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问题是衍先生为什么从来不评价顾丞相哎!不要再赞美了,要是一定要赞美得话请换一个新词好吗?”
忽然,敲门声打断了同学们激烈的讨论。
“你们不去吃饭,在这聊什么?”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本来已经离开的先秦考古老师又折了回来,“今天食堂有特供的鱼,真的不想去吃点吗?”显然老师不相信有不想吃饭的学生。
“衍先生。”学生们鞠躬行礼,然后匆匆忙忙的走掉了,只有少数几个胆子大的留下了缠着顾衍问,“衍先生,您为什么不喜欢谈论顾丞相啊?”
顾衍轻笑着说,“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我并没有不喜欢,只是我和他同名,听别人说起来难免觉得尴尬。”不过他的神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尴尬的,就像是一个搪塞学生的借口罢了。
“那,那衍先生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啊!”一个学生嘻笑着问。
顾衍将金丝眼镜摘下来挂在衣服的领子上,这次他没有隔着镜片看自己的学生,棕色的瞳孔闪烁着温柔的光泽,直视自己的学生道,“大家为什么想知道呢?”
“他在两千多年前就建立了如今的还在使用的大部分制度,而且以一己之力开辟了海上、路上丝绸之路,在他任职丞相期间稳定百姓,推行民族包容和平等政策,某种程度上还促进的国家的统一和完整。毕竟两千年来也有不少政权更迭,但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选□□族统一这一条路,从未有分裂的倾向,这也要归功于他。”当然,始皇帝才是当时的最高统治者,但他都被翻来覆去研究很多年了,全然没有顾丞相给大家带来的好奇多。
“而且我们的文化种子遍布全球,也是因为当年的开拓和发展。很多国家都能被称一句‘此类中华’,我觉得这也是他的功绩。”
学生们可能也觉得在同名的老师面前再直呼顾丞相的名字有些奇怪,于是纷纷用‘他’来代称顾丞相。
“还有还有”
学生们说起来没完没了,顾衍只是安静的听着。
他没有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这是安静的听着。通透的眼睛注视着激烈讨论的学生,好像看到了曾经在自己面前吵个没完的张良、陈平和甘罗。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耄耋之年时的一次假寐中又回到了穿越时的书房,而这里的时间甚至没有改变,他还是年轻的模样。说实话,刚刚回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不适应,也分不清在秦的经历是真是假。就像那个假设,如果你在梦中度过了一生,那么请问你是否是真实的?
他这样迷蒙的过了好几年都还没有从‘顾丞相’的梦中走出来,好在他的工作经常需要远离人群而考古工地里奇怪的人也比较多,所以并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什么困扰。他当然在网上搜索过自己的名字,看着百科中自己的名字,他甚至更有一种虚无感了。
后来,他做了一个秦墓群考古发掘的领队,在拿到发掘材料的时候他才猛然回到了真实。这是秦吏的日记,上面详细的写着‘顾丞相’每一次来乡视察的记录。其实他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到过多少村庄私访,但这名秦吏的笔记让他感受到了曾经的真实。
那不是黄粱一梦。
自那以后,他就从过去走了出来。他的心性坚韧,即使在睡梦中穿越成古代的幼童也没有精神崩溃,更不要说已经在曾经度过了几十年的官场生涯,又回到了现代。作为一个老爷爷级别的人,他在找回真实后就投身到了自己未尽的职责上€€€€大学里的考古教师。
然后,一直工作到了现在。
但是难免会看到有关自己曾经的记载,还是分外尴尬。而且自己评论自己,总感觉哪里不对,所以他也就很少谈起明明是最火热话题的‘顾丞相’。并且他还清醒扶苏还算听话,没有真的给他建什么墓,先不说后世会不会被盗,就是到如今万一被他的同事们发掘出来任何一件他的生活用品,他都能尴尬的躺回棺椁里。
