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贺之昭 第13章

还把他都不好意思喝的乳酸菌饮料,喝得一干二净。

整整一排!四瓶!

等胡恺急匆匆用遥控器按了暂停,跑去卫生间的空档,许添谊终于忍不住了,他有些怨气地质问:“你为什么喊他来玩?”

“是他说要来玩的。”贺之昭回答,“我妈接的电话,就答应下来了。”

事发当日,恰好姜连清要打电话时,座机响了。她听到电话那头胡恺要来玩的请求,心中十分喜悦,这意味自己的闷葫芦儿子有不止一个朋友。

开朗、外向点总是好的!于是果断作主答应了下来。

许添谊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这意味着姜连清同意了这门友事。

纵使心里很难受,他不会向外透露半点。许添谊盯着那四个空瓶子看,明明全没喝到,嘴里却好像也泛着股酸涩的、说不上的味道。

他阴阳怪气地说:“你们……你和胡凯,关系可真好。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贺之昭秉持认真严谨的态度,认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首先,关系那么好,这个“好”字的定义就有待商榷,什么样算好?

他沉思了三秒,没有立刻回答许添谊。

但许添谊误以为这就是他的回复。

沉默,不就是“与你何干”的意思吗?

胡恺从卫生间出来了,大呼小叫的,像需要人接驾。他热络地对着贺之昭道:“怎么样,你渴不渴?要不咱们先把西瓜切了吧?”

许添谊站在一旁,突兀道:“我回家了。”

胡恺惋惜了,随口说:“别走啊,多你一个也不碍事儿。”

许添谊听了,脸更黑,大声驳斥道:“我那么大个,当然碍事的不得了,你们好去吧!”

旋即,未等剩下两人反应过来,他就板着脸走了出去。玄关的纱门随着开关的剧烈震颤,嗡嗡作响。

许添谊开始了和贺之昭单方面的冷战,具体表现为不再每天都去找对方写作业。

夏天越来越热了。因为许添宝很怕热,家里终于开始奢侈地开空调。

于敏为了省钱,只开客厅的冷气。每天从吃完中饭再开始开,这样下午无论要学琴还是写作业都可以正常开展。

许添谊原本只是在家吃中饭,吃完中饭就又去找贺之昭睡午觉,如今一整天都在家,许添宝练琴,他就在旁边写作业。小小的客厅装三个人,不甚拥挤。

宝早就习惯了假期家里只有自己和妈妈,平白无故多出这个哥哥,让他觉得很讨厌,便一会说不想练琴,一会说不想看电视,好像怎么都不得劲一样。

等于敏问了两记,才隐约透露出自己真正的意思:客厅太挤了,他不要许添谊看着自己练琴。

练琴为大。搬出这个理由,没有人能够拒绝。许添谊当然明白这是弟弟的挑衅,但他现在没有和宝对战的心思,只是顺从地将自己写作业的小桌子暂时搬到了许建锋的卧室。

于敏当然不会再替他多开一个空调,许添谊也热,干脆每日光着膀子坐在凳子上写作业。

一开始许添谊认为贺之昭应该很快会来道歉,或者总得来找他,然后他继续不加以理睬,贺之昭就能认识到自己犯了重大错误,即许添谊是他最重要的好朋友€€€€起码也得是天下第一好,没有许添谊的生活是难以为继的、过不下去的,至于胡恺之类的傻子就不必再提了。

然而贺之昭始终没有出现。

许添谊每日时不时都去厨房那扇窄窗旁站着,装作若无其事窥探大院的情况,其实心里在意的要命。

原来我不去找他,他就真的不会找我?

他每日每夜都想去找贺之昭,但没想到贺之昭竟然完全不在意见不见的到他。

天气本就热,许添谊更觉得自己像被油烹。不出三日,失落就演变成了心慌€€€€看来自己可能真的有很大的问题,反正从小都不怎么招人喜欢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他希望自己受人喜爱,并为之作出了非常多的努力,忍让许添宝,讨好于敏,察言观色,端茶送水,不过总事与愿违,于是不乐意的忍让成了斤斤计较,希望得到回报的讨好就成了谄媚和油腔滑调,一切努力都浓缩成一句目的性强,得失心重。

莫非贺之昭也忍受了很久?

许添谊顿时有点坐不住了。这他该怎么办呢?

