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忙中许添谊忙将手埋到被子里。“过度通气。”他费力挤出这几个字,摇头说,“没事。”
等过了会他彻底缓过来,杜琛宇早已经走了。
而后许添谊仍旧向家里出了柜,也被顺利地扫地出门。
彻底无家可归,家最后的结构意义也亡佚了。许添谊走出小区门,突觉无与伦比的疲惫。奇怪他想起搬出大院那年,等电话的心情却好像比现在更绝望,因为最初明明很有信心。人生是无数次重蹈覆辙,他的就是错误的重复。可到底从哪一步开始走错的?
许添谊用直板手机打电话,对方接的很快。他在电话里很轻说:“我接受不了。”
“那你想怎么样。”
“分开吧。”
“行啊,分就分。”杜琛宇料到他会这么说,冷淡又笃定地说,“以为自己后面会多受欢迎吗?你上次过呼吸的样子很丑。”
因为意气用事,他很快把电话挂了,根本没给许添谊再说话的机会。他误以为许添谊会和往常一样低头来求和,却忘记恋人再怎么样都不会提分手。
分手这天,没下符合情境的伤感之雨,阳光灿烂,空气清新,风和日丽。
许添谊说完分手,也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伤心欲绝,脑子荡着杜琛宇最后说的那句话,夜半十二点骑着自行车出门,横跨三个区,再沿着江骑了圈,发现真没法被车撞死,天意动人。所以又凌晨四点半,一口气骑回去了。
第47章 比你珍惜
杜琛宇游刃有余地挂了电话,没把那句分手放在心上。他以为许添谊会和平常一样,用别扭的语气、拙劣的借口主动约他见面,然后他就大度地装作没事情发生,继续下去。
他早看出许添谊非常想让两人的关系“正当化”。唯一没预料到他会对自己要结婚这件事反应如此剧烈。
但家里早就明着催过几次,不结婚后患无穷。之前不停谈女朋友,也有遮掩的意味。
杜琛宇不以为然。形婚又不是真的结婚,周围这么做的人不少。
他已经打点好一切,找的人可靠,领个证又不会对他和许添谊两人的关系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何必这么大的反应?
出差一周,期间没接到许添谊的电话,杜琛宇不得不承认许添谊的退让比往日来得迟。好容易到家,他在家门口转动钥匙那刹那,近乎松一口气。或许还是面对面解决这次的问题比较好。
打开房门,屋里没开灯,也没人很快地出来迎接。
挂在沙发上的外套依旧在那里,没心善的人丢进洗衣机。喝了一半水的杯子还在床头柜上,照理应放回厨房的玻璃柜,第二层。
杜琛宇阴着脸拉开卧室的衣橱,这才发现许添谊的确没有来过,他的两身衣服还留在这里€€€€也除此以外,没有任何财产。
许添谊留在这里的痕迹很淡,存在感很小,只忙忙碌碌把原本有的东西归纳收拾回该在的地方。
不怎么被人发现,也不怎么被人感谢。
又过两天,杜琛宇坐在客厅的空沙发上,脚下堆了几个洋酒瓶,那件灰色外套还是扔在旁边,像布罩。少了一个人,所有器物都不能按照既定的轨道运作了。
他认可这次恐怕需要破例,由他先低头,然而酒气熏天地拨打号码,这次却不是熟悉的声音很快接听,只有冷漠的女声说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第二天杜琛宇赶到学校。上次他因为拍摄拒绝了许添谊要他参加毕业典礼的邀请,现在毕业证件已领完,最后那批毕业生也早就搬出了宿舍。寝室楼像战后的废墟,宿管大爷们忙着把学生清出来的东西当宝卖钱。
故事的发展开始脱轨,杜琛宇后知后觉感受到不同以往的气氛。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不安裹挟了他。
搜肠刮肚回忆,循环往复,他这才惊讶地察觉许添谊虽然经常生气,但从来不会提分手。
尽管不能接受,杜琛宇依旧以为自己很快能走出失恋的阴霾。
他把家都打扫一遍,发现比想象中还要麻烦,他把许添谊那件可笑的名牌衬衫扔进垃圾桶,过了会又捡出来叠好,他原本都打车不知道,原来这间公寓和学校需要辗转三辆公交车,许添谊每周来一次,呆一天就走。
