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说也是搬到别墅后的第一次“家宴”,当天许艳萍亲自下厨做了好些个菜,荤素搭配有汤有肉,能在这时候摆上桌的,全是拿手的。
时允吃饭说挑也挑,虽然看不上许艳萍这人,但客观来说,她做菜的手艺却绝对过关,看来许临熙那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也不是白长的。
吃饭的时候时允就坐在许临熙旁边,时长荣和许艳萍坐在对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家人还没有真正熟悉的缘故,饭桌上的气氛一直不活络。尤其是许临熙,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讲过,安静地夹菜再安静地喂到嘴里,像个机器人一样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
估摸着他也是被许艳萍强行拉来的,不知怎么的,时允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他有时候也挺惨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许临熙跟着被迫营业,细究起来,自己跟他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时允低头,刚好看见自己面前有一盘凉拌苦瓜摆着,还挺应景。
他勾勾唇,夹了两片放自己碗里,又夹了两片递给许临熙,筷子抽回来的时候叫了一声:“哥。”
时允这一个字出口,在场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愣了。
不单单是为了他给许临熙换称呼这事,他主动给许临熙夹菜,算是摆明了有意化解矛盾的态度,这个重组家庭内部僵持的关系也会因此缓和。
这事儿在时长荣看来,简直意义重大,不亚于当年尼克松访华在机场跟周总理主动握手。
他和许艳萍坐在俩孩子对面,差点激动得要哭了。
许临熙僵在原地反映了几秒,之后淡淡“嗯”了一声,把时允给他夹的苦瓜送进了嘴里。
时长荣看着这一幕深感欣慰,举起酒杯想拉着所有人碰一个,于是提议:“那个……小允啊,临熙,你们俩喝不喝可乐,自己去冰箱拿。”
为着时允喝碳酸饮料这事儿,时长荣之前没少批评他,现在竟然主动提出来让他喝,也能看出来是真高兴了。
时允用手肘撞了撞许临熙,斜眼看他:“哥,你喝吗?”
“不喝,谢谢。”
许临熙声音很低,但语气与之前相比多了几分柔和。
时允微微笑了笑,转过头继续吃菜:“没事儿,那我也不喝了。”
时长荣那酒杯一直举着,收回去的时候面上稍稍有些尴尬。
许艳萍见状赶紧接上话打圆场,顺带着无意识把自己儿子夸了夸:“不喝也好,这可乐啊,对身体可是有百害无一利的。临熙就是医生,这碳酸饮料的害处,可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是,是。”时长荣在一旁点头附和:“我其实老早之前就说过小允,这些东西少喝。就是他妈妈,特别惯着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带孩子,每次我刚一说两句……”
“这时候就别提我妈了吧。”
时长荣话音未尽,时允脸色一沉,出言打断了他。
那话里贬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当着许家母子的面,时允不可能任由他这么数落自己母亲,遂刻意提高了声调,气势上压了时长荣一头。
众人沉默间,屋里的气温似是又降了两度。
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谁也没再后来出声,以免让气氛变得更为尴尬。
饭后时允抱着大福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他最近在网上给大福买了内置铃铛的耐咬球,大福喜欢得不得了,走哪都叼着。
刚想着要不要带它去院子里遛遛,时允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看见是陈彬,他调低音量侧身接了起来。
“我给你问了。”陈彬没多废话,直入主题:“许临熙好像还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看书。我姐说他运动会连项目都不报,在体育方面好像不是很擅长。但他台球打得不错,他们班有同学在学校附近的台球厅见过他 ,他跟那儿的老板好像还挺熟的。”
听对方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时允皱皱眉,掩着声追问:“还有呢?”
