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看了眼匠人们,又想了想自己刚刚一个字也没听懂的知识,点点头,“奴会跟随匠人们勤加学习。”
少府监欲言又止,在顾衍给嬴政写奏章禀明了要赵高到少府后,嬴政就批了赵高在少府任个小监事,理论上可以不用和匠人们一起做苦力的。
张苍是早就知道顾衍的打算和制作玻璃的原理的,此时已经麻利的换上粗麻褐衣,挑拣人手准备去收集氨气,看到不知道怎么融入匠人的赵高连忙招手,“高,快来。”(2)
他现在满心都是制出纯碱就有玻璃做透镜,根本不想浪费时间。
为秦宫烧造石灰的窑口离咸阳宫并不远,氨气也很容易就能收集,顾衍让张苍告诉他时间后犹豫了一会就决定和他们一起去。
带着食盐用来调制饱和盐水,一行人就步行到石灰窑去。一路上少府监殷勤的介绍着工匠们已经完全掌握炼钢的方法云云,顾衍时不时的点点头,心思却飘到路旁的田地里。
模糊的看到农人弯腰播种,犁耙倚靠在田垄上。
“先生在想什么?”张苍示意少府监在前面带路,自己走到顾衍身边。
“我在想做些农具给农人们,可以增加他们的人均耕作面积。”如今的犁已经有汉代耦犁的雏形,三人一牛,或者三牛两人合作才能完成犁地工作,这既费畜力又费人力。直到唐朝,曲辕犁才出现并迅速被推广到全国各地。而用来播种的耧车此时也有了雏形,只要稍加改进就可以了。
但是制作纯碱还需要顾衍亲自盯一阵子,可马上就要播种冬小麦,农人是等不及的。从咸阳向南,此时的冬小麦播种时间不固定,差不多是在六月到八月之间。他就是现在开始设计曲辕犁和耧车,再到少府命人做出来,教农人实用,也只能堪堪赶上平均播种期。
“先生如今还要管着玻璃的制作,如果再加上做农具的话,会不会太过劳累?”张苍一想到自己的老师要去做农具,就没有精力专心指导玻璃生产,自己就不能尽早观察微观世界,有些着急,但没有直说,只是皱着眉头隐晦的提了一句。
“哦?”顾衍笑着看向还是少年的张苍,“那阿苍愿意为我解忧?”
对啊,自己可以帮老师做农具,等到农具做出来,玻璃说不定就已经做出来了!自己虽然很了解玻璃的制作工艺,但有老师在工地,自己又起不上大用,还不如为老师分忧。
“苍愿为先生分忧。”在心里飞速的分析了一番,张苍立刻说。
聪明是少年很快就将顾衍教他的知识运用在实践中了,一边走他一边自言自语,“先去找农人问问现在的农具有什么不便,将增加人均耕作面积为目标进行研究嗯,现在是三人两牛耕地,那么只要改变农具,变成一人就能控制犁铧就可以了”边说,他边在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赵高一直默默的跟在两人身后,他现在还不能完全听懂顾衍和张苍在说什么,但偷听多学总是没错的。
顾衍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也笑笑没说什么。
烧碱,玻璃都需要一种耐火泥制作的窑炉才能保证安全,顾衍到了窑口后发现因为统一实用煤、焦炭可以效率最大化,所以这里不仅仅烧石灰石,还烧造陶器,瓷器、炼钢之类的。
烧毁的陶瓷器被砸碎统一掩埋,工人们流水线作业,各种产品因为一道道严谨的工序,质量非常有保证。
顾衍让赵高去找来被砸碎的瓷器和陶器碎片,带着少府的工人将其用石磨粉碎、过筛,洗净后堆放在一旁,然后又去石灰窑边将烧造不成功的石灰拿来和这些陶瓷器粉末混合,加水。然后吩咐在一旁拿着纸笔记录流程的一个匠人找一个不用的炉子。
古老的砖瓦粉水泥(一种耐火泥)就制成了,趁着水泥未凝结,将其涂抹在炉壁内外,等到水泥彻底干掉,一个不会因为高温变形爆炸的窑炉就制成了。
顾衍笑着吩咐在一旁围观的少府众人去少府监那里拿自己带来的纯碱和玻璃制作流程,然后平和的对一直跟着自己的少府监说,“那就拜托少府监了,如果顺利,天就能制成纯碱,到时候一定要叫我来看看成品。”
在少府监连连应声中又嘱咐道,“除了纯碱,剩下的杂质也不要随意丢弃,那可是比农家肥更好用的肥料,如果真的做出来会增加粮食产量的。”虽然现在不会随意处理各种杂质,€€€€就像他能轻易在窑址旁拿到各种煅烧后的烧结物一样,匠人们都是统一掩埋的。但是毕竟纯碱是他们第一次烧制,顾衍就额外多嘴了。