秒针转动,一时他忽然想到很多瞬间,跑马灯一样。他做错很多事情,有时候却是恶劣的将错就错,见到许添谊的表情知他因话语伤心,更加痛快,上位者一样认为对方理所当然该承受和原谅,然后施舍地哄两句,许添谊就会当成忘记了。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他喜欢许添谊,但这喜欢究竟有度,不会超过他爱自己。
现在,他罪有应得地失恋了。
杜琛宇开始了盛大的发疯,酗酒酗咖啡,破天荒不要体面地向家里出柜,出国,发现什么都好,唯独少了最重要的人。
这不可替代性只有等他失去才发现,随时间越发膨胀明显,像眼角痣掌心瘤,除非他不照镜子不写字,他实在没办法躲避不看到。他奇怪自己之前为什么觉得许添谊这样的人随处可见。
他狡猾地向韩城隐瞒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只表达了想要复合的心愿,也计划到许添谊一定会喜欢上壮壮。
他不停地借助外力增加可能性,因为缺乏底气。
咖啡店晚上翻了台变成酒吧,不少人站在柜台旁边点酒,站着喝完了就走。
杜琛宇讲着讲着开始声泪俱下,看上去很惨。又有点莫名其妙。
服务员把他们点的酒端上了。许添谊听完杜琛宇在国外寤寐求之却不得,一路蹒跚回国寻找他的故事,喝了一些试图让自己平静,记忆里的形象被涂抹得很陌生。他问:“所以呢?”
“许添谊。”杜琛宇猜到他要说什么,着急地否认道,“不需要你原谅我,我们就当重新认识一次行不行?”
他再这么恳求了一遍:“看在壮壮的份上,你舍得再见不到它吗?我会证明自己的,我改了,我全部都改了!我求求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追你,可以吗?我补偿你。”
壮壮原本轻而安静地趴在许添谊的脚边,随后它发现草坪游人如织,游狗也如织,情不自禁受到了感召。
又因桌上两人注意力不在脚下,乌云顺利地飘了出去。
晚餐后,为了克服时差,在飞机上坚强地没怎么睡的Alan被突袭的困倦击败。原本的豪情壮志化作瞌睡的泡影。
他一边呵欠一边道歉:“抱€€€€歉了,考察研究还是下次再做吧。”临分别,又多嘴一句,“好奇问问,你到底想怎么追求人家?”
贺之昭真认真思考了一下,说:“这可以问小谊本人的想法吗?万一他不喜欢怎么办?”
“那叫什么追?!”Alan大惊失色,遂深思,“不过你这么说倒也有道理。”
因为想到许添谊,贺之昭笑了下:“嗯,要是有数据可以量化就好了。”
道别后,贺之昭一个人向草坪走去。Alan提到的东西他也很感兴趣,决意自己先去看看。商场门前的一块草坪是之前运营的盲点,如若这方案的确有参考价值,接下来就可以和新agency沟通纳入案例范围。如今经过招标会,agency的选择也已八九不离十。不日就将促成合作。
一切都在有序运作。
正是晚饭后,散步最好的时间和天气,草坪上热闹得超乎想象。到处是主人牵着或是用小推车装着小狗,也近乎每只狗身旁都有一两名人类朝圣者。
贺之昭横闯入草坪,看到一只绅士的伯恩山被好几个人围着,正在营业中。他因此联想到了许添谊养的壮壮,得到了非常好的灵感。
可以下次邀请许添谊带着壮壮一起来玩,呆在一起走走也很好。
他这么想壮壮……壮壮撞到了他怀里。
许添谊听完,心里许多想说的,却郁结在一处,像毛线球难理出头绪,他放弃地站起来:“我要走了。”
杜琛宇抓住他的手腕,语无伦次:“等等,许添谊,求求你……”
“小谊?”贺之昭从后面牵着壮壮过来,“好巧,是你的狗掉了吗?我在帮它找主人。”
壮壮颠颠走过来,它感觉自己和贺之昭还蛮合拍的。
或因为与真正的主人别离太久,壮壮绕过了拽着许添谊胳膊的杜琛宇,直接扑到了许添谊身边。
许添谊喝了酒脑袋发晕,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到贺之昭,面色发白,大有被示众之感。
杜琛宇还攥着他的手腕。
杜琛宇是他的前男友。
一时,氛围微妙。
杜琛宇敏锐感受到两人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但许添谊已经分手不假,前男友他也见过,并不是这个。
杜琛宇:“这么快就有了新欢?”