“没了啊。”陈彬啧啧两声:“就这些,这还是我从我姐那儿套话套来的。你都不知道我一提许临熙她那一脸戒备的样,我估摸着是对人家还没死心呢。”
挂了电话,时允撸着大福的毛出了会儿神。
其实几次接触下来,他隐约能察觉到,许临熙这人平日里的生活节奏应该属于按部就班那种,挺沉闷的。
除了上课下课就是做实验看书,除了打台球,也没什么听上去有趣的娱乐爱好。
时允原想着大家年龄都差不多,找找共同话题,一来二去,总能慢慢亲近起来。
可许临熙身上那种自我封闭的距离感太重,看上去刀枪不入的,一时还真让时允觉得有些无从下手。
待王婶把厨房那一摊碗碟收拾完毕,时长荣和许艳萍一前一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这也是前两天别人给我的,原本是想带你许阿姨去看个热闹,但我听说临熙初中的时候就熟读了四大名著。”
时长荣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塞给时允,一脸正色:“你们俩一起去吧。别整天光知道打游戏,也去接受一下传统文化熏陶,遇到看不懂的地方让临熙给你讲讲。”
对方递来了两张门票,正中央印着一排黑字€€€€《红楼梦》民族舞剧全国巡演。
时允长这么大,连金陵十二钗究竟是哪十二个人都分不清,更别说让他花钱跨半个城专门去看演出。
但这次不一样,时长荣送票刚好送到了他心坎上。
许临熙既然喜欢,这么好的机会一定得抓住。
别说是《红楼梦》了,就是喜羊羊他也照看不误。
许临熙饭后去院子里接了通电话,跟导师就下个月发论文的事情仔细聊了聊。
回屋以后,一进门就看见时允手里捏着两张票,举在半空中冲自己扬了扬。
时长荣在一旁笑咪咪的:“你妈之前给你说了吧?人家明天早上刚好有一场,把时间空出来,让小允陪你一起去。”
这部舞剧最近在各媒体一直保持着热度,据说参演人员汇聚了全国各地的舞团首席。
许临熙想看归想看,但一听时长荣话里那意思,不像是问过时允的意见,多少就有了点勉强别人的意思。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难免一阵犹豫,迟迟没接话。
时允晚上就住在家里,而许临熙则要返回城郊的小区。
出门的时候时允送了送许临熙,两人在路灯下并肩走了一段。
临分别时,时允冲对方摇了摇手,提醒他:“明天早上剧院门口见。”
然而一转身,猝不及防地,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时允穿着短袖,许临熙的手指有些凉,箍着他露出来的一截小臂,两人的肌肤紧密贴合在一起。
时允因着他这个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回头望过去。许临熙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因为他此时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
他告诉时允:“如果你明早不想去的话,我也可以一个人。”
冷不丁突然来这么一句,时允还真是有点懵。他脑子快速地转了一圈,停下来反问对方:“我不去,多出来的那张票你要给谁?”
“……”
“许临熙。”
这是时允第一次当面唤他全名,语调沉沉,听上去有些郑重其事的,字里行间又透出点委屈:“你就这么讨厌我啊?”
“没有。”
被时允这么一问,许临熙说话的音量瞬间降了几分,脸上的神色稍有缓和,看上去是在很认真地解释。
时允算是发现了,这人一整个吃软不吃硬,有时候在他面前装装可怜,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为什么不要我陪?”时允继续刚才的话题,眨眨眼睛问他。
“我只是不习惯麻烦别人。”
“我又不是别人。”时允这话接得极其流畅自然,甚至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路灯照在两人身上,于地面投射下两道颀长的阴影。
时允看着许临熙,一步步向他走来。
“我也不觉得麻烦,我想陪你一起去。倒是你……”
时允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的距离慢慢拉近,直到自己的额头几乎怼到了许临熙的下巴上。
他以为许临熙会后退,但对方却比他想象中要更加沉着镇定,一动不动垂眸静静看着他。
时允秉着息,饶是如此,在抬头说话的一瞬间,还是嗅到了留存对方衣领处那股清爽的香味。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茫然,也许是距许临熙靠得太近,说话反倒变得轻声细语,听上去竟莫名地乖顺。
“哥,别嫌我累赘。”眼睫忽闪摆了几下,时允口中喃喃,状做一脸期冀地望向许临熙。
须臾之后,前所未有地认真道:“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可以一直跟着你。”
第7章 “想要你的……”
时长荣给的票虽然位置稍微靠后了点,但观剧视角还是挺正的。
刚进场那会儿时允还有点后悔,早知道距离舞台这么远就应该带个望远镜过来。
后来转念一想,许临熙那可是给病人做手术的眼睛,视力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直到两秒后,看见对方从兜里默默掏出了一副银边眼镜戴上,时允这才恍然,心里忍不住叹口气。
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带着滤镜去看许临熙了?
待观众纷纷落座,演员们提前半个小时就开始了暖场,主演逐一露面,带着大家熟悉剧中每个角色的人物装扮。之后便在音乐的伴奏中,缓缓进入第一幕。
舞剧全程没有台词对话,对于时允这种没有看过原著的人而言,其中有些情节理解起来确实晦涩,要是没有讲解,完全就变成了狗看星星。
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身边坐着许临熙。
剧场的座椅分布与电影院如出一辙,两人并排坐着挨得极近,要是没有中间那一层扶手挡着,几乎贴在了一起。
演出开始没多久,时允就有些坐不住了,他用手肘碰了碰许临熙,问话的时候一脸茫然:“贾元春手里拿的什么?”
“昙花。”许临熙目视前方,压着音量告诉时允:“昙花一现。”
“明明省亲是件喜事,那她为什么傍晚才到贾府啊?”
针对这个问题,学术圈至今仍存在诸多争议。现在不是跟时允细说的时候,许临熙想了想,组织了最简练的语言跟他解释:“暗示贾府最终没落的结局。”
“那为什……”
时允那个“么”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一次,前排坐着的两个小姐姐终是忍不住了,齐齐转过身,向他投来类似于警示的目光。
时允喉头滑动,冲人抱歉一笑,之后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前排的两人转回去后,时允眯着眼睛左右瞄了一圈,最后倾着身子凑到了许临熙耳边。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这个姿势再往前一公分,就能直接倒到许临熙怀里。
“哥,我刚刚吵着人家了,之后再有问题,就趴到你耳边悄悄问你。”
时允嘴角挂着笑,呵出的热气打在许临熙侧颈。
许临熙低下头,敛了心神,不动声色跟他拉开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