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萧谙却只认为,相守才配叫做相爱。
徐京墨摇了摇头,失望地说道:“你走吧。”
萧谙还欲要再说些什么,徐京墨将他赶了出去,不允许他再多嘴一句。待一盏茶后,院中终于静了下来,徐京墨望着满桌酒菜,露出了一个很是苦涩的笑容。
萧谙错过了他这一生唯一一次将要说出口的答案,他也错过了同萧谙最后一声道别,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
三日之后,乌舟从宫外带回了消息€€€€薛太尉愿意助他们成事。
不过此事宜早不宜迟,就在一日后,皇帝要宴请他国到访的使者,等宫宴开始后,守卫便会放松一些,到时候他们只需要在门前等待即可,自有人接应,助他们离宫去。
“只是……我们若能顺利离开,之后又要去哪里呢?”乌舟最后这样问。
徐京墨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对乌舟说道:
“还要劳烦你再跑一趟,告诉薛太尉,要他的人送我们到城郊清浣河中游旁的宅院中。那处是我先前购买的院落,很是隐蔽,我们就先在那里避避风头,等这一阵子过去了,我会在背后操控权臣的亲信,助他们重登擂台的。”
乌舟一哽,过了一会才问:“我们真的要在那里待着吗?会不会有些太被动了……若是他们反悔,在宅中杀我们灭口又该如何?”
“你都能猜到的事,我还会坐以待毙吗?你听着,我们到了宅子,趁他们还未有多加防备,当夜我们就悄悄离开,向西南方向走,我可再不想管这些事了。”
乌舟的眼睛一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徐京墨:“再也不管了……是什么意思?”
“我已是个死人,就算是在背后操控,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这些追名逐利的事情非是我如今所求,我现在只想逍遥山野,去见见不曾相识的风景……乌舟,你愿意与我同游吗?”
乌舟用力地点了点头。
…………
隔日傍晚,乌舟假借了皇帝之名,支走了其他所有的暗卫,他正要带着徐京墨离开时,在院落中迎面撞上了晒药回来的杏儿。
杏儿不傻,徐京墨和乌舟皆是一身宫侍打扮,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徐京墨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此事她其实早有预感,只是一直假装不知,见到徐京墨在窗旁低声与乌舟说事,都会默默地避开,而且从未和皇帝说过。
徐京墨拦下了乌舟的手,对她笑了一笑,轻声问:“杏儿,你要拦我吗?”
“我知道,大人在这里过得不开心……”
杏儿也跟着笑了,笑得眼圈尽数红了,“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有心,又怎么能挡得住乌舟暗卫的一击呢?”
她上前一步走到乌舟面前,明明怕得浑身瑟瑟发抖,仍咬牙小声道:“有……有劳了。”
“大人,要过快活日子啊……您是个好人,本不该被困在深宫之中的。”杏儿定定地看着徐京墨,又说了一次,“要去过快活日子啊。”
手刀落在杏儿后颈,她短促地叫了一声,便软着身子朝身上倒去,徐京墨连忙接住了人,将人好好安放在了廊下,又替她紧了紧围领。
杏儿这份心意令徐京墨十分感动,他在心中暗暗许下誓言:杏儿,待我出去后,一定会想办法将你救出宫去的。
他是不愿在宫中的折翼之鹰,杏儿又何尝不是被强行塞在笼子里的鹂鸟?说起来,他们倒是有同病相怜之痛。
安置好杏儿,两人便到了所定的位置,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接应他们了。
徐京墨与乌舟一路在薛太尉安排好的护送下出了宫€€€€如今没有了光禄勋,宫中守卫之权还是落到了薛家手中,因此见了领头的人和手中的牌子,便无人再敢查。
这出宫的一路上,比徐京墨想象中的要顺利多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畅通无阻。
待走出朱红宫门的那一刻,徐京墨出了一身的汗,他回首望了一眼皇宫,落日熔金的照耀之下,它富丽又巍峨,闪着不可侵犯的金色光芒,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华富贵。
可徐京墨的心里,只感觉到一阵轻松和欢快€€€€他终于又获得了自由,离开了萧谙,离开了这座牢笼。
若是可以,他希望这就是永别。
“大人,请吧。”
徐京墨点了点头,跟着那人上了一架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这架马车不大,甚至说得上是拥挤,他和乌舟两个大男人挤在里面,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
乌舟往旁侧蜷了蜷身子,连看都不敢向旁侧多看一眼,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与徐京墨坐在了一处€€€€肩挨着肩,腿挨着腿,连呼吸都缠在了一处。
背叛主上也好,违抗命令也罢,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因为,他好像,离他的月亮越来越近了。
