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贺之昭 第16章

另一头,这一日的冷和不舒服都成了伏笔。

凌晨三点,许添谊被自己热醒,头昏脑涨,辗转反侧,好容易挨到天鱼肚白,更是唇舌发干,脑袋热得发懵,像一辆过载的蒸汽火车。

他偷摸摸从柜子里找出体温计,一量,惊心动魄。水银直接迈过了39,直逼40度。

许添谊身强体壮,上一次生病是很遥远的事情。虽然知道不妙,他仍旧想忍着去上学。

生病意味要有人照顾,严重要坐车颠簸去医院,排门急诊很长的队伍;必要要吊水,等待的时间更长,要寂寞地数点滴掉下来。

总之,很麻烦,而他恰恰害怕添麻烦。

许添谊忍了一会,但又被个冒出的念头蛊惑了€€€€他那么久没生过病,一下子病那么严重,说不定妈妈会十分紧张在意,会陪着他。

于敏正在厨房弄早餐,许添谊摸索过去,战战兢兢汇报:“妈妈,我好像……嗯……发烧了。”

于敏吓一大跳:“怎么回事?”最近有流感,她皱眉道:“你不会感染甲流了吧?”

“我不知道。”

“怎么烧这么高?躺着去!”于敏接过温度计看了眼,“麻烦,我还得请假照顾你。”她想起没叫许添宝,赶紧又推门进去喊宝起床。

宝被她像小推车那样慢悠悠推出来,推向卫生间。路过站着的许添谊,于敏推开他些:“你回去,别传染了宝宝。”

脑袋因为发烧变钝了,许添谊感到不知缘由的伤心。他躺倒回床,很久后,妈妈的声音出现在玄关,说:“不好意思啊之昭,今天要麻烦你带着宝宝去学校了……谢谢啊……”他重新睡着了。

临近四点,于敏在厨房烧饭,油锅滋滋作响。

许添谊躺在客厅的弹簧床上。下午出了身汗,现在没有那么热了。隔壁房间传来没关的电视机声音,他的鼻子闻见了煎鱼的焦香腥味。

如他所愿,于敏上午去交接了工作回来照顾他。这宁静的片刻,屋里只有妈妈和他,像回到很小的时候。

他真想一辈子就这么病下去。

趁煮汤的间隙,于敏回到客厅,倒了水,喊他吃药。许添谊乖巧吞咽药片,喝热水,夹缝中斗胆说:“妈妈,我要想件毛衣。原来的那件非常小,现在一点都穿不下了。”说来穿不下的给宝是如何都富足,但许添宝从来没穿过他的旧衣服。

于敏说:“知道了。”许添谊感到幸福。

过几分钟,也可能更久,许添宝在外面喊:“妈妈。”

美好的幻象一片片碎掉了,像那被踢碎的塑料面盆一样。许添谊落回了现实世界。

于敏开门。

“一起进来呀,进来!”许添宝的声音愈发清晰,“妈妈!我想和之昭哥哥一起喝高乐高。”

宝一来,于敏天秤的那头立刻垒上砝码,干脆利落地倾倒下来。她忙不迭说:“好的,等一下啊……贺之昭,谢谢你今天送宝宝回来。”

许添宝忙忙碌碌,高高兴兴。今天上学和放学路上终于都没有烦人的家伙,他和自己喜欢的哥哥一起回家。他牵了贺之昭的手,吃了小卖部的辣条,还说了很多话。可惜他提议以后都只他俩一起走,让许添谊一个人走,被贺之昭拒绝了。

他真想许添谊一辈子就这么病下去。

许添宝对着喜欢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撒娇。此刻他仰望贺之昭,说:“我弹钢琴给你听吧,就是我路上说的那首曲子!”

