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嬴政当然不会在赵姬的宫殿外等候,看着寺人离开的身影，估摸着明天早上华阳夫人就要来找自己谈话了。然后带着一群侍女寺人往自己的寝殿走，路上竟然遇到了还没离宫的吕不韦。
想到刚刚在王后宫外听到的声音,嬴政皱了皱眉头，这个时候王后竟然已经和吕不韦离心了？不，不是离心。只是赵姬扶不起，能力不能满足野心日益见长的吕不韦了。也是,自己的母亲本就是一个普通的舞女，根本没有接受过真正的贵族教育，哪里来的政治眼光呢？
所以,刚刚他去王殿问安,不是为了见父王，而是为了见我。
嬴政眯着眼睛,看着吕不韦的身影，心想相国可真是日益壮硕啊！但是想想自己的舅父们，熊氏诸人，又微微笑了起来率先躬身行揖礼。
“见过政公子。”吕不韦看到嬴政行礼,连忙侧身不受，也躬下身子行礼。
“吕相国这是何故？父王能有您的帮助才登上王位，我是我父之子，当然要更加敬重您啊。”嬴政坚持行礼，“而且我为小辈,怎能受您的礼？”
吕不韦满意的笑笑,这才在嬴政的搀扶下起身。要知道,就连那些上卿都不能得到这样的礼遇！
“公子多礼了。”虽然心中高兴，但嘴上还要客气一下的，“听闻顾太保不日便会到咸阳？届时某在府中设宴,为其接风洗尘。”他和顾衍是旧识，顾衍又是嬴政的老师，此时挑起这个话题非常安全。
嬴政果不其然，露出一些真切的微笑，“确实，先生大概很快就能上朝了。不过此时父王病重，相国若是真心想为先生接风，也不用大摆宴席，省的惹人非议。”语气像是在为吕不韦考虑一样。
心里想的却是，相国真是心机深重，先生还没到咸阳，就已经想着怎么打压他了。也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了，竟然还怕一个小辈。
不过面上还是恭敬的样子。
“哦对对对。”吕不韦笑着回到，“看我，一想到要见到顾太保就分外高兴，有些失态了。”心里怎么想的就未可知了。在他没有成为秦国相国的时候，天纵奇才的贵族少年是他接近秦国贵族的踏板。但成为了相国，一个少年太保，€€€€还是未来秦王的老师。那就是他最大的敌人。而且，吕不韦相信，不止他这么想。熊氏恐怕也在评估这个楚人血脉的太保。
嬴政笑笑，没有再说话。
两人边走边聊，吕不韦装作无意间说，“王上身体可有好转？王上久不临朝，朝中非议连连啊。”虽然对外宣称秦王只是略感风寒，可秦王已经一个月都没有临朝，还把去看望老师的公子政召回。
是个人都知道秦王恐怕大限将至。
嬴政瞥了吕不韦臃肿的身体一眼，表情从微笑变得面露愁色，像是一个没有依靠的少年公子一样说道，“相国于我家有大恩，我自然不会瞒您。父王身体久不见好，如今已是不能起身”说完还犹豫的看了眼吕不韦，“您知道的，华阳夫人一直不喜我。成€€阿弟颇有才干，我心不安啊。”
成€€是秦王在咸阳和妾氏生下的孩子，自幼在咸阳长大，又接受的是正统的贵族教育。表面上，比在赵国经历悲惨童年的嬴政更有贵族气度。
但是，做君王可不是看谁更有贵族气度的。
老秦人自然都明白，嬴政才是昭襄王认定的继承人，所以公子成€€并没有什么竞争优势。吕不韦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嬴政故意这样说，就是在暗示他，自己如果要继位还要仰仗吕不韦的助力。
面对嬴政的示好，吕不韦笑着没有应答。不过嬴政知道他会答应的，他想办法把自己从赵国接回来可不是为了摆着好看的，成€€又和他没什么利益关系，也没有感情基础。
因为前世的记忆，嬴政对吕不韦的好感非常有限。前世因为他和自己的母后不清不楚，在朝中又势力过大最后才下决心除掉他。今生他有信心遏制吕不韦，但也不想给他过多的权力。
和吕不韦分别后，嬴政回到书房，蒙毅还没到，恐怕是吕不韦为了和自己聊一会动了什么手脚绊住了他。
