判断的更加严峻些。
就在邑涞郡暗流涌动的时候,郡内底下的一个小县城内,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蓬定县大勇镇,李家村。
李家村有个李大户,他们家专门养马,养的还是军马。
这天,李家当家李老头抽了一管又一管旱烟,表情愁苦地在社畜棚里转来转去。
李老头:“赵大夫,这马还没生下来么?”
赵大夫赵城鸣摇了摇头。
赵城鸣是十里八乡最好的兽医,农户家里的马牛之类,有了病总爱找他看。
他往日给牲畜接生总是很快,今天却忙了大半天,都还没有接生下来。
赵城鸣说道:“这胎胎位不正,马驹又大,估计很难生下来。”
“这要怎么办?”李老头急得一拍大腿,“赵大夫你快帮忙想想办法,给它喂鸡蛋红糖水行不?”
“估计没有用了,生了这么久,母马都没有力气……”见李老头脸色不好,赵城鸣话说到一半,又转回来,“不过喂一喂也行。”
李老头:“那我让儿子去弄鸡蛋红糖水来,要不要再买根参?”
“这个……”赵城鸣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李老头察觉到他的表情,更着急:“赵大夫,你有什么话直说,我们都那么熟了,有什么好顾忌?”
赵城鸣犹豫了一下,拉着李老头:“那我就这么一说,你这么一听,也就是你家一直厚道,我才跟你说。”
李老头:“急死我了,你直接说,我承你的情。我要是敢忘恩负义,叫我家的大小畜生全染上瘟疫,死个精光!”
赵城鸣:“那我就说了。你还记得之前有贵人挨家挨户给我们这些人送粮草么?”
李老头:“坊间不是说县太爷不许用么?”
赵城鸣:“粮草又没写名字,谁知道你用没用?你听我说,你要是有熟识的老伙计,谁家接了粮草,你换个半箩筐过来,给母马喂下去,马就有力气生了。”
李老头:“当真?隔壁村的罗秃子家就有,他那么小气,肯定舍不得不要钱的粮草。”
赵城鸣:“那叫你家大郎赶紧去换一点。”
李老头:“哎,我喊他骑马去。”
李家大郎在屋里听到消息,连忙装上银子跑出来:“爹,我现在就去。”
李老头:“你多换一点回来,贵一点也认了。”
李家大郎:“省得,我带了五两银子。”
李家大郎骑上马风风火火地走了。
他骑术好,乡间小路又没什么人,一路他打马骑得飞快,一盏茶就到罗秃子家了。
罗秃子听说他的来意,却直接摆手说道:“我家没接那批粮草,早有消息传出来了就不许接,我家怎么可能还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