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贺之昭 第27章

……

两人聊满五十分钟,一次咨询的时间到此结束。

贺之昭将电脑关机,习惯性拿出笔记本,对今天的情况加以总结。

在离开许添谊前,贺之昭的述情能力并没有那么糟糕,而是随着时间不断恶化退化,终于在上大学的时候被建议接受心理咨询。

贺之昭将笔记本翻到前面很多页。田沐春建议过他可以试着将情绪表达写在本子上。前几年写得比较多,这两年的记录随着咨询频率的降低也减少了。

他很快翻到一次的咨询记结束后,自己写的一句话。这是他曾经比较满意的造句,但因为句子中没有直白的情绪用词,并不是合格的作业。

“离开河豚以后,生活逐渐变得黑白,失去了色彩。”

在和许添谊的相处过程中,他曾经感受到过极为强烈的情感变化,这种能够捕捉的东西让他喜悦,产生依赖,并且觉得生动。

他也想起自己前两年找到许添宝,被邀请到家中做客。

离开大院,新房子也住了有些年岁。客厅一片琳琅,乐器、跑步机把不大的地方塞满了,一旁的橱柜也拥挤,里面摆放了很多三口之家的合影€€€€

慢慢变老的于敏和许建锋在两边,逐渐长大的许添宝在中间。

从小到大,全部是三个人。

贺之昭将笔记本翻回了最新那页,开始训练。太久没写中文字,不比十二岁时候写得更好,一个个宽宽窄窄,像会跌跤的小孩。每到这时他都无与伦比郑重,一如读书仔完成最没有把握的作业。

但不知为何,他比往日有信心许多。

下次见面说什么?用中文写出来,要把情绪表达出来。

既然忘记了,可以重新好好认识一下吗?

笔尖划过去,歪歪扭扭只写出一行:很高兴认识你。

周一早晨,电梯门开合,吐出一个总裁,路过前台说:“早。”

前台的王茉莉原地起身:“早,贺总!”

走过pantry,几个员工在吃早饭,看到也都说“早上好。”、“早。”

经过还只有几个人的办公区,工位上的同事们纷纷抬头道:“早,贺总。”

大家心里感叹,真是完美的男人!

贺之昭穿着衬衫,胳膊上勒了袖箍,手里拿着自己的外套。他从办公区中间的旋转梯快速上楼,许添谊恰好路过,被吓一跳:“贺总早。”

“早,小谊。”贺之昭微笑,一鼓作气,“很高兴认识你,我很幸福。”

见鬼了?

一句话,让小谊像经过伊甸园的路人,被掉下来的禁果莫名其妙打了一下。

许添谊满头问号,心中暗示自己要温良恭俭让,遂答:“哦,知道了。”说完就耳朵燃烧,很快扭头走了。

第31章 覆水难收

今年春季的雨水格外丰沛,一连下了几场大暴雨,不少街区低洼的地方都积水严重。

出行不便,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居家办公。

当然,这不包括许秘书和他的老板。

窗外瓢泼大雨,把景色都抹去了。

许添谊已经习惯风雨无阻地上班,因为陈彬彬每天都到岗,所以必须有个人跟着,随叫随到差遣使唤。刘亦家里有小孩,每次就都是他留着照应。

安静的办公区,许秘书站在茶水间接咖啡,因为雨声磅礴,他抬头看了眼,又继续低头发消息给Kelly,请行政部挂心贺之昭办公室东南角漏水的事宜。

维尔的办公楼基础建设都还算到位,唯独天花板似乎因管道布局不合理,下雨就会传出水流过的声音,也因此经常洇湿发霉。

早在陈彬彬坐镇时,那块地方在梅雨季节就曾经剥落过墙皮,还有水滴下来。彬彬总大为恼火,还让许添谊请专人铲了墙皮重刷墙面。

然而问题根源没解决,因为这段时间的雨水,墙壁与天花板的衔接处洇湿的痕迹不知为何变得尤为明显,不能再拖下去了。

许添谊等待咖啡接满杯子。办公区很安静,只有他和贺之昭。贺之昭在里他在外,这种独处他并不排斥。

陡然,雨水的声音中,他忽然听见一声响动,像什么破土而出,奔涌而来。

许添谊脸色微变,果断搁下杯子。

“忘了说,意见收到了。”视频那头是个黑头发蓝眼睛,混血特征明显的年轻人,“这个这个,怎么说来着?哦,‘多谢多谢,收获颇丰,感恩的心!’”最后十二字由散装中文组成,不忍细听。

贺之昭钦佩了,Alan的中文水平真是出众,还会对仗。他说:“不客气,这个案例分析是小谊做的,针对中国市场的需求分析很到位。”

“小谊?”Alan在那头喝了口咖啡,“谁是小谊?”

两人念书时候认识,Alan Evans是Tom Evans的大儿子,母亲是华侨。

由此可见公众号的传闻对了一半,至少姓氏是对的。

贺之昭道:“是我现在的秘书,也是我的朋友。”

“……哦!对,你已经顺利找到他了,恭喜恭喜!”Alan浮夸地露出沮丧的样子,“我不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是吗?呜呜。”

贺之昭:“我想你的沮丧是装出来的。”

“啊是的,演一下,别当真。你知道的,我为你感到高兴。”Alan知道贺之昭的情况,习惯直白回答这类关于情绪的问题,“你们关系好吗?相处是否融洽?”