“但是,好像没有丞相亡世的记载。”一个女生突然说,“我上高中的时候就没见过,以为是书读的不过多,后来才发现大部分正史上都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甚至没有他晚年经历的记载,后世很多人都认为是他羽化登仙了。”另一个学生接话道。
然后大家就齐刷刷的看向顾衍,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大家有没有想过,顾丞相可能晚景凄凉呢?”顾衍笑着说,他冷静的分析自己当时的处境然后说,“你们如今在史书上看到对顾丞相的溢美之词,但很少有人夸耀秦始皇的能力和性格对吧。”当然后世会夸耀他的知人善任,是天生的皇帝,而且开疆扩土的明君,但显然在民间顾衍的名声要比嬴政的更好。
“年轻的时候,皇帝自然可以容忍自己有一个非常能干的属下,他们的关系一定很不错。”他温和的对自己面前的好奇宝宝们分析道,“但是想法是会随着时间改变的,当始皇帝年纪越来越大,对很多事情都不确定的时候就开始穷兵黩武,他和顾丞相有了分歧。史书上记载,当时顾丞相几乎每天都要求见皇帝,但皇帝同意见他的次数非常少。历史上相权和君权的矛盾你们都是学过的,咱们可以设想,一个做了五十几年,二十多岁就建立不世之功的皇帝和一个做了五十几年,十岁就做太保的丞相产生了矛盾,在那样的情况下顾丞相为了不让皇帝举全国之力去攻打罗马,会做什么。”
“所以,他们明明自幼相知,最后还是分道扬镳了吗?”学生们思考了片刻说道,“但是,皇帝和丞相的矛盾一定会割裂国家,可史书上并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岂止是没有记载,秦甚至还延续了很多年。
“所以,虽然中华一统碑是顾丞相提出建造,也是在他任上开始的,但最后上面主持建造的丞相名字并不是他啊。”
“衍先生的意思是,最后丞相辞职了?”这样也说得通,“但是,最后始皇帝也没有真的攻打罗马哦。”一个学生说。
“是啊,最后始皇帝也没有攻打罗马。”进攻欧洲是在扶苏后的三代才开始的。
将学生们打发去吃饭,顾衍偏头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秦岭山。他眯着眼睛,回想起自己最后的那段时光。
其实他提交辞呈的时候,已经放弃劝说嬴政了。多年挚友、君臣最后还是走到了那一步,而且因为嬴政的不理解,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吕雉甚至来劝过他,让他妥协至少不用这样辛苦。当时他在病榻上咳嗽了两声,勉强的笑着说,“我与陛下早就有所共识,我们不过是在完成自己理想的路上携手的旅伴,如果不再走在同一条路上,那便是道别的时候。如今国家刚刚安定,南方和北方也不过才真正臣服,此时出兵不过是在抽取大秦的鲜血和活力,如果真的开战会抽干大秦的啊!娥€€应该是知道和平和安定对于一个刚刚建立的国家是多么重要的。”他没有称呼吕雉为御史大夫,仅仅以老师和朋友的身份和吕雉说话。那时他已经看不见吕雉,只能凭感觉冲她微笑。
他没有和吕雉说的是,早在秦王政初年他坐上太保之位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后被五马分尸的准备了,恐怕在那个时候嬴政也做好有一天不得不杀了他的准备。他和嬴政有一种奇怪的默契,他们互相理解又互相提防,最后慢慢成为了最了解对方的人。他们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已经是一个奇迹,如今他辞职不过是像曾经在朝堂上上演过无数次的那样,他用委婉的方式给嬴政一个台阶下。
这也是张苍他们没来劝他的原因。
头铁的嬴政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改变,但是当朝丞相的辞职真的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就连身为太子的扶苏都有些坐不住,冲到自己父皇面前和他争论派兵的事情,最后还是萧何把人拉出去的。嬴政头疼的看自己的长子出去,然后召来张良。
顾衍并不知道身为卫尉的张良最后和嬴政说了什么,反正后来派兵西域的计划被无限期搁置,在张苍和甘罗这两位右相的主理下变成了发展北方疆域的经济和民生,巩固统治。
后来啊€€€€
后来他搬到咸阳郊外,自己十岁那年亲手设计的书院养病,有一天在书房的窗边感受到有人,于是推开窗户轻声道,“何人?”
