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卷着被褥将人抱起,“去寝殿。”
为了不让人受风,乌憬刚从被子里冒出个脑袋看他,就又被宁轻鸿按了回去。
半个时辰的功夫,足够宫人们将养心殿收拾得干干紧紧,地板都被擦得锃亮儿,更不用说昨夜乌憬躺的床榻,一丝他为何受凉的痕迹都没留下。
厚薄适中的金丝软被,暖玉枕放在了床头,殿内染着暖香,搬来了青瓷等摆件作为装饰。
没一会儿,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乌憬就抱着人的手臂睡着了。
宁轻鸿坐在榻边,神色不明地看着内卫府呈上来的密报。
拂尘用干帕子擦着主子的湿发,低声问,“爷,今夜可还听探子的禀报?”
京城内大大小小的事,都在内卫府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着。
闻言,宁轻鸿低眸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乌憬,“罢了,待会儿醒了又要闹腾。”
他道,“让探子写下来。”
这两份密报宁轻鸿看了许久,他今夜也睡得不好,头一次体验到家里有个不省心还粘人的孩子是有多麻烦。
乌憬体温上去了,热了会自己掀被子,没一会儿又不热了,又去抢宁轻鸿那边的被子,小火炉似的,内里的炭火一会儿燃一会儿灭。
尤其是他还觉轻。
索性,睡姿还算乖。
一直到天明,乌憬才彻底消了热,安分下来,睡得更熟了。
宁轻鸿一夜未眠,翌日被拂尘唤醒,轻轻叹了口气,“让内阁自己商议。”
每日凌晨天还未亮,百官就得前来朝会,随后汇报上的朝事,等下了朝,内阁还会开一个小朝会定夺。
拂尘,“……这,朝臣都等着爷€€€€”
宁轻鸿阖上眼,语气平静,“这大周没了天子也能转,怎会离我不得?”
拂尘识相住嘴,退下了。
一直到日上三竿,乌憬才悠悠转醒,他刚一动,就察觉到自己身旁还躺着个人,而自己怀里,还抱着对方的手,脸肉及唇角隐隐抵在对方的指骨处。
第12章 会说话 哥哥真好
乌憬呆若木鸡。
他看了看身边躺着的人,又看了看头顶的金黄的龙帐帷幔,然后再看了看身旁睡着的九千岁,再缓缓低头看了眼抱着的那只手。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现在还有些难受,脑袋晕乎乎的,还口干舌燥,因为发热,嗓子也有些炎症,疼得厉害。
但比昨日烧到糊涂的状况不要好太多,起码,乌憬现在可以想起来在他半昏迷的时候,这位他眼中的神经病给他唤了御医,给他喂药喂吃的,一直陪着他。
这个人好像真的挺好的,
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坏。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宁轻鸿昨日对他的照顾,乌憬做不到一觉醒来就统统白眼狼一样的忘记。
以后不偷偷在心里骂你了,
乌憬在心里悄悄说了句谢谢。
他很小心地准备松开宁轻鸿的手,刚一动作,就察觉到身旁平缓的呼吸似乎有了变动,刚迷蒙地看过去,就对上了宁轻鸿格外平静的一眼。
宁轻鸿醒时格外冷静,眼里没有残留的睡意,可他不过睡了两三个时辰。
身体就已经给他发出“他已经休息够了”的信号,换作平日,他处理完今日的朝事还有过剩的精力。
宁轻鸿对上天子茫然的视线,思绪了片刻要怎么处理这个小麻烦精,随后淡淡唤了一声,“拂尘。”
他收回视线,起身下榻。
随侍在一旁的拂尘从屏风后绕进来,“爷,您醒了?”他低声,“内阁学士们今日商议的朝事都递上折子了,也不知您会不会召见,现下还在候着。”
宁轻鸿抬了抬手,拂尘便递上个黄封为底的本子,他展开后一目十行地看完,笑了下,“水患一事即有左相出了头,剩下的就都不是什么大事。”
拂尘,“那奴才就让人送大人们出宫当值了?”
宁轻鸿眼眸轻阖,“去罢。”
拂尘退出殿门吩咐去了,榻间又重归一片寂静。
宁轻鸿正准备站起身,遗留在榻上的衣角就被人扯住,他回身淡淡瞧了一眼,没出声。
是故意的。
乌憬虽然不懂,但按照人设,他也不能就这么傻不愣登地看着宁轻鸿离开,硬着头皮喊,“……哥哥?”
嗓子的疼让他开口时滞涩了一下,说出口的话也随之变得小声,闷闷的,有些哑。
像是第一次对上宁轻鸿的冷脸,分外委屈。
宁轻鸿神色讶异,“原来陛下会说话?”