许添谊狼狈地扭头,挣了两下:“松手!”
“你应该明白,他已经表示拒绝。 ”贺之昭一把攥住杜琛宇的手腕,微笑了一下,还是平常那副见谁都友善的样子。
但此刻克制和冷静也像一种超然的凌驾。
杜琛宇把手松开了:“抱歉,但我还有话要和他说。”
贺之昭挡在许添谊身前,扭头轻声问:“小谊,你想听吗?”
许添谊抬眼和他对视。
就像开会时简单一个眼神两人都能立刻默契捕捉到含义,存在一种密码只对方可破解。
许添谊从这一眼获得支持和安抚,奇怪变得很有勇气,有了力量:“不想。”
他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看向杜琛宇:“不过我也有想说的。”
呼吸开始发麻,许添谊勇猛地又灌了两口酒。战战兢兢,像高空走钢丝。但他意识到这是绝无仅有的时机。
他不是那种可以一笑泯恩仇的人。
他心胸狭隘,小鸡肚肠,斤斤计较。
他记仇,还偏偏记性好到极点,什么都记的一清二楚。
“那时候没钱,我只能几乎每天都打工,一次下了班出来和你吃饭,你皱着眉说我身上很难闻,都是手抓饼的油烟味。”
“你总是这样。每次随口一说,我却要消化很久才能暂时忘掉。因为当时喜欢你,有时候想到你对我好的地方,就都忍下来。我从小就令人讨厌,虽然到现在也不真的明白为什么。”
“分手时候,你说我过呼吸的样子很丑……”
“那都是我的气话。”杜琛宇立刻打断他的话,着急地解释说,“当时,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了,想着要攻击你。但是你对我很好,我都知道,我说不出你别的不好,我只能说这个……我……”
可是我一直被这句话困扰。许添谊心想,本来这病症,就像烂疮,越捂越有,于是只能安慰自己,虽然控制不好,但是被最亲近的人看见,应该也没关系,刺猬也得有能安全露出肚皮的地方。
但是你说我手像鸡爪,过呼吸的样子很丑。
“我早就准备好一辈子不原谅你了。”许添谊说,“刚分手时常常想你怎么没死,又想自己到底哪里不对,做错什么。现在刚刚知道原来也有其他相处模式存在,不用提心吊胆害怕被下一句话伤害,偶尔错觉自己人可能也不错,值得被喜欢。”
也有人看到过度通气的许添谊,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鸡爪一样的手。
“谢谢你把壮壮寄养在我这里,我发现养狗很好,付出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不像和你谈恋爱。”许添谊说,“我讲完了,请你不要再出现了。”
“好。可以走路吗?”贺之昭静静听完,既没插嘴也没表态,只问了这句。他已经很熟悉许添谊的情绪变化。
被他料到,许添谊的酒量很差,因为喝得太快,现在有些上头,又情绪不稳定,一连串讲了很多话,脚下轻飘飘的。
借着酒意,许添谊说:“不可以,怎么办。”其实可以。
贺之昭说:“没关系,我送你回去。”
一个说怎么办,一个就会说没关系。
杜琛宇愣怔在原地。幻想与现实南辕北辙。当时永远原谅他、讨好他的许添谊现在在说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原来没人是傻子,被伤害了就会记得,许添谊只是要的不多又容易满足,所以一次次默许了他的伤害。
是因为曾经的喜欢。
他开始怀疑这巧遇是阴谋,他开始深刻怀疑事件的真实性,怀疑他自己,怀疑眼前人,他问:“所以,这是你的选择?这么短的时间无缝衔接,你怎么确定他就不一样?”
贺之昭干脆地将许添谊扛到了肩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汹涌翻腾。他看着杜琛宇,纠正说:“我认识小谊比你早很多。”
“运气好。”
贺之昭道:“运气一般,但比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