又听到熟悉的声音说道,“学生赢姓赵氏政,前来拜见先生。”
第113章 番外
顾衍在始皇三十年的时候开始着手为自己准备葬礼,并不是基于此时人的习惯亲自为自己挑选一个风水俱佳的宝地埋葬,而是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嬴政的矛盾可能无法调和了。
他在为自己准备后事。
当然,有的时候在君臣相谈甚欢的某一刻他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实在多虑了。明明远洋的舰队已经出航,虽然预计不会给国家带来什么经济或是政治上的好处但是探索未知的精神却弥足珍贵,他用二十年的时间去完成这个计划,而嬴政显然也分外高兴。
但这样的时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变少,他的副手和右丞相开始频繁的被更换,他在丞相之位上将近四十年,从没有经历过如此频繁的下属调换。得用的人被调往边疆,甚至明升暗贬的转职去闲散衙门。虽然明面上,甘罗、张苍、吕雉这些真正的丞相学生都位高权重,吕雉甚至和他平起平坐位列三公,可顾衍知道嬴政在防备他。
这可能不是刻意的怀疑什么,只是一种无意识的担忧,但已经足够让本就对帝王情感没什么信心的顾衍警惕起来了。
顾衍无奈的笑了笑,他善于做各种准备用来面对突发状况,所以仅仅是一个猜测和警惕的念头也足够成为他为自己准备后事的理由。
“所以,先生打算为自己准备后事?”张苍蓄了须,如今已经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已经是太学祭酒的他越来越像顾衍,喜怒不形于色,即使知道教导自己多年的老师考虑身后事,也没有多么吃惊。
“那先生打算葬在哪里呢?”张苍平和的问,只是声音中的压抑还是让人担忧。
顾衍温和的笑着说,“不孝子孙还是不要回祖坟了吧。”他常年不在家,位居丞相也没有给家族带来什么荣光,甚至兄长现在还是一个普通的侯爵,身无一职赋闲在家,子侄们都是靠自己的能力考取功名,从未用他的名字来抬高自己的地位。
这是既定的事实,张苍理解的点点头。他尽量让自己轻松起来,然后说,“陛下说不定会让您陪葬皇陵,在临潼找一片地方怎么样?”临潼是皇陵所在,如果顾衍要陪葬的话在那里建陵墓是很不错的选择。
顾衍摇摇头,“我不会去问陛下的。”这个事要和嬴政确定,但是顾衍不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嬴政。
和他相伴多年的张苍立刻明白了顾衍的意思,他叹了口气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谈下去,转而说,“那先生打算怎么办呢?”并且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说什么葬礼从简,不设祭堂这种话。
顾衍习惯的将目光投到窗外,即使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无意识的用手摩挲着腰间的剑柄,然后淡淡的说,“如果要我自己选择的话,将我的一部分撒入渭河,一部分撒向秦岭,一部分送还给兄长吧。”即使不打算回祖坟,他还是希望能回到亲人的身边€€€€即使的一部分。
‘咣当’
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惊动了顾衍也惊醒了刚刚听到答案呆愣在原地的张苍。张苍立刻起身拉开房门,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小师弟正蹲在门口捡散落一地的杯盘。
他绕过地上的水渍,将盛着蜜水的壶扶正,因为有盖所以没有水洒出来。他按住甘罗有些颤抖的手,然后低声说,“莫要让先生忧心。”
甘罗眉目沉静,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气息调整成平时的节奏,然后和张苍一起将东西收拾好后装作镇定的缓步走进室内。
顾衍果然贴心的没有问什么,甘罗明明只比顾衍小九岁,但还是在他空蒙的目光下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他嚅嗫着唇角,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少年时他还能自认为理智的分析政务,做出自己的判断,但是如今年岁渐长,看着先生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反而感性了起来。
他忽然想怪罪陛下,先生为国尽忠几十年,和他互相扶持半生,无不做到尽善尽美。大秦疆域辽阔,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哪一处不是先生没日没夜的工作,用自己的心血换来的?哪一个功绩不是可以彪炳史册的?
就是退一万步说,先生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如今大秦不需他了,陛下就如此着急的架空先生。
甚至逼的先生,在五十多岁的时候就为自己考虑身后事,甚至想要将自己挫骨扬灰。
他抿着嘴,声音有些颤抖,但发现自己其实问不出什么。
顾衍像是小时候那样摸摸甘罗的脑袋,然后笑着说,“阿罗怎么了?”