€€€€他声称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

贺之昭心里这么想得甚至有点沮丧了,但嘴上说的是:“我们关系很好,下班还会一起健身。”

这大抵就是那种男人的好胜心之类的吧。

Alan很有兴趣:“哦,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下次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吧。”

贺之昭思考半晌,举起桌子旁边的咖啡杯:“细心。这个是他帮我做的咖啡,每次味道都一样好。”

“哦,伟大的秘书!除此以外呢?”

“漂亮,和小时候一样。”

Alan像被什么气味熏到了,眯着眼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他说:“好吧,我多嘴提醒一句,虽然你们可能曾经、现在都是朋友,但不要说这些话给他听,很像职场骚扰。”

“抱歉,是我疏忽了。接下来我会注意的。”

……

“砰€€€€”

视频通话的信号切断了,贺之昭望向天花板。

如同女娲补天前的神景,角落的一整块天花板终于承认不住压力,重重掉了下来。

同一时间,顺着那巨大的缺口,一束水柱滂沱地倾泻而下,浇在地毯上、沙发上、桌子上。

洪水从天而降。

许添谊推开办公室门前,是害怕贺之昭出了事。遇到不好的征兆,他总是忍不住钻牛角尖往坏的地方想,这已成为他思维的定式。

他一把推开磨砂的玻璃门,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水,潮湿。

末日降临,天花板垂了长长的瀑布下来。

贺之昭在办公桌后,只来得及站了起来,一样望着瀑布。

看到他来,先露出一个笑容,平和道:“雨好像下进来了。”接着慢慢踱步趋近水源,有些探究之意。

人没事自然是好的,但看人没事人一样许添谊又有点说不上来的生气。

他那瞬间忘了自己作为秘书该有的周到,只取了把伞架的长柄伞撑开,几乎是兜头塞过去:“拿着撑好,当心别被水给浇了!”

贺之昭听见这说话语气,周身立刻泛上熟悉的感觉。他又想起自己解开数独的瞬间,闻见雨后空气的瞬间,以及,看见春笋一样的小猫的瞬间。

这些感觉像被保鲜起来,这刻又被拿出来。重新体验一遭,他感受到相同的安心和喜爱。

贺之昭举着伞,他的心跳快起来,因许添谊这种久违的生动感到舒畅。

而许添谊打了电话给物业,想要转移办公室里的东西:“桌子离水太近了,我把这个先给移到旁边€€€€”但脚下还有地毯,产生的摩擦力让他撼动不了分毫,于是更加生气。

贺之昭将伞撑到他头上:“别着急,你拿这个,我来搬。”自己摘了西装外套,撩了两下衬衫袖子就要上场了。

“不用。”许添谊忙阻拦,“我来,或者等物业的人一起……”让老板亲自干重活总不合适。

“没关系。”贺之昭毫无这样的意识,“我力气大,非常适合搬。”果然一抬桌子就起来了。

许添谊拿着贺之昭的外套,盯着他隆起的肌肉看,噤了声,有种该吃斋但破了戒的感觉。

十分钟后,楼下物业派了三个人急匆匆出现,看见这盛况,也大为震撼。为首的道:“真不好意思,我们也头次见。你们外面先坐一会?我们给看看,有需要再找你们。”

两人不敢走太远,只去了楼下的便利店。

贺之昭又是跃跃欲试的样子:“吃什么?我的手机支付应该已经成功开了,我要试一试。”

许添谊睨了他眼,跟看小孩似的。主要因为这中文太烂。

便利店没有其他客人,卖剩的关东煮孤苦伶仃地散落在格子里。

贺之昭拿了架子上的脆脆鲨,再将剩下的关东煮一网打尽。结账时,他站到柜台前,慎重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两下,二维码弹出来。

营业员不会觉得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他随意抬起机器,扫了一记,“嘀”一声,手机就出现了扣款成功的界面。

贺之昭扭头看人,郑重说:“成功了,真是方便!”

许添谊噎了噎,真不知该怎么捧场:“恭喜。”

结完账,他们一同坐到便利店的桌凳上,长条桌紧贴玻璃,玻璃外是铺天盖地的雨。

许添谊闷头吃自己那碗关东煮,余光里,看见身旁人正在小心翼翼拆脆脆鲨。手很大,但脆脆鲨很小一根,动作笨拙中充满反差。

他无声地观察着,就见贺之昭拆完,把这便宜威化拿在手里,咬了一口,又露出一种很淡的,满足的笑容。

许添谊啼笑皆非,头一次知道这零食这么好吃。他故意问:“这个好吃,还是我做的饭好吃?”

“你做的饭最好吃。”贺之昭立刻答。

他妈的骗人的吧。许添谊这么想,但不以仇恨的目光盲目地与贺之昭对峙,又忍不住动摇,因为贺之昭说话的样子的确总是很真挚,如果不相信就像辜负了什么厚重的信任。

尤其是此刻说他烧的饭好吃,一脸真诚,眼巴巴的,就好像在等待什么反馈或表扬一样。

许秘书矜持道:“谢谢啊。”

贺之昭马上说:“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他认为自己这次的发挥不错,感到满意。

他要寻找到许添谊说不认识他的原因,届时需要有更清晰的表达,他还需要练习和准备。总之,不该在便利店,也不该在天花板漏水的一天。这恐怕并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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