徐京墨听出乌舟乱成一团的呼吸,他侧头瞧见乌舟满面赤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贴心地没有点破乌舟的窘迫。
马车走了很久才到了郊外,期间乌舟一直很紧绷,就连徐京墨都感受到了,他刚想说些什么,马车就停了下来,外头有人低声道:“大人,到了。”
徐京墨收了多余的心思,立刻掀起帘子向外看了看,果然见到一间熟悉的宅院。
乌舟坐得一颗心摇摇晃晃,见状立刻就要起身下车去透透气,却被徐京墨一把拽住拉了回来。还未等乌舟不解,就听徐京墨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乌舟,还要多谢你。若是没有你,我定然是无法到达这里的。”
“唔……”
乌舟刚要启唇说话,口中就被推入一颗带着桂花香的糖丸,润得口中一片甜香。在一片黑暗中,那人微凉的指尖压在他的唇上,也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他听见那人这般说道:
“这是奖励……你若是拒绝了,我可就要生气了。”
第五十九章 €€报复
乌舟并未吐出来,而是含着那粒桂花糖丸,用眼神询问徐京墨:你真的希望我吃下去?
徐京墨不语,看着乌舟淡淡地笑,薄唇轻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怎么,怕我给你喂穿肠毒药?咽下去。”
他的手在乌舟唇上轻轻划过,指甲碾着唇瓣,留下一抹残存淡香,似是一种无声的引诱。
“我不是怕这个……”
乌舟闭上眼,脸上似有挣扎之色,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喉咙一滚,看似听话地将糖丸咽了。
“乖孩子。”徐京墨满意地拍了拍乌舟的侧脸,“随我下去吧。”
薛太尉的人只负责送他们到宅子门口,那人翻身下马,走到了徐京墨面前,轻轻一揖,道:“还请大人莫要忘记了先前同我家主人的约定。”
徐京墨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了男人:“这里面是薛公子的下落,也是我的诚意,望你回去将我的话转达给你家主人€€€€我定会遵守诺言,报答他的恩情。”
等男子走了,两人站在门前,乌舟还等着徐京墨开门呢,没想到徐京墨伸手拔出他腰间的刀,利落地一刀砍了下去,门锁应声而断。
在乌舟诧异的目光中,徐京墨推开了门,耸了耸肩道:“为何如此惊讶?钥匙当然都放在了徐府里面,我怎么可能随身带着。”
于是,徐京墨就单手拎刀,大步跨了进去,我行我素之意,简直比匪徒更胜三分。
乌舟随着他走到了一处离主宅很远的小屋,徐京墨指了指一片漆黑的屋子,声音清和:“你就先在这里安歇会儿,到离开的时辰,我会叫你。”
徐京墨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药效,大概还有一小会儿,乌舟就会进入梦乡。他对于杏儿的制药水平一向放心……至少乌舟今夜是醒不过来的。
一片寂静夜色中,徐京墨背着手缓缓向着主宅的方向走去,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若一道瘦长的鬼影。
在徐京墨购入这座宅邸之时,前一任主人曾悄悄告诉过他,在主宅的卧房中,有一玄机暗藏之处:只需拧动博物架上的玉麒麟,就会有一条直通向外的暗道出现,此密道直通向城外,可躲避出关查验这一难题。
徐京墨正是打算从这里离开,步伐不疾不徐地向卧房走去,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今夜之后,徐京墨这个人将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一整夜的时间,已足够他抹去所有的踪迹。
无论是萧谙还是薛太尉,都不会再知道他的去向,他有这个自信走得无声无息,正是因为先前借由乌舟之手,提前散播了许多假消息出去。即便他们追查起来,消息也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到了那时,他怕是早已远走高飞。
至于乌舟……
徐京墨步伐一顿,他不由回身望了望身后,来时路上一片寂静,唯有还未长出新芽的枝杈摇曳着,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响动。
于他而言,乌舟确实算得上是贵人,若是没有乌舟相助,他定然无法如此顺利地逃离。
对于乌舟的一切,就如同他先前所说,他有感激也有感动,可就凭这点感情,不足以左右他的决定。他亦不会为一个仅仅相处数日的人头脑发昏,给以后的日子徒增负累。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这世上没什么不透风的墙,若是要走得干干净净,那独身一人会是最佳的选择。
更何况,他对乌舟也算不上信任,那些吩咐给乌舟的事情,他也未必没有其他的退路和办法€€€€乌舟算是最佳的选择,但并非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且……他现在也不清楚,乌舟为何愿意如此全心全意地帮他。
若说乌舟只是想同他春风一度,那徐京墨觉得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具肉身,若能达到目的,何必过分矜持。反正这事儿都可以当做是被狗咬了,难道还一定要分狗是谁吗?
