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青 第23章

这几人都是明年的乡试中最有望中举的人,当中有张夫子的得意门生江于青,还有那接球的少年€€€€楚家幼子楚言,临州陈玉笙,几人都是秀才中的佼佼者。当中江于青和楚言是两年前考中的秀才,彼时书院中人都不看好江于青,更对他能拜入张夫子门下心怀不满。

没想到,他竟一路过了县试、府试、院试。不过那时他名次不显,除却知道他开蒙晚的同窗,极少有人会将目光落在江于青身上。可在去岁新学政上任头一年主持的岁考上却拔得头筹,更得了新任学政高学政的赞誉,这才让书院中众多士子想起,这两年来,他的文章也如楚言等人一般,频频被张贴上书院的照壁上以供书院士子拜读。

一场蹴鞠踢得激烈,双方胶着时,楚言虚晃一招,晃得红队以为他要将蹴鞠传给陈玉笙时,转头将球踢给了江于青。

几人同窗数年,默契十足,眼见着对方都被楚言那一手吸引了注意力,江于青足尖勾着球,将要踢出去时,就见周黎€€已经飞快地反应了过来,想要防他,江于青朝他咧嘴一笑,球已经凌空而起,越过了周黎€€,直直地穿过了对方的球门。

恰在此时,击鼓声响起,蹴鞠结束了。

一时间两方人欢呼的欢呼,懊恼的懊恼,场上更有喝彩叫好声。

陈玉笙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以拳在他肩头撞了一下,说:“漂亮!”

江于青笑道:“阿言的球传得好。”

楚言已经被他们丢着抛了几回了,脚刚刚着地,嚷道:“怎么回回都丢我!”

江于青和陈玉笙都哈哈大笑,陈玉笙道:“你年纪小,又是咱们的功臣,不丢你丢谁?”

几人正说着,着红白相错劲装的士子已经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周黎€€,周黎€€道:“不过侥幸赢了一回,有什么可高兴的,有种下回咱们玩‘筑球’。”

时下蹴鞠玩法多,他们今日设了两道球门,玩的是自是双球门。周黎€€所说的“筑球”,是在场中设“风流眼”,只这一道球门€€€€这也是书院中最常用的。周黎€€功课平平,一手蹴鞠却踢得极好,准头高,称得上江洲蹴鞠“小霸王”。

闻言楚言下巴一扬,道:“废话少说,今儿你们输了,莫不是不想认?”

场上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血气方刚,听他这话一激,脸色胀得通红,道:“愿赌服输!谁不认了!”

陈玉笙和楚言相视一眼,嘿然一乐,对江于青道:“于青,东西备好了吗?”

江于青笑道:“备着了,晌午找膳堂的邹师傅借的白面,五郎已经去拿了。”

等一袋子白面提来时,双方人以中间一线为准,各自抬手施了一礼,就见陈玉笙已经握了一手的面粉,大声道:“兄弟们,抹他们!”

这场面书院中的士子都熟悉至极,平日里的书生风度都没了踪影,一方嗷嗷地躲,一方如狼似虎地扑上来,面粉满天飞,夹杂着怪叫和大笑声。

周黎€€毫不意外地被围堵了。

两年过去了,周黎€€也抽了条,渐渐显出眉眼的轮廓来,竟是一副秀气精致的好相貌,称得上一句“貌若好女”。可周黎€€最不爱听人拿他皮囊说事,每每听见了,就要撸起袖子干上一架,若非周家的书坊年年都给书院送来许多书,只怕早就被赶了出去了。

等周黎€€从众人手中逃脱时,一张脸上已经辨不清眉眼了。

江于青瞧着还有点儿心疼,道:“这可是上好的白面,不如下次换草木灰?”