然后少府监就带着人忙碌起来。他在心里一边规划着,一边指挥工人先制造更新现在的窑炉。
“先生,我已经和秦墨们解释了玻璃的制造原理。”张苍见顾衍忙完了,过来说,“非半不昔斤则不动,说在端。昔斤必半,毋与非半,不可昔斤也。端,是无间也(3)。是不是就是先生所说的原子之类的组成物质的最小单位。”
“虽然秦墨所言不是很准确,但是意思是对的。”顾衍点点头,“如果你想在物理方面有所进益,可以多读《墨经》。”
张苍想了想,“苍对更本质的方面更有兴趣,《墨经》都是很浅薄的说辞,苍想学的更多。”
“墨子大才,哪里是黄口小儿可以褒贬的?”一直在顾衍身边记录的匠人听到张苍的发言,有些生气的说。常年劳作的粗糙双手握着羊毛制成的笔,虽然辛苦的劳动让有耳顺之年的匠人比看上去更加苍老,但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一身的肌肉看上去比张苍这个白面书生要有力气许多。
不过张苍也没被吓到,不服气,争辩起来,“先生才是大才,《墨经》确实有益处但不及先生”
“阿苍。”顾衍制止了张苍接下来的话,对着匠人行礼,“小儿无礼,冒犯圣贤,还请君莫要怪罪。”
“太保多礼。”匠人侧身不受,同样行礼,“小老儿我是秦墨之首,受昭襄王宏恩带弟子门人来秦,数年前就从王上那里得了您的图纸和方案,确实精妙。但太保毕竟年少,万不可如此狂傲。”虽然出言不逊的是张苍,但作为他的老师,顾衍确实难辞其咎。
张苍听闻也对着匠人行礼,但是没有道歉,想必心里还是不服。
顾衍让张苍去找赵高,看看他都干了什么,自己留下和秦墨交流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1)侯氏制碱法,也叫联合制碱法。
(2)直呼人名其实才是平民最正常的称呼方式,赵高的身份是寺人,张苍是士人不可能和他平等,直呼其名是符合身份的。
(3)出自墨经
不出意外,应该还有一章,我码完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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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张苍跟着匠人们改造窑炉,除了每日不断的炼钢炉外,一但开炉,火就能不能停,否则炉里的铁水融化又凝固,再融化就会毁炉。
匠人们除了要把其他暂时不用的各种窑炉改造成耐火的外,还根据顾衍的指示将烟道改变方位,引入周边的河水,为暴露在外的各种设备降温,再将这些废水引入锅炉,€€€€至于这些多余的热水,不用顾衍嘱咐,匠人们自然会用来做饭洗澡。
“也可以开放给周边的村民。”张苍看着颇具雏形的锅炉房,满意的点点头,“先生在岐山就造了个这样的浴室用来给周边的村民沐浴盥洗,只要为窑炉舂土就可以用这些热水。”在岐山书斋的那个被他炸过的窑炉最后被孩子们在顾衍的帮助下,改造成了大众澡堂,张苍可是很喜欢那个温暖的沐浴地。
“秦法”赵高在一旁打算提醒,立刻被张苍打断,“我就是想想,就是想想。”这里制造的东西都是不能让普通平民知道的,当然不能开放给平民。
两人一边和匠人们干活,一边闲聊,直到顾衍招招手让满头大汗的张苍过去,他才和赵高告别。下午有吕相的宴会,他还记得。
仓促的擦了擦脸,顾衍和张苍坐上了少府监准备好的马车。
顾衍轻笑着摸了摸张苍汗津津的头发,将他的葛巾解开,松散头发放热气散开省的捂着出汗。张苍扒拉了几下头发,问顾衍,“先生,为何今日要对那秦墨道歉?”墨者毕竟是匠人,顾衍是高门贵族,身份决定了他不需要对秦墨多客气。
“阿苍,你是知道如今我们的智慧其实都是前人的努力得来的吧!”顾衍笑着摸了摸身边放着的鸱€€杖,“我让你读先贤的书并不是让你真的去学什么。你说的对,墨子之言有很多已经和如今不符,就是孔子、孟子又如何呢?荀子不是也不赞同其的一些观点吗?”