赔礼道歉吧?可是为什么道歉?

或许是因为自己太霸道了呢?表现得对胡恺太不友好了,但他们两个关系现在是不错,两厢比较下,贺之昭就觉得许添谊这个朋友就比较多余了。

这么一想,许添谊顿时觉得三个人的友谊没那么难以忍受了,这总比他什么都得不到要好。

虽然他这几天高频度视察大院情况,但也有可能胡恺趁他不备又去贺之昭家玩儿了。

许添谊望着窗户,保持沉默。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在两个有他为其一的选项中,选择另一个。

第15章 我只能想念

另一头,姜连清把自己新买的冰棍放到冰箱里,喊来贺之昭:“诶,小谊这几天来了吗?记得给他吃啊,盐水棒冰和雪糕都在这个抽屉里。”

贺之昭罕见“唉”了声,答:“已经三天没来了。”

姜连清奇怪道:“怎么了?闹别扭了?”

“没有。”贺之昭否认。他们关系是很好的。

“那你去找他呗。”姜连清道,“你就每次都傻等着人家小谊找你啊?”

贺之昭又叹口气,怅惘道:“他不让我去他家。”许添谊只家里没人时让他去过几次,其他时间严令禁止他去拜访。理由暂时未知。

“我只能想念。”这人道。

贺之昭翻看了两眼数独,又起身去零食柜,清点了下库存,说,“妈妈,请买一点AD钙奶。”然后又去看了眼冰箱,把雪糕放到最上面,这样许添谊来了就可以吃。

他都准备好了,希望他喜欢的好朋友小谊同志尽快出现。然而始终未能如愿。

正当许添谊忘记自己对挚友的约束,仍旧为贺之昭不来找他心烦神乱时,下午,许建锋忽然回家了。

往日也有过许建锋半日就回家,因为用了公休或单纯逃班,今天却完全不一样。

自行车的把手浩浩荡荡,挂了许多黑色塑料袋。许建锋把车停在巷子里,将撑脚放下,然后带着大包小包沉默地进屋。

“怎么拿回来这么多东西?”于敏来不及接,皱眉看杂七杂八的塑料袋被一气扔到地上。听令桄榔,滚出很多鞋油,还有一只用来喝水的搪瓷杯。

许建锋像喝醉了一般,推开站在门口意图迎接的两个小孩,大声喊道:“不干了,东西都拿回来了!”

许建锋失业了。

许添谊的心不断往下坠落,那一日在屈琳琳办公室听到的,竟然都成真。

“什么意思?不是说可以转岗的吗?”于敏追在许建锋屁股后面,脸色难看,“现在到底怎么安置?你不是主任么?”

许建锋说:“转什么岗?这里根本没岗位给你,得去外地,谁去?”

于敏失控地拔高了音量:“那什么意思?我跟你说去争取了,你都没听进去?”

许建锋心中憋着股怨气。好不容易熬过下岗潮,腆着老脸当上的车间主任,一朝墙倒,没舒服多久,这下竟然直接失业。于敏根本不体谅他的难处。当然,家里两个小孩,没有经济来源是不行的。但是又不是没办法了,他还能炒股票,手里几只股都已经有起色了。

于敏这数落的话出口,让他觉得自己像废物,心里不舒服,也怒道:“争取争取,你嘴巴动动又不吃力,我上哪里争取?到处都是关系户,哪里轮得到我!”一旁的卫生间亮着灯,他随手拿了宝刚用过洗脸的塑料面盆,球一样往踢了过去,说:“我辛辛苦苦养家,你现在就这么对我?”面盆碎成一片片了。

尽管平时什么家务活也不做,翘着脚当大爷,但以往许建锋在家总是比较温和,尽了所谓“父”的责任。如今他这幅模样,让许添宝很害怕,身边却没有可以依靠的,下意识抓住了许添谊的衣摆。

许添谊当然也害怕。这不是他头一回看到于敏吵架,之前是和宁嘉玮。因为钱不够花,两人总有各种理由发生争执。他很惶恐,因为大人的吵架总是让小孩能感到事情超脱控制。有一件极度恐怖的事情发生在至亲之间,而你不能撼动这过程分毫,你只能站在旁边发抖。

吵架是不祥之兆,许添谊害怕于敏陷入重复的深渊。

然而于敏火力不减地吼起来:“我辞了工作带儿子,你就这么对这个家,说不敢就不干?炒股票,你以为炒股票……”

“你懂什么?你不工作一天到晚在家懂什么?”许建锋说,“你以为在工厂干一辈子就能赚钱?我跟你说,钱不是这样赚出来的!”