周黎€€一听头皮就炸了,怒道:“江于青!”嚷这一嗓子,面粉哗啦啦掉下来。

别以为他不知道,就江于青和楚言抹他抹得最多,当真是半点同窗之谊都没有,虽然他们如今已经不在一起了。江于青和楚言是同一年中的秀才,又是秀才中的翘楚,进了书院中的宁致院。

周黎€€晚了他们一年,又是吊着尾巴考上的,被编入了济德院。

楚言思索须臾,盯着周黎€€笑道:“草木灰也不错€€€€”

周黎€€气道:“你们等着,下回输给我们,我一定拿草木灰招呼你们!”

陈玉笙笑吟吟地插了一句道:“随时恭候。”

一通闹完,已经近酉时了,陈玉笙对江于青道:“东城新开了一家茶舍,很是雅致,正好明两日休沐,我和阿言打算去瞧瞧,于青,你去不去?”

江于青有点儿犹豫,楚言说:“我听我二哥说那茶舍有几幅画不错,其中有一幅据说是黎和尚的真迹,于青,去嘛,这可难得一见。”

江于青想了想,道:“也好,何时去?”

陈玉笙道:“明日吧。”

江于青点头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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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江于青走出书院,就见陆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一旁,元宝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指,无意间瞧见他,几步就迎了上来,“江少爷!”

江于青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说:“等久了吧,晌午他们说要比蹴鞠就没来得及告诉你。”

元宝笑嘻嘻道:“不打紧,也没等多久。”

他朝江于青眨了眨眼睛,江于青不明所以,正想再问一句,手中揭开车门,马车内坐着的人就撞入他眼中。那人懒洋洋地靠着车厢,却自有一番风流态,长发如墨,堆雪似的面容衬得质地柔软的素白锦绸都黯然失色,唇是薄红唇,眼是含情目,抬眼瞧来的一瞬间递来盈盈笑意,看得江于青怔愣原地,旋即喜上眉梢,叫道:“少爷!”

陆云停哼笑了声,倾身将手递给他,说:“上来吧。”

江于青抓着他的手,踩着脚踏一躬身就钻进了马车,口中话连珠似的往外蹦,“少爷不是说还要两日才能回来吗?少爷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累不累?”

“怎么没在家里歇息还来书院?”江于青说,“少爷是有别的要紧事吗?”

陆云停教他一通问题砸了满脸,抬手就拍了下他的掌心,江于青顿时就止住了话,眨了眨眼睛,也不恼,看着陆云停,“嘿”了声,就笑了开去。

他这一笑和十四五岁时一般,全无半点人前的沉静温和,更不似时下才气动江洲的江承隽。

大周士子弱冠之年取字,江于青的表字却是十六岁中举那一年,张夫子亲自替他取的€€€€承,继也,隽则有中式之意,足见殷殷期盼。

陆云停见他笑,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习惯性地伸手想摸一摸江于青的脑袋,江于青想起什么,躲了一下,道:“少爷,别€€€€我这一身臭汗。”

陆云停鼻尖动了动,看着江于青分外红润的脸颊,道:“干什么去了?”

江于青道:“蹴鞠,”提起这个,他两只眼睛晶亮,活脱脱一只用力甩尾巴的欢快小狗,“周黎€€要和我们一较高下,结果他们输了,被我们抹了一脸的面粉。”

陆云停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就手痒,按捺不住,伸手揪了揪他的腮帮子,“周家那小胖子不是号称江洲蹴鞠场上的一霸吗,你们还能赢他?”

江于青道:“他大意了。周黎€€虽厉害,可他们一行人只他最厉害,我们当中,阿言和玉哥蹴鞠都玩得不错,五郎和玉哥二人合力缠着周黎€€,任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陆云停无心仕途,自他乡试中举之后就一心经商,偶尔回书院也多是因着江于青。不过江于青仍在平岚书院求学,二人还是住在郊外的庄子里,除却陆云停时不时地因着生意要出去,倒和两年前没甚差别。

说来两年前陆云停前往江洲府城乡试时,是江于青陪他去的。他们所在之城虽叫江洲城,却并非江洲府城,只不过两城隔得不远,马车走一日便能到。

那回是江于青和陆云停头一回一道出远门,身后跟着陆刀,小六,元宝一行扈从,溜溜达达,且行且玩了三天才到。

府城内士子众多,江于青一进入府城便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陆云停还笑话他,自己童生试时都不慌张,如今下场的是他,竟紧张得辗转难眠。