吕不韦还真的有些狂放无度了。嬴政皱着眉头，翻着少府报上来的关于水利营造的报告，和下半年的计划。
在少府的报告上作出批示，然后无意间又看到自己模仿顾衍画的那个横贯东西的地图，忽然计上心来。
吕不韦不是想要摆脱商贾身份，名留青史吗？为大秦开拓新的土地，可比在咸阳做个相国更能建功立业。
他模仿着顾衍当时手指的方向，在自己画的地图上又画出了一条线，然后眯着眼睛，想东想西的。直到蒙毅通传进来，就看到公子政站在地图上研究什么。
蒙毅心下一喜，自昭襄王晚年到如今秦王，这几年里秦国都没有什么大战发生。对于靠军功立家的武将们来说，没有战争就代表着没有军功，没有军功家族就要衰败。
可是如今秦王性格温和，国内养精蓄锐，武将们盼大战久矣。公子政如此关系地图，定是在看各国疆域，图谋东方，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要到他们大秦儿郎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公子，若是对六国开战，可先轻取韩，再图赵。齐鲁常年不战，君王无大志，不足为虑。至于楚，国内不平，又有华阳夫人，昌平，昌文两君平衡，此南方无虞。如此，可先图谋韩赵魏三地，打通前往东方诸国的道路。”蒙毅看嬴政在思考着什么，以为他在苦恼如何出兵，于是学着祖父和父亲曾经闲聊时说的话，开口道。
王家李家也是秦国的功勋世家，如果不能在此时利用好自己公子近侍的身份让公子认识到自家的能力，难道还要等着王家和李家的小子们出头吗？
嬴政笑了笑，非常清楚蒙毅在想些什么，不过他还没有表态，现在还不是时候。
“放心，反正再怎样也少不了你们的功勋。”
他没有和蒙毅解释什么，现在不是展露野心的时候，就算真的要图谋诸国国祚也不是给还未加冠的蒙毅说，而是说给他的祖父蒙上卿。
蒙毅有些羞涩的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嬴政忽然觉得这是个和各家透露风声的好机会。
“不过说起功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嬴政的视线没有离开地图，心里想的也是如何开辟西域，但三心二意并不能影响到他的判断和表述，“先生曾向我提及，大秦之法过于严苛，世家宗族若无功勋，便后继无人，对武将们实在苛待。他建议我与父王提议，爵位推而行之，是为推恩。”
“推恩？”
“你祖父侍奉三代秦王，于国有大功。我大秦本该庇佑其子孙，只是律法如此，不得委屈你家。”当然，委屈的不止蒙家。嬴政笑着在蒙毅面前选择性遗忘了他们，“先生说不如将爵位授予子孙，以三代为限。如果三代内，子孙有功，爵位延续，如无功则收回。”这和顾衍与他说过的不一样，嬴政模糊了很多条件和削爵分地的事情。
蒙毅眨了眨眼睛，看向嬴政的眼神亮了亮，但又很快皱着眉头道，“顾太保不熟悉军务，才会提出这样的意见吧！如果这样封赏，不出两代，大秦军队的战斗力就会下降，到时候要怎么抵御各国的侵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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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嬴政满意的看向蒙毅。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不是想到自家的利益,而是军队的战斗力，蒙家把子孙教的很好啊！
“哈哈哈。”嬴政笑着从主位上走下来，拍拍蒙毅厚实的肩膀,“你祖父和父亲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你回去可以告诉他们这是我已经和父王商量过的事，只是父王如今身体不行无法再推行，才迟迟没有风声露出。”