“但,先生还是让我读了。”
“是,因为我希望你能真切了理解先辈们曾经走过的路,历史不可追,但我希望你能在在书本里去重走他们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重点不在于你学会了什么,而在于你需要知道我教你的那些经验和知识,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那样你才会期待知识未来的样子。”
“我希望你能拥有热爱知识,崇尚智慧的品格。”(1)
顾衍拍了拍张苍的后背,纠正了他的礼仪,然后平和的说,“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前人不如今人的话。没有过去,我们就没有今天,也不会有未来。”
“过去的所有塑造了我们,而我们的行动又创造明天吗?”张苍懵懂的看向顾衍,好像还是不能理解。
顾衍用鸱€€杖点了点车辕,让张苍看车外,“你不需要现在理解,记住就好。”
歌舞曼妙,钟罄其鸣。
顾衍作为太保,被安排在了贵宾的位子上。顾衍不知道吕不韦在想什么,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两人从王上英明谈到顾衍交给吕不韦的纸张造法,吕不韦热情地不似对待下级小辈,反而像是多年知己。
矩鬯酒被一卣一卣的抬上来,这种贵重的酒恐怕只有吕不韦这样的人才能毫不吝啬的拿出来。
吕不韦担任相国后,广招门人,此时配坐的人很多,但主角显然是身为贵客的顾衍。吕不韦知道顾衍眼睛不方便,所以安排的很多节目都是说书,舞戏之类的有唱词口技的表演,只是这样的安排自然也让所有人都知道顾衍眼睛看不见了。
张苍将隐晦的目光一一瞪过去,气鼓鼓的坐在顾衍的下手,给他舀酒的时候还和顾衍说,“那些无礼之徒,吕相国果然是为羞辱先生才宴请您的。”
“门人太多,相国也顾不过来。”顾衍笑笑,不是很在乎其他人的视线。他们也只能看看了,身为大秦太保,他还不知道有谁敢来挑衅。
“早听闻顾太保十岁擅农政,为王者师。顾氏凤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忽然,一个小孩的声音在两人的身后传来。
座位是按尊卑安排的,顾衍的身后应该是吕不韦重要的家臣的位子,可说话的竟然是一个孩子?
“吕相少庶子(2),子姓甘氏,见过顾太保。”小孩见顾衍和张苍转过身来,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礼,然后自我介绍道。
顾衍微微躬身回礼,“是甘相之后?祖父曾与甘相共事多年,未曾想你我还有缘相见。”当然是客套话,顾衍根本不知道甘茂有没有和自己的祖父共事过,不过是为了抛一个话头罢了。
甘茂在昭襄王时叛逃齐国,后来卒于魏国,后人应该在魏国才对。不过,魏国身为秦国名臣的卡池,这甘氏小子到秦国来也很正常。
“芈姓顾氏衍,不知少庶子何名?”
“承先祖恩德,名罗。”小孩抿了抿嘴,看得出还是有些紧张,毕竟除了吕相国外,顾衍是他见过的最高的官。其实他猜到了,吕相将自己安排在顾太保的后手就是为了将他引荐给顾太保,€€€€至于为什么,他信息不足确实猜不到。
大名鼎鼎的甘罗啊!顾衍其实在听到他的氏时就有了心里准备,笑着在心里叹口气,看看吕不韦这里都把真正的少年天才折磨成什么了,连名字都不敢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整场宴会都在关注顾衍的吕不韦当然也看到了和顾衍说话的甘罗,此时拿着酒杯走过来,素色滚边的直裾是不合礼制的,但没人敢说,“这是位是甘茂之孙,小小年纪聪慧异常,自从魏来奔我。”
“这此宴会,我本就想为羡之引荐他的。”言下之意是要将甘罗送给他。
“哦?”顾衍笑着看向吕不韦,“这孩子是吕相国的少庶子,怎能随意于我?”此时的士人都是有骨气的,虽然为人门客,但也不是随意能折辱的,吕不韦就不怕今天晚上安排了甘罗,明天天不亮就被人戳断脊梁骨?