江于青咕哝道:“那不是一回事儿。”

陆云停薅了薅他的脑袋,说:“无论乡试能不能中,这都会是我最后一次科举。”

江于青愣了一下,看着陆云停,陆云停道:“我志不在此,所以你无需为我担心。”

“我来,只是想给我自己,给我爹娘一个交代。”

江于青恍然,心也定了下来。

大周乡试考三场,整整九天,前面两场还算顺利,临到第三场时却下起了雨,天儿也凉了,江于青守在贡院外焦灼地等了许久,那一刻,中举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他想的是希望陆云停能够平平安安地走出来。

雨下了两天两夜,第三天过午时,雨才慢慢小了起来,天边也挂起了彩虹。陆云停便是在那时走出了贡院,他脸色惨白,头发微乱,步子走得沉且慢,江于青心慌不已,扶住他时,陆云停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江于青身上,等上了马车,还未坐定,陆云停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那一场乡试过后,陆云停高烧了一宿,身子时好时坏,急坏了江于青,也将陆家爹娘惊得从江洲跟了过来。

江于青和陆家爹娘陪着陆云停在江洲养了许久的身体,放榜那一日,陆云停和江于青都没有去看桂榜,小六和元宝去的。

陆云停榜上有名。

名次不好不坏,陆云停对此颇为满意,江于青虽有些惋惜,可陆云停安然无恙已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春闱€€€€春闱在二月,要赶往大周京师,京师在北地,二月时天正寒,几人想都不敢想让陆云停去参与会试。

陆云停的科举之路也就止步于此了。原本陆家爹娘和江于青还有些担心陆云停,可见他全不在意,便也放了心。之后陆云停以举人身份在平岚书院挂了名,课业却是完全抛开了,书院先生虽心有不满,可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去。

由此来看,平岚书院能成为大周南地赫赫有名的书院,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陆云停虽不在书院,可江于青身边的人,他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和陆云停的心高气傲不同,江于青性子好,又一贯与人为善,在书院中人缘很是不错,最为交好的便是楚言、陈玉笙和阮家五郎阮浔。当然,江于青和周黎€€玩得也不错,只不过二人常常争锋相对,见了面总要刺上几句,多是以周黎€€落败而收场。

周家这小胖墩少时就爱和江于青过不去,有一年江于青生辰,他却别别扭扭地丢给了江于青一方徽砚,江于青措手不及,要将那东西还给他,周黎€€道,你爱要不要,不要就丢出去赏乞丐!

江于青看着周黎€€,周黎€€被他看得不自在,瘦了些的脸白生生的,胀红了,怒道,看什么看!

江于青笑笑,认真地对周黎€€道了声谢。他这一声谢让周黎€€愣了愣,抓了抓头发,轻哼一声别过了脸。

江于青的事情都是他亲口告诉陆云停的,江于青那时还有点儿纠结,趴在枕头上仰着头对陆云停说,我以后让着他一点儿?

陆云停醋坏了,揪着童养媳的脸,盖住他眼睛,心想,让什么让,最好别搭理他。

可江于青不是他的禁脔,日后也不会困于后院,他是即将展翅,扶摇九天的鹰,陆云停不能拦他的路。

陆云停问道:“你呢?”

