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站了半天都没敲门,】本打算给宿主一个惊喜,却不得不提前挑破,语速飞快,4404提醒,【好像要走了。】
毫无犹豫地,宋岫一把丢开话本,赤脚下了床。
新躯壳习过武,少了鞋子的束缚,动起来简直如猫一般轻巧,伴着窗外的雨声,踩出的声音几近于无。
确定房中没有类似梦魇呓语的任何异响,霍野放下心来,刚欲折返,未等走下两级台阶,后面便传来吱呀一声。
“霍大人?”
尾音上挑的询问,叫霍野下意识握紧伞柄,立场相左,夜半窥视,一时难以解释这可疑的举动,他回过头,面无表情,“我吵醒将军了?”
轻柔的雨幕里,男人卸去护腕佩刀,素来工整的外袍难得松散,显出从未展露于人前的随性,瞧着比白日好接近不少。
宋岫先是被美色迷了下心窍,顿了两秒,方想起摇头,“没有。”
闲话家常般,他道:“大人也睡不着?”
霍野:“……嗯。”
宋岫附和,“这雨确实有些吵。”
“夜里寒气重,侧院又没有熏笼,”夜风拂过,他拢拢领口,朝里让了让,“大人的衣摆湿了,可要烤干再走?”
第104章
一点细雨, 于霍野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但黑夜里那盏孤零零的烛火,配以青年比白日更柔和的面色, 终究让他咽下即将出口的拒绝。
微微颔首,他三步两步走回廊下,利落收伞,这才发现对方没穿鞋袜, 赤足踩在地上,形状纤细且修长, 比起寻常男子,漂亮得有些晃眼睛。
“看来张院判的药很好喝。”镇定移开视线, 霍野随手关门, 将房间里快要溢散的暖意留住, 习惯性打量过周遭环境, 他注意到最里侧草草掀开的被子, 和丢在上头的一本书。
“好喝?”宋岫皱皱鼻子,“怎么可能。”
“是吗?”见青年仍未察觉自己在说什么,甚至想转身给他倒茶, 霍野只得赶在对方真正动起来前, 按住宋岫肩膀, “如果将军再光着脚走来走去,明天恐怕又要加量。”
宋岫:开门的时候太着急, 还真忘了这茬。
当即屈膝坐住桌边的圆凳,他抬起腿,悬空, 道:“好了,没沾地, 大人只当什么都未瞧见,陆某最遵医嘱。”
掌心一空的霍野:……掩耳盗铃。
这般有精神,他的担心似乎多余了。
然而,也是因为青年过分幼稚的动作,那在外间踩得灰扑扑的脚底,瞬间闯进霍野眼中,半脏不脏的模样,无端叫他勾起唇角。
借着给自己衣服烤火的理由,霍野将熏笼挪近了些,“小寿呢?”
“他现在是张院判的药童,自然和张院判住在一处,”热气一蒸,宋岫顿时懒洋洋放松了筋骨,“其余人也忙了整天,都被我遣回去,老实睡觉。”
“再说,前院住着禁军,后院住着大人,陆某还有什么好怕?”伸手,他拎起茶壶,给自己和霍野各倒了杯,正打算喝,却被对方叫住。
“冷的。”眉头微蹙,霍野道。
宋岫失笑,“哪那么娇弱。”但碍于男人如有实质的认真目光,他到底没乱来,仅虚虚握着。
“三司既已结案,将军府当日被收走的财产,应当很快会归还,”意有所指,霍野道,“将军合该多买些婢女小厮伺候。”
“否则,陛下怕是又要挂念。”
到时再赏赐一批人来,青年的家,就真成了遍布眼线的狼窝。
宋岫垂眸,“我明白。”而后,极轻地叹了口气。
霍野大概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一品大将军,按律可带三百亲兵进京,以往将军府堪称密不透风的铁桶,连暗卫都屡屡碰壁,如今却只剩青年一个。
但,这份无助,亦是对方能活着坐在此处的缘由。
“……大人久居京城,可知附近哪座寺庙比较灵?”未等他想好该怎样出言开解,青年便主动道,“我想做场法事,再供些长明灯。”
霍野沉默两息,“将军信鬼神?”
宋岫:“聊胜于无。”
直觉告诉霍野,以青年的性格,燕州一案真正水落石出前,对方应该没有这般大张旗鼓祭奠亡魂的心思,偏偏从青年脸上,他找不出任何破绽。
“大人怎么一直盯着我瞧?”明知故问,宋岫坦荡回望,“虽然陆某确实有些姿色,但……”
霍野咚地放下茶杯:“陆停云。”
身体未愈,又被监|禁|,对方哪来的底气和新帝抗衡?只会白白引来猜疑,让自己的日子更难过。
“嗯,”一本正经应声,宋岫半点没恼,“听着呢,你说。”
仿佛拳头打在棉花上,霍野张张嘴,反而没了话。
若他面前这个人真懂得服软二字如何写,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龙隐寺的香火好似很旺,”浑然没在意气氛的沉默,自顾自地,宋岫道,“大人以为如何?”