乌憬愣了一下,不知道又是闹的哪出。
宁轻鸿俯身,掐住天子的两侧脸肉,抬起,“张嘴。”
乌憬下意识张开嘴巴。
昨日又是喂药又是喂食后,这个动作已经成了他的肌肉记忆,宁轻鸿一说,他就下意识跟着做了。
宁轻鸿认认真真瞧了一会儿,才感概地微叹,“臣还以为陛下是没了这根舌头。”他一字一句,“才变成个哑巴。”
乌憬反应很慢,迟钝地反驳,“不是哑巴……疼,乌乌会说话。”
少年说话颠三倒四,但不妨碍宁轻鸿能听得懂,也不晓得乌憬认真解释的模样戳到了他心中哪里,宁轻鸿又低低地笑,“乌乌不是个小哑巴吗?”
乌憬摇摇头,“啊€€€€哥哥听,有声音的。”
宁轻鸿反问,“是么?”他不解,“那陛下怎么昨日在耳房内待了一整日,也不出一句声音?”
乌憬呆呆地眨眼。
宁轻鸿,“落雨时那些狗奴猫宠还会往家跑。”他道,“怎么人饿了、渴了,却一声不吭?”
乌憬神色困惑。
乌憬在心里默念,
他是傻子,听不懂听不懂。
宁轻鸿轻笑,“既然陛下不会喊饿说渴,难受了也很有骨气地憋着。”他吐出残忍的几个字,“那么乌乌今日就不用吃饭了。”
后半句他是能听懂的。
乌憬睁大眼,“要吃!”
宁轻鸿权当未闻,松开乌憬的脸,直起身,“来人,更衣。”
乌憬知道对方是好心,想教自己,但心下忍不住恐慌,怕自己饿上一日,这病当真就夺了他这条命,从榻上爬起来,跪坐着扯住宁轻鸿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人,闷声说,“……疼,乌乌说话……疼。”
宁轻鸿步伐微顿,回眸,“昨日也疼?”
乌憬回忆了很久,才迟疑着点头,撒谎应是。
宁轻鸿静静地问,“还有呢?”
乌憬不知他还想问什么,一时苦恼住。
宁轻鸿不再看他,低眉洗漱着。
随后,宫人一应而进,环绕在他身侧,替展开双臂的宁轻鸿披上绯红官服,戴上九梁朝冠。
乌憬看宫人给宁轻鸿端上一杯清晨润喉的茶盏,才后知后觉自己口干舌焦,难受得厉害,他隐隐约约明悟到什么,“……乌乌也渴。”
宁轻鸿闻声,抬手示意了一下。
就有宫人端着铜盆来为榻上的天子净面,等乌憬忍着难受漱完口后,才得到一盏跟宁轻鸿方才饮下如出一辙的茶盏。
他捧着茶杯温吞喝下。
发疼的嗓子立即舒服许多。
乌憬大着胆子,去拉宁轻鸿的衣角,“哥哥,饿。”不能不让他吃饭。
宁轻鸿,“传膳。”
乌憬眼一下亮了,他就知道是吓唬他的!
乌憬被宫人伺候得穿鞋穿袜,披上一件总算像了样的天子朝制的宫袍,他这才注意到,周遭变得华丽许多,不说榻上的锦被玉枕,连床顶帷幔都换了新的样式。
最明显的就是他身上刚换的这件合身顺滑的衣裳,白面红底,金丝作纹。
宫人在前捧着铜镜,另有一人在后,执着圆木梳小心给乌憬顺发,再用玉冠发簪挽起。
活生生将铜镜里的少年装点成一副极其尊贵的模样。
拾掇干净了,才跟在宁轻鸿后头,被带去膳厅用膳,在乌憬要坐下来时,又被一声令下,“站着。”
乌憬乖乖站好了,偷偷觑着千岁大人的脸色,不知又怎么了。
宁轻鸿说完,便自顾自地用起膳来。
拂尘给主子一道又一道地夹着菜,余光瞥见天子都快盯着爷的碗里看痴了,不住地咽口水,又瞧了瞧正不紧不慢用着膳的千岁爷。
不知自己就跑了趟内阁,又出了何事。
他暗自抹了抹汗,陛下尚在病中,昨日张院判才说了要好生细养,大周就这一位天子了,可不能出事。
安拂尘拎着臂弯搭着的那拂尘,用手柄暗中推了一把傻站着的陛下。
乌憬遭这暗击,踉跄两步,挨到宁轻鸿边上,刚刚还硬撑着的病体这下没了一口气支着,腿软发晕。
乌憬扯宁轻鸿的衣角,“乌乌饿,要吃饭。”
宁轻鸿动作一顿,仍是那句话,“还有呢?”
乌憬想破脑子,突然灵光一闪,试探地道,“渴了要喝水,难受了要出声。”
“都要跟哥哥说。”
宁轻鸿,“坐下吧。”
拂尘忙给乌憬布膳,笑呵呵道,“陛下不喜用粥,老奴去盛碗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