“羡之误会了,误会了哈哈哈”吕不韦知道顾衍在想什么,连忙解释,“是这孩子今年九岁,但我这里已经无人能教他了。刚好羡之回城,便想着你愿不愿意收阿罗为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1)来自我的小学老师。我读小学的时候,正是读书无用论最盛行的时候,我的老师便和我们说,“学校教的很多知识在生活中可能用不上,在未来甚至会落伍,但学校的存在并不是仅仅教会你们什么知识的,而是培养大家崇尚智慧,热爱知识的精神的。你们读书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民族的未来,因为只有真正热爱知识的民族,才能走的长远,你们就是民族的希望。”我记到现在。
(2)少庶子,战国时年轻的家臣的特定称呼。感谢在2021-12-1820:58:53~2021-12-1823:1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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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其实,身为太保,顾衍本来只能教嬴政一个人的。但被嬴政用铁血手腕代父统治了几乎一整年的朝臣都知道,秦王根本就不需要教导。唯一对太保、太傅职位有坚持的就是以关内侯为首的宗室。
这种坚持就是名头上的,根本没有实质作用。
从嬴政默认他带着张苍来赴任就知道,他现在已经不在乎顾衍会不会收其他学生了。想到两人还是甘罗这么大时,嬴政甚至会因为他教导一个村女而生气,顾衍怀念的笑笑,心里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不过,收一个九岁的孩子?顾衍决定不能自己武断的做决定,毕竟甘罗志向说不定不在墨者之学,自己又无心朝政,恐怕在政治上给不了他什么助力。
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毫无认知的顾衍轻声问一脸严肃的小孩,“那阿罗可愿为我学生?”
甘罗看了眼笑着捋胡子,看不出情绪的吕不韦,又瞥了眼低眉恭顺的张苍,抿了抿嘴说,“罗见过先生,承先生不弃。”
吕不韦这此以接风洗尘为由的宴会,好像真的就是为了将甘罗介绍给顾衍一样,此后就自己去找舞伎享乐,没来打扰这对新出炉的师徒。
舞乐声越来越大,依旧掩盖不住宴会场上时涨时浮的淫/靡声音。顾衍敏锐的其余四感被折磨的不轻,想到现在的场面相当少儿不宜,于是示意张苍去和吕不韦告别,直接带着甘罗和张苍坐车离开。
好在走的比较早,赶在宵禁之前到了顾府。
三人坐在堂上,顾衍温和的望向甘罗,“你的衣物之类,我明日会让家人去吕相国那里取来,今天就先用我这里的吧!”
“承先生情,学生不敢。”甘罗素衣葛巾,深深拜下。
又说府里的藏书他可以随意翻阅后,顾衍就打发甘罗去休息。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阶段,多睡觉有利于长高。
又吩咐韩徒去和越丫说明天用豆油炒些蔬菜,再按张苍的标准给甘罗备上朝食后顾衍才笑着对张苍说,“若是阿罗问你什么,尽数告诉他就是,不用藏私。”
“诺。”张苍行礼,然后低声说,“可先生就不担心那吕相是在利用甘家小子”毕竟无缘无故的将自己的少庶子给当朝太保做学生,怎么想都很怪啊!说不准就是让甘罗做细作,监视顾衍呢!
“噤声。”顾衍轻声提醒他,然后在张苍安静下来后道“我和吕相国的事情,不该连累孩子。你就当他是你师弟就是,莫要有多余的心思。”
吕不韦不过是忌惮他在嬴政心里的地位会超过自己,从而得到更多的政治偏爱。这种只为自己的名声利益的人,本来就和他没什么交集,吕不韦只不过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假想敌了。
只要不过分,顾衍不会做什么的。
曾经,他和吕不韦都是坚定的保皇党,如今他依旧愿意做嬴政最坚固的基石,但吕不韦可不见得。就是没有前世记忆,顾衍都知道只不过是道义让嬴政不能下手干掉吕不韦这个眼中钉,但凡让他抓住了把柄,这位文信侯恐怕凶多吉少。
“阿苍,你觉得如果你落难,对你伸出援手的人在什么时候最值得感谢吗?”顾衍平和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