只不过,徐京墨曾试探过乌舟,可乌舟却并未如徐京墨所料的急色,而是一把将他的衣领拢住了,羞得不敢看他的身体,连连说他所求并非这个、不要这个。
这下,乌舟这什么都不求的模样更让他不放心了€€€€人无所求便无弱点,他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也不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
徐京墨不喜欢拿捏不住的人,既然如此,他和乌舟还不如就此别过。
原本就是萍水相逢的缘分,现在也是走到尽头的时候了。
沉思之间,徐京墨已经走进了卧房,他拧动了玉麒麟,而后缓缓步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原本该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乌舟,却缓缓睁开了双眼。
如水的月光下,乌舟眼角湿红,目光游散,就连眉心那粒红痣都好似暗淡了不少。他将手臂搭在眼睛上,过了许久,待情绪平复后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立于床前,从袖中取出一粒糖丸,用力将它摔了个粉碎。
“你不要他……也不要我,是吗?”
乌舟将手指放在鼻下,闻着那残存的一缕桂花香,自嘲地低笑一声。紧接着,他迈开步子,推门而出。
…………
此夜城郊尚且还在一片宁静之中,宫中则俨然出了大乱子。
皇帝的寝宫灯火不歇,不断传来摔打斥责之声,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咳声€€€€这一切都昭示着皇帝现在的怒火有多盛。
宫中暗卫倾巢而出,领命在宫中大肆搜寻,盘问宫人。
宫外也传了皇帝口谕,即刻封锁出京所有关口,对今日离京的所有人都进行重新清点,另派数名官兵在京中搜查那人的去向,务必将人活着带回来。
并且,传话的太监再三叮嘱,不要公开通缉,动作尽量要轻,切不可走漏风声。此事事关重大,若是闹出任何流言蜚语,陛下定然要发怒严惩,千万不可儿戏,有了消息一定要尽快禀报。
一开始领军还不懂这奇怪的皇命是为了什么,待他打开太监递给他的画像,便一下变了脸色,瞬间什么都懂了……这画像上,分明是已经在牢中被处死的前任丞相徐京墨!
领军额上冒汗,惊惧不已地结巴道:“公公,这……这是……”
太监冷冷瞥了一眼那人,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想活命的话,就闭上嘴。”
这……领军更是害怕了,除非有通天之能,不然他要上哪儿找一个死人?
心中是这样想的,可见了这宫里来人的脸色,领军便知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此事他若顺利办成最好,办不成……也得想办法办成!
宫中,灯火通明的殿内,鸦雀无声,满地狼藉。
往日意气风发的青年帝王倚在高座之上,鬓发散乱、面色灰败,手中还隐隐攥着一抹血色,看起来很是狼狈。他闭着眼,食指在扶手上不停敲点着,显然心绪已经烦乱到了极点。
高阶之下,跪着一个一身宫装的女子,那女子不住地发抖,回话时牙关颤着磕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响声:
“奴婢真的不知……陛下,请您明鉴,奴婢也不过只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宫婢,当时只觉得后颈一痛,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奴婢连那人的模样都没看清楚,也是真的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去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