“只陈玉笙和阮浔厉害?”陆云停捏了捏他的耳垂,说,“你蹴鞠也踢得不比他们差。”

这两年陆云停身体好了许多,可手指仍是凉的,揉在耳朵上微微发痒,江于青耳朵又敏感,不禁弄,缩了缩脖子,抓着陆云停白皙修长的手,“痒€€€€”

“我进了几个球,最后阿言将球传给了我,”江于青竖起两根手指头,道,“险胜他们两个球。”

陆云停笑了,被江于青热乎乎的手抓住,索性合掌握住了他的手指,他垂眼看着江于青分外红的嘴唇,低声道:“张口闭口都是别人,江于青,我离开了这么些天……”

“可见你是半点都没有想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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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停那话说得幽幽怨怨,二人挨得近,他衣裳熏过香,混杂着清苦的药味丝丝缕缕地钻入江于青鼻尖,江于青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道:“少爷……”

陆云停捏着他指上的薄茧,轻哼道:“少什么爷。”

江于青勾了勾他的掌心,凑过去抵着陆云停的额角蹭了蹭,嘟哝道:“谁没有想了,少爷这不是好好的吗?”

“哦,”陆云停不咸不淡道,“我好便不用记挂了?”

江于青哑然,心道少爷这性子是越发孩子气了,怎么还非得说个他想不想他?

想自然是想的?哪儿能不想?陆云停和赵子逸一道外出行商,虽只是去临州,可也是过了江洲的,再快也要几日。虽说如今天下太平,商道安稳,可万一碰上不长眼的,说不定就要动兵戈了。这倒也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陆云停挑剔娇气,平日吃鱼都只吃鱼腹上那块最嫩的肉,这不喜欢,那也不吃,餐风露宿讲究不得,也不知陆云停身体吃不吃得消?

江于青曾想让陆云停留在江洲,做生意嘛,哪里不能做?何况陆家的家业远用不着陆云停奔波在外。可江于青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这是陆云停想做的事情,他喜欢,江于青自无二话。

二人好歹朝夕相处了几年,江于青犹豫了一下,凑过去亲在陆云停的嘴角,低声哄他:“书院同窗哪里比得过少爷,我心里自然是记挂的。”

果不其然,他这一个轻吻,陆云停神情稍缓,和他厮磨须臾,到底分别了好几天,陆云停按住江于青抵在车厢吻了上去。江于青心脏跳了跳,掌心出了汗,含糊不清地说:“我身上有汗€€€€”

陆云停自然也闻着了,他喜净,却并不排斥江于青身上的味道,隐隐的,还有几分不可对人言的喜欢。江于青经彻底褪去了少年时的圆润,个子抽条,显得修长挺拔,俨然哪家风流蕴藉的好儿郎。他又常年练武,又比寻常的书生多了几分磊落的飒爽矫健,如今的江于青往江洲街上一走,就能碰着几个砸他香囊的小姑娘。

江于青的每一寸骨肉都似长在了陆云停心里。

陆云停听见那话,鼻尖抵着他耳垂嗅了嗅,一口就将那耳朵叼住咬了下,激得江于青低哼一声,抓住了陆云停的衣袖。陆云停笑了笑,又凑过去亲他的嘴,道:“张嘴。”

二人不是头一回亲了,也不知从何时起,蜻蜓点水的吻变成了唇舌痴缠,柔软的舌湿漉漉地勾连着,你来我往间能亲得二人都喘不过气。

两年前陆云停吃江于青嘴时伸了舌头,江于青晕乎乎地任他长驱直入,等反应过来时都快将自己憋死了。

陆云停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雏儿,谁也别笑话谁。那时陆少爷一张白玉似的脸布满红潮,眼尾开了花,波光潋滟,看得江于青愣了半晌,过了许久才捂住发麻的嘴巴不知说什么好。

年轻人,又将情窦初开,碰一块总要挨着,慢慢的,就情不自禁地解了腰带。

两年了,江于青于吻上依旧生涩,可对陆云停的回来是当真欢喜的,吻上便带了藏不住的热情。陆云停呼吸渐重,掐着江于青那把锁在腰封里的窄腰,他今日蹴鞠,一身劲装英气十足。前两年陆云停身体不好,从不参与书院的骑射课和蹴鞠一类的活动,可这身衣裳他不陌生,解起来便分外得心应手。

江于青察觉他在扯自己腰带,一下子清醒过来,红着脸抓住陆云停的手,低声道:“少爷……还在车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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