“先生先生何至于此”在他看来,陛下毕竟还念着旧情,而且两个人也还算君臣相和,哪里到了这般地步?甘罗声音干涩的问道,“昨日不是还定下了新的民族政策和海外建设问题吗?陛下和先生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慢慢消散在空气中,他说不下去了,因为甘罗知道,其实陛下真的厌弃了先生。
先生用自己的前半生建立了一个完整的国家治理体系,到如今,这个体系非常的完整,他的继承人候选甚至有十个之多。这个国家,再也不是非先生不可了。
或者说,这个国家再也不是缺谁就不能运作了。
“并不是非我不可,不是吗?”顾衍笑着说,他整日曾经一样,宽和的轻轻敲了敲桌子,让甘罗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
他习惯性的眯起眼睛,然后温煦的说,“现在想想,好像从未和你谈论过我。”顾衍轻声道,“很小的时候,我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时我身体羸弱,家里总是找巫医来,我甚至被巫医吓的晕厥过。”这也是他从未来来到此处的契机。
“后来身体好了些,可还是终日在榻上看书很少下地走动。那个时候我才五六岁吧,有一天看到农人辛苦耕作,忽然就想说不定我可以帮帮他。于是就向大人要了几分地,自己胡折腾。后来,这几分下田竟然真的被我整治成了中田,这件事就被报给了岐山的县令,后来辗转进了昭襄王的耳朵。眼睛也是那个时候瞎的。”
甘罗和张苍从来没有听起顾衍说过自己的过去,也很少了解顾衍的内心。所以当顾衍真的说起这些时,就连年长的张苍都悄悄从外间进来坐在甘罗旁边,就像小时候在顾衍身边听他说些神话故事一样。
“其实在那之前,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治国理政的才能。唯一的愿望不过是在岐山找一片地,能吃饱穿暖有书看就好了。如果大人不想我分家出去,就在家中做个米虫也不错。”谈起五岁的自己,顾衍眉目间多了些柔和,他接着说,“后来我就想,是否是我改变了大家的生活,所以天道在惩罚我呢?我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存在心间的知识,是不允许告诉大家的。”当然,顾衍知道是因为自己从未来而来,改变了这个时空才会受到惩罚,只是并不能直接和自己的学生们说。
“九岁那年,昭襄王来岐山祈年宫,可能想起我那微不足道的功绩,然后就召我觐见。我本以为自己会得个农官什么的,只是没想到啊€€€€”顾衍没有再说,因为后面的事情甘罗和张苍都知道,甚至可能全国的百姓都知道,他十岁那年成为了当今皇帝的老师。
“当时的我可能真的觉得自己是天纵奇才,当为百姓尽心,胸中有无限的报复和理想。甚至,有些骄傲。只是,那种报复还没有到要为百姓奉献一生的程度,其实有的时候我们选择自己人生的契机,不过是一个念头。而当时我的念头,不过是想为身边的人做些什么而已。”
“在遇到陛下后,我忽然发现只要陛下理解我所说,那些知识就不会给我造成负担。所以我就想,陛下可能就是天命之子吧!我们相谈甚欢,陛下也是个好学生,别这么吃惊,阿罗,要知道虽然我教了不少学生,但陛下依旧是我见过最聪明的那个。”
“我忽然觉得,其实自己能做到更多,不仅仅可以帮助身边的人,说不定可以帮助万民,于是后来,我借陛下的手去实现自己的报复,而陛下利用我的才能去建立万世功业。”
“我们互惠互利。”说完他还笑了一下,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后来,我因为教陛下一些机械方面的知识,昭襄王把辞退了我。当然,那其实是一种保护,让我能远离愈演愈烈的王位之争。我回到了岐山,但是依旧坚持给还没有继位的陛下写信,写一些自己觉得有用的设计图€€€€那些图,阿苍应该都见过,现在还在太学的图书馆里。只是这样的五六年过去,我越来越不满足于那些自我感动,我知道自己还能做的更多,我开始期待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并且对未来充满希望。”
他温和的说,分析自己的内心就像是在分析对手一样,毫不留情。甘罗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先生可能是用钢铁做的心,不然为何会如此冷静?