听见门铃声,许添谊立刻从床上蹦起来。今天贺之昭和宝一起上下学,独处的时间太多了。

他焦虑地拖着病体,火急火燎赶到厨房,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许添宝靠着移门,看见亲哥来,又故作出说悄悄话的姿态。这是不分年龄的无师自通。他斜着眼踮着脚在贺之昭耳边说:“你看许添谊那样,肯定又生气了!他一天到晚生气。”

贺之昭骤然想起许添谊像河豚一样,能立刻嘟满气的脸,忍不住笑了下。

许添谊直觉他们肯定在说他,或与他有关的话题。他敏感地认为贺之昭的笑是嘲笑。

他气冲冲跑过去,七窍跟着冒酸水,呛道:“笑什么呢!”许添宝竟只一句话就轻易逗笑了贺之昭。

许添宝转转眼珠,往贺之昭身后躲了躲,说:“没笑什么。”

许添谊就看向贺之昭,审问态度。

未想贺之昭也摇头,说:“没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

许添谊错愕了。

一个词语在他脑海盘旋。

背叛。

贺之昭终于还是彻底地倒戈了过去,与宝结成盟友,背叛了他。

他们二人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矛头扎准他的软肋,把他强装出的气焰整个地,戳€€€€破€€€€了€€€€

一旁的于敏罕见发了善心,说:“你要喝高乐高伐,给你也冲一杯。”

许添谊没回答,只狠咬自己的嘴唇皮,盯着贺之昭看。

贺之昭也看着他,没在笑了,眼神很平和,问:“你退烧了吗?”说着抬起手,要摸病人的额头。

许添谊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最喜欢的塑料玩具坏掉了,于敏拿胶带布缠了几圈还给他。尽管外观有折损,丑了八成,但至少又可以玩了。

在后来的日子中,他发现很多东西坏了都不能拿胶带布解决。坏掉了,补不了。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心也一整个破掉了。

许添谊使出十成力气,飞快打掉覆上来的手,“啪”一下,又重又响。

这下几个人都愣住了。

第19章 第二次冷战

可可粉的香甜气味突兀地四处飘散。

这香气明明是他梦寐以求的,此刻闻见,许添谊却只是打了个恶心。

他没管任何人,没管于敏的那句:“你发神经啊!”只是如困兽般鲁莽地冲进了卫生间,再“砰”得把门关上。

天花板都像在旋转,那种被剥夺呼吸的感觉又卷土重来。许添谊只能又狼狈地拿出不趁手的武器应战。

贺之昭是笨蛋,贺之昭是笨蛋……

是啊,全世界没有比贺之昭更笨,更讨厌的人了!

许添谊狠咬臼齿,嘴唇发麻,呼吸顿挫。他背靠门,蜷缩着身体,绝望又愤怒地想,你是真的一无所知吗?你是真的毫无察觉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别和他玩了,求你了。

然而心声就算磅礴到整个心室都剧烈震颤,外面也一无所知。隔着道单薄的塑料门,传来了断断续续、不甚熟练的钢琴乐声。

那是宝在给心爱的新哥哥表演。

许添谊再次开始了和贺之昭的单方面冷战。

但这一次与上次略有不同。上次许添谊只是希望借此贺之昭能认识到他的好,以及他们友谊的无上地位。

这次他已经不这么幻想了。

许添谊总回想起那副场景。贺之昭听完许添宝说的话,看着他露出类似嘲笑的表情,然后接受质问时,却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

那种与许添宝之间存在的,暗流涌动、互通有无的默契重伤了他。

在笑什么呢?是笑他多余,还是笑他脆弱,还是那类莫须有的东西?