霍野原本无意回答,可这选择实在错得离谱,叫他没忍住纠正,“那是各家闺秀求姻……”缘的地方。
最后几个字还未说完,他就瞧见青年藏在眸底的狭促,意识到对方是故意装傻,骗自己出声。
“皱眉显老,”隔着空气点点对方额头,宋岫单手撑着下巴,“大人应该多笑一笑。”
一个畏寒,一个要烘衣服,烛火下,他们不自觉地挨着熏笼,彼此间的距离比往日更近了些,膝盖几乎快碰在一处。
鼻尖嗅到青年衣袖带起的药香,霍野冷硬的表情逐渐软化,有学有样,“熬夜伤身,将军应该早些休息。”
宋岫小小打了个哈欠,“腿疼。”
“肩膀疼,胸口也疼,”一样样抱怨,他只差没掰着指头数,末了,又对霍野叹,“雨夜漫漫,正适合与大人促膝长谈。”
霍野:……
平心而论,他并不善言辞,况且,自己和青年的关系,也难以用如此亲近的词语来形容。
但,浸湿的衣摆未干,青年眉宇间的疲倦又不似作假,抿抿唇,霍野妥协,“我会等到雨停再走。”
谁料,这场雨,竟一直下到寅时,熏笼里的炭火熄灭大半,与他絮絮聊了许久的人,也安静趴到桌上。
霍野无奈,低低唤了声,“将军。”
沉沉睡去的青年一动不动。
担心对方明早醒来会腰酸背痛加着凉,霍野起身,想推推青年肩膀,偏偏习武之人大多五感敏锐,他刚靠近,便被对方一把抓向左腕。
亏得霍野反应够快,才堪堪躲过,但饶是如此,衣袖仍落进了青年手中。
许是记着这道气息的主人在某次高烧时曾帮过自己,他并没有醒,鸦睫垂落,含糊嘟囔了句什么。
霍野耳朵尖,隐约听清是“冷”。
向下瞧了瞧青年踩在熏笼旁的赤足,又向右瞧了瞧那远在里间的鞋袜,最后是自己被攥出褶皱的袖口,进退维谷的男人弯腰,眼观鼻鼻观心,轻巧抱起对方。
帘幔晃动。
久未睡人的床榻早已冷透,他小心将青年放下,仔细翻找许久,才寻到个被踢到角落的汤婆子。
两相交换,霍野总算“赎”回了自己的外袍。
熟练抹除自己留下的踪迹,他将熏笼茶杯摆回原位,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消失在微熹的晨光中。
以至于宋岫隔天醒来,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多亏有小十二这个见证,【是真的,某人一来,简直比镇痛剂更有用。】
【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酸?】雨过天晴,宋岫抱着已经冷掉的汤婆子,笑眯眯滚了圈,【好十二,所以你有没有拍照?】
他到底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公主抱?
4404冷漠,【没、有。】它可是遵纪守法的好系统。
日常斗嘴间,紧闭的房门被轻叩,紧接着传来徐伯的声音,“少爷,您起身了吗?”
宋岫一秒正经,“就来。”
原主被抄家后,府中金银皆充了国库,约莫是得了景烨催促,短短三日后,这些资产便经过户部审核,完璧归赵。
连最容易损毁的书本字画都没少。
4404客观分析,【看来景烨回溯前就留着原主的旧物。】
否则也不会这样齐全。
【猫哭耗子假慈悲,】冷眼瞧着禁军将一个个木箱抬进府,宋岫掩唇咳了声,【走吧,回屋装晕,省得一会儿接圣旨还要跪下。】
他是无所谓得罪景烨,可总不好牵连徐伯和家中的仆从。
今日霍野进宫轮值,人不在,八成正被渣男单独召见,询问他的近况。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赶在宣旨的太监找来前,宋岫麻利盖好被子,闭眼,【小十二,实况转播来一个。】
并非他疑心霍野会出卖自己,而是他必须摸准景烨的态度。
勤政殿。
刚刚换下繁重朝服,景烨丢开奏折,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眼周隐隐可见青黑,他似乎有阵子没睡好,李延福适时点燃凝神静气的熏香,挥挥手,示意其余的宫人噤声退后。
陆停云无罪出狱,朝野非议颇多,文官武将吵成一团,嚷得人头疼,难掩烦躁地,景烨问:“皇后呢。”
“回陛下,”小心翼翼递上杯茶水,李延福答,“早晨小墨来回话,说皇后仍病着。”
自打撞破临华殿那位开始,皇后就称病独居清宁宫,连带着陛下也吃了半个月的闭门羹。
景烨知道,林静逸这是在和自己闹脾气,但他已经按照对方的意思,把陆停云送回大牢,重审燕州案,子闲也该体谅他的难处。
如果不是为了让子闲满意,他大可以将陆停云囚禁宫中,又怎会横生枝节,引来这许多麻烦。
更何况,自己与陆停云,并没有实质地发生什么。
“算了,既病着,便叫他好好休养,”登基前后,总是自己温声软语去哄人,景烨忽生厌倦,道,“霍野呢?”
李延福:“霍校尉已经候在殿外,陛下可要召见?”
景烨:“传他进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景烨看来,陆停云愿意让禁军入府,便是态度的软化。
昔日掌管整个大内安防的暗卫统领,此时却穿着身六品的校尉戎装,跪在他脚下,景烨瞧着霍野那张曾经被先帝信任、死前都要念叨的脸,顿生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