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顾雪桥那个时候实在太年轻了,以至于在被欺辱的伤心绝望下,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
她自暴自弃,偏激的选择自甘堕落。
她想以这种方式来报复丈夫,那人把她逼到这种地方,不就是想看她不贞和放荡吗?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哪怕自己死了、烂在了泥里,那个男人也不会受伤。
他早已经不把她和他们的孩子当一回事。
但太晚了。
贫民窟里的人已经默认下来一些事实,但凡手里有几个闲钱又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都会到她那去。
她无依无靠,还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只能靠装成风月场所的老手,一副成熟老辣的样子,尽可能不然自己被那些混账欺负后还占便宜。
一个嫖一个卖,“钱货两讫”。
但她有私心,她有意无意的让那些床上客平时照顾着点自己的儿子。
贫民窟是出了名的脏乱差,治安等同于无,就像是法外之地,在这种地方有个靠山显然能过得好一点。
可顾晔还是常常带着伤回来。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个“老顾客”边穿裤子边笑嘻嘻问她儿子是不是快分化了,长得那么漂亮肯定是个Omega吧,她心里猛地一惊,才惊觉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过去,而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许会给儿子带来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大概是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
那件事没过几天,就有人骂骂咧咧的上门要求她支付医药费,说是命根子差点被她儿子踢废了。
为什么差点被踢废了?
那个人企图猥亵她的儿子。
当时她剪刀都攥手里了,却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一下子捅穿那个死肥猪的喉管,她没勇气,也不敢赌。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每天晚上活在自责和悔恨中,等到天亮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那些恶臭的混账。
日复日,年复年。
心力交瘁。
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几年如一日打扮得盛气凌人的漂亮,撑着壳子,就怕壳子碎了,里子也没了。
可她看着儿子冷淡疏离的眼神,也会伤心,也会想他已经多久没开口喊自己一声“妈”,随着学校一阶一阶的换,母子两人一天见不着几面。
有时候也会想不开,不明白自己这么活着干什么。
想死的时候又想起儿子。
如果自己走了,她的阿晔还那么小,在这个鬼地方,孤苦伶仃一个人只能任人欺凌宰割。
她舍不得,也不可以。
所以她明知道儿子明白事理后越来越看不起自己、厌恶甚至恨自己,她也咬紧牙关,露着寻常的笑说着漫不经心的话,仿佛天生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对一切无所谓。
顾晔分化报告出来的那天,她激动坏了!
但凡分化成Alpha,那都是会有大本事的人!她不能让儿子跟着自己烂在贫民窟,她拉下脸面,带着顾晔去求那个男人,希望他看在昔日夫妻情分上,拉儿子一把。
但吃了一天的闭门羹。
那个男人都没露面,只让家里的管家出来打发走了他们。
是她毁了儿子。
顾雪桥感觉天塌下来了。
顾晔变得越来越沉默孤僻,留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同处一屋檐下时,只要她不开口,那他能一个月不开口。
顾雪桥都已经放弃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儿子有了其他的、鲜活的情绪。
烦躁,恼火,仿佛看什么都不顺眼。
可那时他的力气,足以他拎着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的领子,把人摁地上砸,根本不可能有人惹到他却不被他揍,而让他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他像是在跟他自己过不去。