“好在,陛下还记得我。我觉得是我坚持不懈的写信,让他没有忘记远在岐山还有个人。”当然,现在从咸阳到岐山也不算远了,如果骑马走官道可能也只要两、三天。
顾衍平静的谈起那时的情形,“在陛下召我回咸阳的时候,我当时其实是犹豫了的。我确实希望能为百姓做些什么,甚至幻想过改变万民的生活,但是就像我曾经那样迷茫一样,我不知道仅仅是自己的想象,真的可以吗?或者说,即使努力做到了,真的是百姓们所希望的吗?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自己很自私。”
“如果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想法,就去贸然的改变别人的生活,这和那些后来被我铲除的奴隶主和大贵族有什么区别?我甚至厌弃自己。”
“可,我当时并没有看出来。”张苍忽然插嘴,他就是那个时候正式成为顾衍学生的。他还记得当时陛下亲自来找先生,两个人看上去非常合拍,就像是伯牙钟子期那样互为知音一样。回忆里,全都是先生教导孩子们的场景,还有做豆腐豆油,炼钢的样子,全然没有任何消极的情绪。
顾衍笑笑,“是啊,甚至陛下都没有看出来。其实在咸阳郊外教陛下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实在是自私,贸然的推行一些全然不同的技术,改变大家的生活,而这种改变很可能会带来灾祸动摇国家,甚至会毁灭一些东西。但是,陛下给了我信心,我将这些后果全都告诉了他,他只问了我一句,能不能稳定和发展都要?然后,我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喜欢胡思乱想,抛弃这些后真的向着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出发了。”
顾衍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懦弱,他轻轻的说,“但是其实这并没解开我的心结。文明是需要时间去蕴养的,揠苗助长只会毁掉它。我在岐山教导孩子们的时候,深深的恐惧着未知,我只能推测这些知识可以让他们生活的更好,但对更远的未来却一无所知。”
正因为深爱,所以才患得患失,才纠结踌躇,才小心翼翼唯恐伤害到它。
“只是这种矛盾的情感被深深压在心底,我从未表现出来罢了。人不能因为自己的犹豫和懦弱就止步不前,所以我还是去做了。而且,百姓们的生活也确实越来越好,大家也都有条件追求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断的安慰自己想多了。”
顾衍叹了口气,然后说,“陛下才是杀伐果决的那个,而我是扯后腿的。”
“要是放任陛下杀伐果决,大秦早就不复存在了。”张苍嘟囔了一句,在顾衍转过来的时候立刻住嘴。
甘罗扫了眼张苍,但是没有反驳他的话。看看前几天他拿到的兵部上交的计划书吧,什么再向西进军,他甚至都懒得和兵部的人谈论什么利益、成本和国家稳定之类事情,直接就把计划书打回去了。这种让人上火的东西根本就不可能放到先生的案上。
“我确实雄心壮志,但这不影响我担忧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他眉目温润,就像是百姓们长久以来传颂的那样,保持着如玉君子的样子。
“其实至今我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治国理政才能的人。并不是自谦,而是处于本心的判断,我一直觉得自己可能更适合成为一个诗人或者老师?至少不是一个高官。”
“但是显然,一个有才华的人做什么都非常容易。”甘罗接话道,即使顾衍觉得自己没有真方面才能,也依旧比九成九的人做的更好。
顾衍笑着摇摇头,无奈的继续说,“所以从我成为丞相开始,我便想,建立一个完整的官员选拔晋升体系,让这个国家变得稳定€€€€缺了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照常运转的那种。我为之努力了几十年,今天终于看到了成功。”纵然代价是他也被边缘化。
甘罗立刻想到,当朝堂上做出一个要执行的决定后,命令会下达到各部,每一个部的决策由这个部的长官召开高层商议会进行,得出的结果会提交到丞相衙属,丞相确定可行性后又会递交御史大夫那里审核,最后确认执行。
而每十年都会召开一次专门的大朝修正国家的前进方向,皇帝、各部官员和丞相一起商讨计划。
如果有哪位缺席,理论上确实不会造成任何的问题。
“所以,是您亲自葬送了自己。”张苍抿了抿嘴,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种。
顾衍听出张苍声音里的情绪,熟练的解释道,“我并没有自毁倾向,相反我觉得自己还挺惜命?”虽然这个话说出来确定不太能取信于人,但是也是实话。
“我只是预见了这个可能而已。”他笑着说,“虽然曾经可能不是这样想的,但是我现在并不是为自己而活,我需要考虑很多事情。”比如他死后国家的运转,百姓的生活等等,“作为一个有八千万人口,1500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家,总不能一直依赖我和陛下两个人吧?”在二十年前,他信守自己的承诺在东巡回来后就亲送西征的军队出发,秦军用了五年的时间征服西域,让秦都护府的威名响彻整个欧亚大陆,秦国的国土面积也急剧增加,兼并战争后是常年的稳定,在粮食稳定的情况下人口也暴涨了几倍,秦国已经是个庞然大物了。
“当然,现在谈论这个事情只是一个预案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实施。”他笑着安抚自己的两个学生,明明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在他面前还是和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