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预感翻涌上来,在实验过程中胀痛至极的大脑里掀起巨浪。
“应该没和你说过,那段时间我接触了不少关于这种实验的东西。说不定因为遗传,我也有点研究员的天赋?”
池川奈在对方错愕的目光当中,闲聊般开口。
在男人被刺向胸口的利刃吸引走所有注意力时,他的另一只手就早早放在那些连接头部的繁琐导管上,熟练地按下几个按键。安全锁被打开,一个很不起眼的数值被他调到了更为合适的位置。
就和刚才,池川奈靠近那些仪器时,在刺向屏幕的动作和衣袖遮挡下做的一样。
两处数值都被改变,轻微的调整不会影响实验继续,只不过换了个线路。
“猜猜偏差的两个数值会怎么样?不会阻拦进度,只不过你可怜的意识会换个路线,被导入狭小的禁止层。你知道什么是禁止层吗?”
99%
池川奈笑着看向他雾蓝色的眼睛,用手指比划出一个小正方形,“就像是地下室。
你的意识会被塞进没有一点光的地下室里,不过放心吧,里面不会有隔三差五来给你打安眠药的医生,也不会有门,不会有任何可以出去的地方。永远只有你自己。”
“你不会有机会,像我一样,得到从里面被放出来的可能。毕竟我总觉得,你就这么死实在太可惜了。”
他一字一句道,“是你输了。你有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时间,在里面好好回味一败涂地的感觉。”
“祝你实验成功,恭喜你获得一直追求的永恒……”
池川奈扔掉手里的利刃,补充道,“永恒的惩罚。”
“不……不!!”科欧盛满疯狂的眼睛里终于浮现出恐惧,刚才的笑意早随着对方的话语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大喊着想拔掉自己头上戴着的东西,一边挣扎一边主动朝着利刃迎去,想要用死亡来结束马上要到来的无休止的惩罚。
只是徒劳。为了防止有人破坏实验,曾经的他早就做了万全的保障措施,让实验没法中途打断。这些措施最终成为挥舞向他自己的利刃。
100%
“啊€€€€!!”
机器疯狂运转的轰鸣和尖叫一起炸响,科欧挣扎着朝天花板伸出手,想要抽出自己不断朝着永恒的牢笼涌去的意识,却无济于事。
雾蓝色的眼睛里无数情绪翻转着,随着实验的完成最后空洞下去,只在座椅上留下了一具不人不鬼的空壳。
池川奈低低吐出一口气来。
从瘫软在地的机械肢中走过,他打开仪器,从最核心的位置抽出一个黑色的储存卡。
现在,BOSS的意识就困在这个在虚拟中不过二十平的地方。
他用力折断这张卡片,里面的数据的空间没有随之毁灭,只是失去了唯一一个可以进出的通道,成为一个永远紧闭着的监狱。
所有一切就此终结。
眼睛被四周的火光照成另外一种色泽。身上的伤口这才后知后觉泛起疼痛。
前不久巨大的爆炸点燃大火,肆意的烈火又在实验室里蔓延,灼烧着仪器、电路、药剂,不断形成小范围的爆炸。
浓烟遮挡住视线,光睁开一会儿就感觉到刺痛,池川奈闭了闭眼睛,沿着刚才的路朝着外面跑去。
地面仍然在震动着,渐渐浓烈的黑烟当中,双眼终于控制不住地合上。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在想要向前摸索的下一秒,不断响起的爆炸终于演变成为坍塌,在基地彻底被掩埋的前一刻,他跑出大门。
天光亮起,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巨大的塌陷腾起灰尘,池川奈看向周围,这才发现,原来这座基地建在海边的岩层里。
塌陷的废墟一层层垒成临海的岩石,远处,光芒已经从海面尽头升起。
他的定位早早随着前不久在基地里的仪器发射出去,最先到来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一艘漂泊在海面上的小型船。
没有船员,没有舵手,里面放置着所有能让他离开的东西,来自于他自己制定的计划。
池川奈只是拿出手机,重新回到废墟,然后坐在了塌陷物堆积成的沙滩上。
上面有无数的未接来电,留言来自于知道他计划的那些人。池川奈点开一个,香取助理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少、少爷,你要走了吗?你还会回来找我们吗,总不能让我一个人管公司,你在后面当幕后黑手吧。至少……偶尔回来看我们一眼。”
她抽抽噎噎着,哭得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下面的那个留言语气就平静很多,只是含着隐约的担心。
“池川先生,冒昧给您留言。”毛利兰的声音后面,隐约可以听见铃木园子小声暗示的气音,“上次游轮意外后我们一直没有看见您,所有有些担心,如果您看见这条留言……”
他又点开下一个。
野泽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医用专业名词,最后沉默片刻,气息有些不稳:“……如果在外面找不到比我还专业的医生,可以随时回来找我。”
我看是找不到比你还话痨的医生。
池川奈笑着想。他又点开下一个,那头只有良久的沉默,等到快要结束时,才传来古川有些苍老的声音,“……是该出去看看了,享受属于你的世界。但是,如果平安的话,至少让我知道吧。给我这个老人家,给我们也留点念想。”
他说着我们,恐怕在发这条留言的时候,琴酒就在旁边。
银发男人挟着烟,明明有把他直接带回去的能力,最后也只是沉默不语地把离开的机会让了出去。
不知道他计划的人没有留言,只是和他们一样,从其他地方赶来。
池川奈抹了一下眼睛,感觉刚才黑烟的影响还在,所以才会隐隐刺痛。
海风吹干了脸上的血,他看着远方,在日出之前,还是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边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
“……池川奈?”