三更半夜,她偷偷推开了儿子的房间门。
昏黑的月光下,依稀可见桌上摞着厚厚一沓已经完成的作业,她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躬着腿,睡在狭小的已经容不下他的单人床上,眉头紧锁着说着梦话:“江宝晨,你离我远点。”
江宝晨。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之后有很多次,她都从儿子的梦话里听到这个名字,说这个名字时她儿子的神色总是多样的,偶尔厌恶、不耐烦,偶尔无奈,有时像无能愤怒,还有放弃挣扎般抿直嘴唇和平时一样冷漠和疏离。
她后来见到了那个叫做江宝晨的Omega。
他可爱,张扬,美好,有一双漂亮澄澈的大眼睛,弯弯的笑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好听,又礼貌又乖巧,好像世间所有的污浊在他面前都会无地自容。
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儿子会害怕、会抗拒这个人。
黑暗里生存久了的人,都惧怕见光。
因为阳光让他们身上所有的脏脏不堪无所遁形。
她的儿子在自卑。
越喜欢越自卑,越抗拒。
这个自卑的镣铐,是她亲自给儿子戴上的。
或许,永远都取不下来了。
她落荒而逃。
“哑婆”年纪不算大,但这些年耗费的心力太多太多,经历的艰辛和苦难都如实的落实到了身体上,她竭力的哭了一阵又跟江宝晨说了好一会儿话,那些话压在她心里二十年,叫她压抑痛苦了二十年。
如今说了,像是心愿已了,终于沉沉的睡着了。
江宝晨给她掖了掖被角,尽管那被褥冰凉得像是个摆设。
他走出了小木板房。
外头的凉风一阵,胸口翻滚起伏的心潮平静了些。
“……那个男人最后是自己连滚带爬逃走的,当时他鼻青脸肿,流着满脸的血,打断掉的牙还掉在地上。我心里慌张,害怕他有一天会回来报复,可那人再也没有出现,不止是我面前,而是贫民窟里再没看到过他。”
“也是从那一天起,我发现阿晔明显的开始抵触别人的触碰,我碰他,他也会躲开,甚至会提前用Alpha的信息素来警告。”
他说:“顾晔说他没有信息素,也没有易感期。”
“有,阿晔的信息素像花香,鸢尾花一样的气味。”哑婆问:“你跟他是同桌,又是Omega,你闻不到吗?”
江宝晨当然闻得到。
他只是不知道那是具体什么香,因为从看见少年Alpha的第一面,他就闻到了顾晔身上好闻的信息素味道,淡淡的甜甜的,没有去闻时悠悠的浮在空气里,等努力去嗅时又若有似无像刻意收起来了一样。
顾雪桥还是藏了一些事没有说。
她没有问Omega,有没有跟自己儿子在一起。
她经历了很多很多,其中还有非人的遭遇,可她全当自作自受。她在很小的时候就遭遇了不公,为自己的任性付出惨痛代价,没来得及用最纯洁最简单的目光看世界。
但她的内心深处依然保持着最纯洁最简单的天真想法。
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过得幸福。
希望她唯一的儿子能和爱的人相爱,和爱的人的相守到老。
不要像她一样,世事弄人,命途多舛。
那样,她愿意用自己一生的不幸来偿还所犯下的错。
她不是空想。
江小同学不是说了吗?阿晔现在变得很厉害,很有出息,每天工作都很忙,他还买了车会开车,很有钱。
既然那样……
他就是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站在他喜欢的Omega身边。
他功成名就的回国了。
一定是为了回国追求以前不敢触碰的人。
阿晔摘掉了她铐上去的镣铐。
真好。
真的……
太好了。
顾晔是在酒店吗?
江宝晨坐在烟花筒上,双手支着下巴。
本来是想让顾晔回到比虞,想起在贫民窟经历的种种,最好再想起那些曾经厌恶Omega的心情,就会扫兴,从此打消对自己纠缠不断的念头。
可现在来看……
莫名感到抱歉的人反而成了自己。
顾晔真可怜。
江宝晨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一巴掌打上去,真是火辣辣的疼。
他手都疼了,顾晔连肯定不会不疼吧。
当时骂的过分,也不知道顾晔听完了是什么感想。
顾阿姨说,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害了顾晔。
顾晔也是这样想吗?
可他看上去没有时间怨恨顾阿姨,他甚至没有怨天尤人,反而凭着一口气,年纪小小就学会了隐忍。
其实想一想,顾晔得到的那个出国机会,是从自己手里骗走的吗?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