许添谊不相信自己的朋友是那种人。可事实是贺之昭确实拒绝了告知对话内容,和许添宝有了两人之间的专属秘密。

奇怪,原来贺之昭也会露出胡恺、张琪、钱余伟那样的学生才会拥有的神态。这种发现令许添谊惊讶和疑惑,也很伤心。

两人渐渐断了交流。以往就总是许添谊主动,这下彻底各做各事。坐着,桌子的三八线像涂抹出的运河,隔开两岸;走着,不言不语得毫不相干,连影子都形同陌路。

形同,就是无法真正陌生,四个字,是貌合神离的眷侣需要,是渐次背离的挚友需要,不是陌生人需要。

不幸这天中午的盒饭,躺着大块的水煮胡萝卜。

许添谊堪比饕餮,什么都吃,却唯独不喜欢这味道。只是因为杜绝浪费,盒饭中的饭菜无论喜好都得吃完,屈琳琳会检查,他之前总会把自己的那份丢给贺之昭解决。

今天显然无法采取与之前相同的措施。

贺之昭还是如往常一样,将自己的饭盒移了过来,说:“屈老师不在。”意思是可以把胡萝卜给我了。

许添谊置若罔闻,他往反方向移了移,随后拿着筷子,大口大口将几块胡萝卜一口气全扎起来吞进了肚。

稍一咀嚼,奇怪的、难以忍受的味道顿时充斥口腔。许添谊紧盯着盒饭,仿佛对躺好的水煮白菜有消耗不完的兴趣。

他想吐,又强忍住了。在心里暗示自己在吃很美味的东西。

贺之昭关切道:“你刚刚吃的是胡萝卜。”

许添谊连个眼神都欠奉,不言不语地将自己的那份饭吃完了。

这种沉默和疏远又体现在下午的体育课,许添谊宁愿一个人做热身也不理同桌,同桌又不幸被热情的胡恺捡走了,于是更加生气,但隐忍不发。

放学回家,以往三人行,许添谊总要处心积虑走在两个人的中间,但今天他缀在最后,任凭许添宝拉着贺之昭的胳膊,怂恿着说什么去吃辣条和奶茶的话。

因为心事无从谈起。

他不能说什么“你别和许添宝玩了,只能和我玩”之类的霸道的话。宝一定会告状,而于敏一定会帮着宝。

再说更重要是现在贺之昭和宝关系那么好,也未必听信他的谗言。

所谓偏爱,无非想要一种特殊化的证明。许添谊对外总是替贺之昭击退一切风险阻碍,不许别人欺负,连说发型丑都不行;对内又常亲自欺负他,要抢喂小金鱼的机会,要睡午觉没碰到硬说挤到了,要自己不削铅笔偏要贺之昭削。

因为只有在贺之昭身边,他的意见会被优先考虑。

许添谊运用种种这样那样的微不足道的事件欺压对方,就能不断安心且得意地确认,看啊,许添谊果然是贺之昭最好朋友。

时至今日,看到贺之昭和许添宝亲昵无间,他真想问,是不是忘了他仗义出手,帮他讨伐坏人的事情;忘了他们睡在一起,分享羞耻的秘密和真诚的忠告;忘了一根雪糕或淀粉肠都要掰成两节分享的快乐€€€€

他又想起被强塞进嘴的巧克力和贺之昭那时说的喜欢。

喜欢这个词,无与伦比的珍贵。

许添谊高度重视,因为贺之昭是唯一一个喜欢许添谊的人。

他以为贺之昭是特殊的,是觉得不讨人喜欢的许添谊还不错,喜欢许添谊,愿意和许添谊做朋友,关系天下第一好。

然随着友谊被迁徙,像遮羞布被揭掉。原来事实并非如此,许添谊并无得到特赦。他仍旧是那个许建锋家觉得多余,妈妈觉得讨嫌,弟弟觉得可恶的,性格糟糕又爱生气的许添谊。

许添谊捧着得来的喜欢两个字,如履薄冰,像捧一个盛满水的碗,然而再如何谨慎珍重,总难以避免偶有颠簸。洒出一点,他就无限惶恐,以为覆水难收。

接着真的狠狠摔了一跤,什么都彻底失掉了。

他居心叵测藏起来的朋友,许添宝与其接触一二,竟然就彻底俘获。

就这么轻易比不过许添宝的两句撒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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