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得出口,殊不知千岁爷应了后的后果,可怜见的。
整面八仙桌上,只有宁轻鸿身前放着碗筷,乌憬巴巴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了好一会儿,发现拂尘布完膳后就低眉退了下去。
就知道是故意不给他呈的了。
乌憬有些茫然,瞧见一旁的人已经端起药膳的勺子,垂眼目不斜视地舀起一勺,喝了起来,这药膳看着乌漆麻黑的,但宁轻鸿吃得时候却面无表情,看上去并不难吃。
他吞吞口水。
为什么不让他吃饭?
乌憬恹恹的,巴巴地看着宁轻鸿碗里的药膳,馋得都想扑上去了。
看上去很好喝的样子。
乌憬绞尽脑汁,难不成是他说让宁轻鸿喂自己,所以……他扯了扯人的袖角,“哥哥?乌乌吃?”
宁轻鸿手中的瓷勺磕碰在碗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低低“嗯?”了一声,似笑非笑,“不让你吃了吗?”
乌憬茫然,又看了看宁轻鸿身前的碗筷,决定还是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少年天子踌躇地站起身,走到坐着的宁轻鸿身旁,因为对方的发间还带着湿,过近的距离总让乌憬觉得他闻见了宁轻鸿刚泡完热汤子,身上的皂角香。
好歹不是那什么浮金靥了。
乌憬乖乖站在他手旁,手里还拽着人袖角不放,因为宁轻鸿那身鹤补红袍是披在身上的,他只微微收了收手指头,那身衣裳就顺着那个方向,从肩滑落了下去。
少年微微睁大眼,知道自己做错事了,慌慌张张又手忙脚乱地伸手扶住那件衣裳。
宁轻鸿静静掀眸看他,他右手端着那瓷勺,搭在桌边的左手去不紧不慢地按住乌憬做坏事的那只手,指尖只搭着腕骨,没有动作。
他神色闲适,表情很淡,一个字都没说,但又像在说些什么。
乌憬探出手,很小心很小心地绕过去,把宁轻鸿右肩上滑落的衣袍提了起来,不等他松一口气,缩回去。
就隐隐感觉到宁轻鸿瞧着他的视线。
虽然是从下往上的,但主动权在谁的身上,都心知肚明。
他就像在等着什么。
乌憬猜不透,也猜不准。
他脑子晕得很,先前宁轻鸿把话摊在他面前讲,让他听话地跟着去做,他都有些不太懂。
更不用说现在就这么瞧着他一言不发,
等着他自己去猜。
也不知到底是猜中了会不会得到奖赏,
猜错了会不会受到惩罚。
太过恶劣。
乌憬搭在他左肩的手被按住,去扶他右肩衣裳的手也停住,晕乎乎又迷茫地同人僵持着,总算支撑不住,另一手也落下去,搭在人肩上。
一个近乎他在投怀送抱的姿势。
从宁轻鸿的面上看不出半分拒绝,或者说,这是他默许的,所以乌憬才能一步一步的,小动物探寻自己地盘一样,靠近到这一步。
乌憬的神色太过迷茫了,茫然到有些可怜的地步,但又分外地令人赏心悦目。
他吞吞吐吐,像是试探又在猜测着什么,“哥哥?”
宁轻鸿又“嗯?”了一声。
乌憬抿抿唇,“哥哥喂乌乌?”他问完,又补充了一下,“这样……喂?”
从他从座椅上到现在,明明宁轻鸿话少得只有几个字,除了搭了一下他的手,就没有动作过,像是处在了弱势一方。
可乌憬从头至尾,却都有种自己正在被人牵着走的错觉。
少年天子晕乎乎地塌下腰,埋着脑袋,
坐在了人怀里。
他比宁轻鸿矮得多,现在虽面对面地坐在人腿上,也只稍稍同人平视着,因为看上去好像从刚刚开始到现在的每一步都是他主动的,乌憬比先前被宁轻鸿主动从龙椅抱起来,昨夜跪坐在那张春椅上,被人放着大型抱枕拥着睡了整整一夜时,都要不好意思得多。
只觉着自己都没那么饿了,每呼吸出的一口气好似都在发烫。
乌憬都不敢回想自己做了些什么,只是在宁轻鸿总算开口问他“想吃什么?”时,才好了许多。
他要专注干饭!
不要再想了!
乌憬干脆利落地道,“要吃哥哥吃的!”
宁轻鸿那碗药膳才被他喝了一半,听罢,竟顿了顿,又问了一遍,“当真?”