“王上”蒙毅有些担忧的看向嬴政。
嬴政摇了摇头,“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诺。”蒙毅行揖礼,然后才和嬴政聊起朝堂之事。虽然秦王病重，但朝堂依旧不是嬴政此时可以涉足的地方,在这种敏感的时期他甚至不能和外臣结交，了解政务。不过，蒙毅总是给他带来新的消息。
不过，因为君王病重，朝堂上也没什么新鲜事发生。秦法又严苛,就连互相诋毁的小动作都没有，让嬴政有点无聊。
他忽然想念李斯在的时候了，有一个很有‘上进心’的臣下有时也是打发无聊生活的一种方式啊！
两人闲聊了几句，蒙毅就很有眼力见的告退。嬴政挥挥手就放他走人了，就算表现的再怎么镇定,蒙毅肯定还是非常希望能尽快回家和家人分享他今天说的话。
蒙毅平静的行礼退下,在寺人的接引下离开王宫。当回到家里时，他立刻去见了祖父和父亲。将嬴政的话重复了一遍后,蒙毅安静的跪坐堂下，等待祖父说话。
安静了片刻后，这位历经三朝的蒙上卿捋了捋胡子，让仆人将蒙毅的兄弟,蒙恬也叫过来。
等蒙恬到后，蒙骜又让蒙毅将嬴政的话重复一遍，然后笑着说，“到吾辈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父亲是说”蒙家兄弟的父亲，蒙骜的儿子蒙武沉声道，“公子意图一统天下，建周之功业？”自从周幽王丧失都城后，周王室衰败推举一隅，自此征伐自大夫出。秦赵一战，天下霸主的地位就已经确定了公子政和秦王对军功爵制这样改革，是在安抚军队。
只有没有战争的需求，无法提供更多建立军功的机会，才会需要安抚军队。
“哈哈哈哈哈哈顾太保有大才，公子仁德，我辈之幸。”蒙骜捋着胡子哈哈大笑，“我家小子可要抓住机会，毕竟爵位越高，留给子孙的就越多。”就算三代无功就会收回，那也要比现在好得多。
去年，他带兵连下魏、赵两国三十七城，最后是在河边（1）被信陵君联合五国才拦住，如果放在往日，他也算是军功彪炳，但€€€€还是比不上白起上将军。可是，公子政有灭国的意图，取人国祚的功劳可要比白起上将军高得多。
一时间，蒙骜想了很多。他眯着眼睛看向自己儿子和孙子们，心下满意的点点头，我家有俊才啊！
“据公子所说，这推恩之法是顾太保建议的。”蒙武说道，“听说这顾太保和公子一般大，而且患有眼疾。如今入朝无人帮衬，公子此举是否是在暗示我们亲近顾太保呢？”
他的儿子们和顾衍差不多大，蒙恬还和顾衍的兄长相识，理应亲近一些。
谁知道蒙骜摇摇头，哼笑着说，“公子是在暗示我们心里知道就好，不必和他太过亲近。”文臣和武将走的太近，可不是将相和那么简单的事。更何况，他不是廉颇，那顾衍也不会做蔺相如。蔺相如可不会教书，更不会农政皆通。
“顾氏子是太保，我们就将他看作太保，再无它想。”
“诺。”堂下三人拜。
三年五月，秦王薨，大丧。
“王归矣€€€€”
“王归矣€€€€”
“王归矣€€€€”
复者（2）招魂，面北。一声呼于天，希神自天来；一声呼于地，希神自地来；一声呼于中，希神自中来。
丧礼就在复者呼号声中进行，而葬礼同时举行。嬴政立在宗庙内，身着斩衰，朝拜祖宗神灵。当他拜下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为了新一任的秦王。
他的身后，秦朝臣子皆是斩衰之服，为君王服丧。在短短的三年，秦国就失去了三位君王。其余诸国都打心底松了口气，在听闻秦王薨的时候派出使者，甚至公子前来送葬。
丧礼毕，秦王子楚为庄襄王，入殓安葬。
葬礼结束，使节们也没有立刻离开，大部分使者都会秦国多待些日子，参加完继位仪式后才会离开。
不过，等顾衍到咸阳时，嬴政的继位仪式已经结束，他只赶上了大朝。当然，也可能是嬴政在等他，毕竟新君继位第一次大朝，太保就不在，会让人觉得顾衍对嬴政继位的合法性存疑。