赤井秀一的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他低低应了一声,感觉到对面有些嘈杂的背景音立刻消失了。
太阳终于钻出海面。
一轮红日从海平线升起,广阔的海面上瞬间荡起粼粼波光,变幻的颜色随着浪花起伏。
池川奈怔怔看着,忘记了自己手中还捏着电话。
他在无数地方看过无数次日出,但无论在哪里,日出都是框在由人造的铁框包裹住的画里。
没有哪一次的日出,像今天这样壮阔。
阳光洒下,最前面的地方被刺眼的光芒模糊了轮廓,变成耀眼的金。
他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手机,那边的人语气急切地问着他现在是不是在安全的地方。
池川奈‘嗯’了一声。
那端的人终于松了口气,背景音重新嘈杂起来,像是有无数人在说话。
他放大了一点音量,终于听清了对面乱哄哄的声音。
“为、为什么只给他打电话?!”终于压抑不住,香取助理的大喊声格外清晰,“他凭什么?!琴酒先生明明也在这里啊!”
古川响亮地‘哼’了一声。
气氛因为池川奈的平安和这通电话,还有她的大喊突然松弛下来,似乎因为靠得最近,松田阵平的笑声清晰起来,“我觉得金发混蛋更不错,要不要考虑考虑他?”
“喂喂€€€€这种时候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安室透提高音量。
“小阵平这在帮你争取机会!我可听小兰小姐说了,因为地位差距只能和财阀小少爷地下恋情的可怜服务生。”€€原研二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泪,“放心,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你。”
诸伏景光在旁边笑着摇头。
“啧。”琴酒不爽的声音传来。发现对方居然能自然地混入其中,池川奈愣了半响,头上都冒出了个问号。
“你现在在哪?”终于有人问出了重点。
我现在在哪里?
池川奈看了看四周,含糊地回应,“……一个能看见日出的地方。”
似乎从他这句话里得到了某种信号,松田阵平撩了一把自己卷曲的黑发,道:“算了……生日快乐。”
赤井秀一顿了顿,低声道,“生日快乐。”
池川奈愣了一下,这才把手机放低一点,查看日期。
十二月末,他二十五岁的第一天。怪不得这么冷。
原来自己被关了四天。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此起彼伏的祝福声顺着听筒传来,他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时候祝我二十五岁生日快乐,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了。”
“不是二十五岁。”反驳声清晰,穿透了杂音,“……十八岁生日快乐。”
吹在发梢间的风骤然停住。
池川奈表情微怔。
他的人生早早被十七岁割裂开来,之后的几年里,他的生命里没有生日,只有血和计划堆积成的复仇。
今天,所有一切坍塌,释放出了一个被困在十七岁的灵魂。
池川奈坐在组织的残垣上,看着日出,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对面也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赤井秀一开口,他的声音带着沙哑:“你要走了吗?”
分不清里面的情绪是挽留还是释怀,这句话说完,那边又许久没有声音,刚才和七嘴八舌说着话的人都沉默下来。
在漫长的寂静当中,池川奈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也许根本舍不得挽留自己。
因为知道他漫长的计划,看过他从三岁蔓延到二十五岁的人生,所以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只是希望他可以得偿所愿。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就去吧。即使再也不会见面。
于是赤井秀一低低笑了一声,开口道:“只要是能看见日出的地方就好。”
琴酒掐灭手里的烟。多数时候他同童年时一样沉默,但是池川奈却能想象出对方的神情。
……大概是因为今天的日出太漂亮了。而且,还是在这里看日出最漂亮。所以,他真的舍不得离开了。
“来找我吧。”他低声道。
“……什么?”已经准备好等待电话被切断的人下意识反问。
“我说。”池川奈重复道,眼中盛着远处如火的日出,“来找我吧。”
电话对面那些人愣着,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半天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