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应第一时间否认的。
不论之后袁冉是当场拒绝自己,还是讨厌自己,他都应该立刻否认的。
但他没有。
昨夜梦魇还笼罩在心头。
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没有人教过他怎么面对可能到来的失去。
还不是时候。
要沉住气。
还不是时候。
“都是同学,别乱说话伤了和气。”他恢复了平日里端方有礼的优等生样貌,应付道。
那人却是个死脑筋,“咦?话说你俩怎么会一起出现啊?”
宋知舟平生第一次想对人说脏话。
斟酌一番刚要解释,就见那缺心眼的一拍脑门儿,高亢道:“啊!偶遇是吧?偶遇!”
宋知舟插在兜里的手几乎紧握得发了白,周边热闹到聒噪的喧哗也盖不住他疯狂起伏的心跳。
过了好半晌,终是认命般松开了掌心,轻轻点头。
“是的,是偶遇。”
多么漏洞百出又极其合理的答案。
却让对面一众人都松了口气。
“原来是误会。”
“我就说嘛。”
“对嘛,€€……!”
似乎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褚衡毕竟是知道内情的,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
他当机立断。
“哎呀,快走啦,再不走最后一个项目来不及了!”
说罢,推搡着一众人就往前走。
走得稍远些,他却是有些在意,回头原远远瞄了一眼,偷偷朝宋知舟比了个自求多福的手势。
这个自然不用褚衡提醒。
袁冉长久的沉默已经足够做预警。
“袁冉……”
“我和你确认一下。”袁冉抬手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是你一直在缠着我的吧?”
“是。”宋知舟低着头乖乖承认。
“啊……”袁冉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我有时候不太搞得懂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但现在好像懂了。”
这语气就像是在普通聊天,却听得宋知舟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努力稳住表情,“懂、懂什么了?”
袁冉用脚尖踢飞了一颗无辜的小石子,“不能因为你这人傻,就以为你和孟家那些人不一样。”
他比宋知舟矮了小半个头,此刻明明是在仰视,眸子里却有冷冷蔑视,“我回去了。”
“袁冉!”宋知舟额头沁出了汗,“等下,我送你。”
“别跟过来。”袁冉冷冰冰道,“偶遇而已,不必费心。”
「偶遇而已,不必费心。」
€€€€这句话像块巨石般压在宋知舟心口,让他这段日子,羞愧、后悔、辗转难眠。
既怕见不到袁冉,又怕见到袁冉。
教学楼越来越近,离下课还有五分钟,他一定可以堵到人!
来不及等电梯,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步梯。
两分钟。
还有三层楼。
一分钟。
见鬼,怎么还有一层楼。
“啊!”
“靠€€€€”
和迎面下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宋知舟来不及站起来,更来不及道歉,在看清那人的瞬间,拼劲全身力气环抱了上去。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他额头的汗水似乎流进了眼睛,眼眶里充斥着陌生的酸涩感。
怀里的身体炽热而单薄,剧烈挣脱着他的禁锢。
“不要跑,求你,就一会儿,就一会……”
宋知舟不敢抬头和袁冉对视,额头抵在对方心口,碎碎念着讨饶话。
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力气。
怀中人抵抗的力度渐渐变弱,最终完全不再挣扎。
宋知舟试探着抬头去觑,见袁冉神色平稳,这才微微拉开了些距离。
“上次的事,我说了谎。”他开门见山,“我很后悔,一直都在找你。”
“找我?”袁冉挑眉,指了指周身楼道,“你是指……‘偶遇’?”
宋知舟的脸倏地变红。
但他执念了这么多天,即便已经难堪到不敢与袁冉对视,依旧逼着自己往下说。
“那些话不是我的本意,我道歉。”
“好的,我原谅你了。”袁冉又开始挣扎,“现在放开我。”
“不,你听我说。”宋知舟手中力度陡然加大,露出从未有过的郑重神情,“你不明白!”
袁冉被这突如其来的低吼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又更大声吼了回去。
“放屁,我明白得很,你不就是看不起€€€€”
宋知舟重新抵回了袁冉心口,双手抱得比方才更紧,“不是的!你很好,非常好,好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绝对绝对没有看不起你……”
活到17岁,第一次被夸成完人。
袁冉一时也有点懵。
但他踩过太多坑,绝不愿意相信这话出自宋知舟的真实内心。
这群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总觉得稍微给点甜头就能拿捏别人,他还记得褚衡那天的眼神。
戏谑的、轻视的,就像在看宋知舟突然失心疯后装点在身的可笑挂件。
周围开始变得喧闹。
三三两两的下课学生一波波往楼道里汇集,这让袁冉觉得芒刺在背。
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由远及近,而身上的人形狗皮膏药让他动弹不得。
眼角余光里开始有疑似人影的光晕闪动,烦躁感在瞬间到达了顶峰。
他用膝盖抵住宋知舟,在蓄力的瞬间将人踹了出去。
这一脚他下了狠劲,脱身跑出去了好一段才惊觉自己可能闯了祸。
但他不敢停。
耳边甚至已经响起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与指责。
在后来的人生里,袁冉偶尔会回忆起走廊上奔逃的那个晌午。
也不全然是惊慌与焦躁,一种奇怪的飘飘然在蚕食他的大脑。
他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感觉,心头空落落似少了些东西,却又恨不得包含进所有情绪。
那天,袁冉直接逃回了家。
不知怎的,就连孟清兰的训斥也不似以往那么难熬。
那一夜是他回到袁家后睡得最安心的一晚。
翌日,有些事悄悄发生了改变。
最明显的一点是,落在他身上的探究目光似乎更多了。
另一点是,宋知舟似乎被那一脚踹清醒了,再也没有主动出现在他身边。
袁冉再也不用挖空心思躲对方,一切似乎回到了刚插班进私立的时候。
€€€€被当成透明人,偶尔和孟家人干一架。
唯一不变的是,那天心口空掉的一块,似乎随着宋知舟的消失,再也没有回来。
因为不知道失去的是什么,便也无从找起。
如此过了快两月。
就在心口那种不适变成麻木的空虚,他在书包口袋里翻到了写有熟悉字体的精美短笺。
内容继续着最后一次的谈话,并没什么新意。
然而翻过来,却还有其他内容。
那是用小号字迹写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