“放你妈的屁!”于敏急道,“我……”

“妈妈。”许添谊大着胆子,突兀地、不合时宜地劝说道,“你们,你们别吵了,爸、爸爸的工作可以再找的。”

于敏正在气头上,许建锋的话意味着无视了她在家的付出。她扭过头,火冒三丈道:“用你和我说?来,你和我说钱哪来?你现在滚出去,给我看看挣多少钱回来?”

许添谊愣在原地。

于敏看他无动于衷,气得脱口而出:“说啊,你告诉我,钱从哪里来?”

“……会、会有办法的。”许添谊怯懦地说,“妈妈,你别生气。”

别吵了,别生气。别,别。

可是问题怎么解决,钱从哪里来?

“你现在滚出去啊,看看能不能挣钱,能挣多少钱,给我看看钱从哪里来!”于敏指着门,大声道,“吃穿用度,学习练琴,哪个不需要钱?你现在就出去挣啊!”

若第一遍“滚”还能当成是气话,到了第二遍许添谊便不确定了。

真的要滚出去吗?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许添谊默念了两句,把手藏到背后。

而身后的许添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爸爸妈妈€€€€你们别吵架了€€€€”

争吵戛然而止。

于敏惊讶地扭头,看清宝缩瑟的模样,顿时如某个卡扣被松开,“咔嗒”一下,整个人泄出些脆弱悲伤的底色。

她蹲下来,把宝紧紧地揽到怀里,终于忍不住也鼻子酸了:“我一直忍着不说,你说有解决办法,你倒好,怎么就直接回来了?现在开销这么大,炒股、炒股能赚多少钱,你不为孩子想想吗?”

波浪样的噪音翻滚着远去了。

贺之昭带着两个脸盆下楼。楼下的刘婆婆正在门口摘豆芽,看到他说:“哟,你干什么呢?”

巷子旁边有个水池,谁家都能用。贺之昭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个水龙头按上拧开,一边用空盆接水,一边答:“把自来水晒一下,消除里面的氯气,这样小金鱼就可以用了。”

刘婆婆笑起来:“哎哟,你们现在小年轻说的我都听不懂了,啊,一套套的,懂得多。好事!”

贺之昭将那两盆水挪到阳光底下,长出口气,又从口袋掏出来根盐水棒冰。刚准备在阴凉处坐下,却发现不远处许添谊从楼道走了出来,没站几秒,旋即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

€€€€若现在走过去,则相遇的地点并非许添谊家,满足许添谊“不能随便来我家”的条件。贺之昭心里十分高兴,迅速地移动了过去。

热浪与蝉鸣扑面而来,阳光热辣,如一种上帝审视的热量。

因为分不清是真心实意或只是气话,许添谊不敢不执行“滚出去”那句命令。最后采取了折中之策,坐在了家门口。

上一次坐在这个地方,是一年中最冷的那段日子,一眨眼天又很热了。

许添谊缩着坐在台阶上,或许是天太热了,他不停地冒汗。汗从额角流下去,咸湿眼眶,像大片的眼泪径直流畅地滚下去,被衣领吞没。

当时宁嘉玮常偷家里的钱出去打牌喝酒,每次都要摔很多东西,于敏不会揍他,但宁嘉玮会。最后一次,于敏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坐在地上。宁嘉玮盛气凌人地站在她面前,像座危险的塔。许添谊害怕宁嘉玮打妈妈,情急之下,狠推了一把背对着他的男人。

刚上幼儿园的小孩,轻得像纸片。宁嘉玮果然转变了对象,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掼到墙上。鼻血像拧开水龙头那样顺畅地流下来。

当时许添谊希望自己能尽快强大,然后能够在这种他无能为力的争执中保护妈妈。所幸于敏勇敢地选择了离婚。

但与此同时,也有些东西被真正、永久地改变了。

许添谊想到关羽刮骨疗毒的故事,说是为彻底祛毒,刀刮在骨头上铮铮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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