不过因为在国丧期间，嬴政下令将大朝简化，顾衍也没有太过劳累。这种隆重的典礼性质的朝会一般不会讨论政务，只是一种表示。但是流程要是走完，年纪稍微大点的官员估计都要晕倒在库门内（3）。
顾衍边想，边随着朝臣行礼。红中带黑的素冠紧紧梏着他的头发，顾衍低眉垂目，不过余光还是看见身旁的老太傅颤抖的手，毕竟五月的太阳非常毒辣（4）老人家还真撑不下来。等所有朝臣从库门向外走时，顾衍不动声色的搀了一把太傅，“太傅小心。”
“啊，啊多谢顾太保。”老太傅低声回礼。
两人一来二去的就相熟起来。老太傅自昭襄王时便是太傅，教过悼太子，孝文王，侍奉四朝秦王，马上就要到乞骸骨的时候，所以对年轻的太保很温和。在燕门（5）外等候君王传召的时候，老太傅捋着胡子道，“如今秦王年幼，并无子嗣。你我恐怕能清闲几年啊！”
一路上，好为人师的老太傅已经将朝中的各方势力都和他说了一遍，总而言之就是吕不韦和楚国势力争锋，军事贵族们在一旁看戏。太傅这么多年见的多了，还安慰顾衍不要把朝堂争斗放在心上，他们是秦王内臣，即使上朝也不参与政事，只要听从王命，这些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顾衍这才确定，老太傅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王召太傅、太保觐见。”寺人尖锐的声音。
还没等顾衍和太傅进殿，嬴政就已经迎在殿前了，他快走两步先是搀住老太傅，然后对顾衍说，“先生可让寡人久等。”
“是臣之错。”顾衍眉目温和的说。
当然，碍于老太傅在场，嬴政不可能和顾衍多说什么，只是说些身为内臣敬之勉之的套话，然后以老太傅身体不佳为由先让他回去，将顾衍留了下来。
等太傅一走，嬴政立刻拉着顾衍走到王位前高兴的说，“寡人登基时，少府送来了一柄神兵，先生看看是否合适？”案几上放了一柄铁剑，顾衍伸手摸了摸，在心里更正了猜测，这是一把钢剑。
“少府将炼钢炉做出来了？”顾衍笑着说，这柄剑显然不是现在流行的技术能做出来的，嬴政这般炫耀恐怕是少府按自己的图纸做的高炉成功了。
“嗯，如此我大秦将士当以一敌十！”嬴政高兴的说，“真是多亏了先生，这炼炉筑造的铁器不仅质量上乘，而且不费工费力！”武器是国家战争的基础，战争成败有时也是在考验国家的生产力。
有了新的炼铁方式，秦国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出产高质量的兵器，€€€€再加上顾衍少时在农事上做的工作，粮食亩产有了进步。嬴政相信这一世，自己能以更快的速度将六国悉数纳入版图。
作者有话要说：（1）河，就是黄河。以前的河和江，特指黄河和长江。
（2）复者，复礼的主持者。复礼是丧礼的第一个礼仪，主要是招魂和停尸，所以复者大多都是巫师或者女祭祀。
（3）库门是王宫的一个地方，在周礼里是天子在库门外，诸侯朝臣在库门内议事，但是我问了一下做秦的同学，在战国时期礼崩乐坏，各国君主也用天子礼仪，所以在大朝的时候顾衍他们会在库门。
（4）按秦的历法，十月是正月，但是时间是一样的。也就是，秦时的十月和如今的十二月是同一个时间，都是冬天。而秦时的五月，对应现在的七八月。
（5）燕门：同样是周礼里的礼仪性的场所，天子见内臣和宗族的地方。感谢在2021-12-1318:35:12~2021-12-1323:1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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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