乌憬巴巴地点点头。
一定很好吃。
没有办法,宁轻鸿现下在他眼里,已经成为吃的喝的住的用的无一不奢靡的大贪官了。
当然,除了桌面上的那碗药之外。
宁轻鸿似笑非笑,“竟然要了,那便全都喝完。”他不紧不慢地抬起一勺,放在乌憬嘴边,放话,“吃吧。”
乌憬却隐隐觉得不对了,怎么他闻着味道怪怪的,他刚刚以为是中药的味道来着,但现下也没有了他反悔的余地。
宁轻鸿见他不张嘴,微微抬抬指尖,抵在乌憬唇缝上,顺着还在闭合的唇间,就要往下倒。
怕洒在身上,乌憬只好连忙张开口。
药膳甫一入口,就让乌憬皱起了整张小脸,并不同中药的味道那般苦,但就是,很腥,很腻,很怪的味道。
根本不能理解宁轻鸿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地喝下去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勺就又到了他的嘴边。
宁轻鸿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乌憬要躲,那勺子就顺着他的唇缝追去,他不肯张口,宁轻鸿就直接往下倒去,为了不弄成一片脏,他只能张开口,往下喝去。
他整张脸都苦巴巴地皱起来了。
一勺又一勺,剩下的小半碗药膳都进了乌憬的肚,但很显然,这碗药膳虽然难喝,效果却是显著的。
乌憬细细感受了一下。
他饿久后有些低血糖的感受已经完全不见了,补足了气血,虽然还是有些饿,但不用吃饭,应该也能维持身体的营养。
但……人怎么能用这种奇怪的药膳当成一日三餐?
第35章 同榻 阴晴不定
一碗药膳两个人吃,当然是不够分的。
拂尘识相地又上前布了些膳,强迫自己低眉垂首,不去看两位主子,只恭敬地向千岁爷问道,“爷,可还要再上一碗药膳?”
“只是里头的那些物什难得,有些太医院拿不出来的,还得派人回府中库房去取,颇费时辰。”
“爷若是不想久等,不若同陛下一起用一下早膳?”
那碗药膳天还未亮时,想着千岁爷今晨会歇在养心殿用早膳,昨夜睡前就提前吩咐好,让人备着,爷一醒就去熬好端上来。
虽说味道不好,但都是大补之物。
光是里头那千年人参片就价值千金,更别说剩下的了。
宁轻鸿静静瞧了眼还在闭着眼,皱着张脸的少年天子,挥了下指尖,示意拂尘布完膳退下。
瞧见主子应了,拂尘才落下一颗心,继续装作自己瞎了双眼似的,没瞧见千岁爷一筷一筷喂着陛下的场面。
宁轻鸿不紧不慢地吃了片刻,等乌憬缓过来后,才将剩下的喂给人。
乌憬刚睁开眼,就自然而然地张唇含入了那筷尖,吃了两下,才后知后觉,他们正共用同一碗筷。
只是宁轻鸿用筷时,玉筷并不会入口,只慢条斯理地吃下夹住的菜,同恨不得一口咬下的乌憬截然不同。
慢慢的,乌憬也有些不好意思让自己的口水沾到筷子上了。
虽然宁轻鸿不介意,但是……
但是他介意啊!
好不容易早膳用完,乌憬第一次用这个姿势,漱口净面,等宫人将铜盆端下去后,宁轻鸿也将药吃下。
一应洗漱完,乌憬又被抱去了御书房,同人坐在那张熟悉的春椅上。
熟悉的浮金靥又重新燃起。
刚吃饱不久的乌憬又有些犯困了。
拂尘端来今日上奏的折子,慢慢在一旁念着,听得乌憬更加昏昏欲睡,往往念完一整本,宁轻鸿才会吐出几个字。
不知念了多久,这些折子才统共被端了下去。
乌憬才庆幸耳边的“嗡嗡嗡”总算消失了,下一瞬,又换了新的人禀报上新的事上来。
“主子,内阁大臣们方才在小朝会的议事都被记录在册。”又一乌憬没见过的探子跪地呈上。
若是千岁爷不在,小朝会自然会有内卫府的人监听,宁轻鸿只接过来,并未翻开,搁在了案桌上,惜字如金,“说要事。”
探子道,“最为重要之事是明年春闱的主考官,诸位大臣都在商议让谁顶上后,推出了一应人选,有张大学士,也有黄大人……等,不过因为并不急,都在等主子开口。”
宁轻鸿语调缓慢,却语出惊人,“让左相去。”
短短几字,不禁让探子惊骇反问,“这……”他迅速道,“内阁的大人们都等着这次春闱过后,挑一些合眼缘的学子,等这些人入了朝,便都能成为主子的助力,届时清理朝堂上左相一脉的人时,也能有人顶上空缺。”
若是让左相当主考官,岂不是将这些学子拱手相让?壮大左相一党?
宁轻鸿言简意赅,“其余人仍安排我们的人。”
探子不解,“主子,这是为何?”
乌憬不想让自己睡着,也勉强支楞起来偷听着,只是他听得晕乎乎的,并不懂朝堂形势,有些云里雾里。
宁轻鸿阖着眸,缓声道,“世家倾轧,总要有人出头。”
此时世家稍稍安分下来,不过是因年前的那场宫变,这次春闱,众方人马都盯着,左相身后是江南的学士,更站着诸多的寒门学子。
他不想让左相一党壮大,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世家子弟买官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