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肯地,它评价,【两只老狐狸。】
似是人手不足,没过多久,阿墨又持皇后腰牌请来数位太医,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暗,本该歌舞升平的生辰宴,仅剩一片死寂。
直到林静逸再次露面。
好在,对方张口说出的,并非驾崩,而是,“陛下无碍。”
众臣立时松了口气。
€€€€新帝登基后,以谋逆之名,将与其夺嫡的兄弟尽数处理,唯一有能力且保住性命的永王,又不良于行。
万一今夜陛下当真龙驭宾天,那绝对是现下朝堂难以承受的冲击。
“只是,依张院判所言,陛下恐要昏迷数日,”短暂停顿,林静逸继续,“陛下养伤期间,各项政事,暂由本宫代为处理。”
“这……”众臣前一秒松的那口气又提了上去。
昏迷数日?数日是多久?林静逸虽为男子,到底担着皇后的名号,大靖可从来没有皇后监国的先例。
纵使是垂帘听政,也该找个流着景氏血脉的傀儡摆在台前。
可林相却没给他们反驳的机会。
双膝触地,他跪在玉质的台阶下,叩首,行了个最标准的大礼,“臣领命。”
以他为首,短短几息之后,更多附和的声音响起,“臣领命。”
“臣领命。”
“臣领命。”
林静逸垂眸。
他爱景烨,却必须在疼宠自己的家人和险些掐死自己的帝王之间做一个选择。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答应入宫为后。
那是个无法回头的错。
4404:【……我觉得他好像很难过。】
宋岫:【但他有底线,有良知,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这亦是他选择丞相府合作的理由。
如果林静逸是个“景烨大过天”的恋爱脑,此刻站在高处的,便会是宋岫。
清君侧,摄政王,他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相关流程,逆袭部出来的员工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内殿里,服过参汤的景烨被外头一句句领命唤醒,胸腔起伏如风箱,喉咙发出嗬嗬的响动,偏讲不出一句话。
“陛下,”双目映出对方愈发口眼歪斜的面孔,张院判安抚,“陛下莫要乱动,人之百病莫大于中风,您需得静心调养。”
至于调养的结果,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吱呀€€€€”
尘埃落定,宋岫自顾自打开沉重的殿门,没有理会背后热乎乎刚出炉的大靖新主,抬脚离开,悠悠仰头。
原主曾将景烨比作天边高悬的明月。
可到头来,对方不过是滩恶臭扑鼻的烂泥。
做不得明君,只配当个傀儡样的活死人。
为过往忏悔恕罪。
第119章
新帝生辰, 众大臣以林静逸为尊,于前者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宫变。
在丞相府的刻意宣扬下,景烨的“急症昏迷”被传得愈发邪乎, 有人说是皇陵坍塌祖先降罪,也有人说是新帝暴虐成性打杀臣子、遭冤魂索命,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尤其是近来常伴圣上左右的慧觉方丈出宫后, 仅低低呼了声佛号,道, “此乃天命”,更是将民间的物议推至顶峰。
当然也有誓死拥护景烨的保皇派, 但一个瘫痪在床的君王, 显然不能给予他们礼法以外的任何支持, 兜兜转转, 最终竟找到了宋岫这儿:
镇安大将军陆停云, 是唯一一个敢拂林相面子的人,寿宴上说走便走,之后几天也未曾上朝。
对方虽失了亲兵, 但在军中颇有威名, 若能得对方相助, 多少能拉拢些武将与监国的皇后抗衡。
要受害者拯救加害者,宋岫收到拜帖时, 只觉得可笑。
或许在这群人眼中,维持正统才是头等大事,一句“陛下受皇后蛊惑”, 便能颠倒黑白借力打力,将景烨所做的错事尽数栽赃给林相。
然而, 不管是原主还是宋岫,都早已认清渣男的真面目,任由拜帖堆成小山,也没开府门一下。
却也未表露任何对林静逸的支持。
这般暧昧的态度,无疑让丞相府一派的臣子暗暗头疼,镇安大将军,那是有实打实的功绩在手上,况且自法华寺“祥瑞降世”后,对方于百姓间的声望愈发高涨,较慧觉更甚,若此人当真倒向保皇派,舆论无疑会叫他们十分头疼。
唯有霍野明白,阿岫仅仅是在等,等林静逸的第二次选择。
寿宴当晚,宫中便下旨召回所有监视青年的禁军,独独留下他,像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又像某种隐晦的示好。
果然,将军府闭门谢客的第三日,林相就派人来传了话:
时机已到。
隔天,宋岫红袍加身,以镇安大将军的官职作保,称燕州一案另有隐情,三司草率结案,包庇嫌犯,要求重启彻查。
朝野哗然。
于百姓而言,此案兜兜转转,算上畏罪自缢的主谋徐驰、被株连的从犯,前后折了三万多性命,还险些害主将含冤被斩,天子亲查,竟仍未水落石出,背后之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实在可怖;
于众臣而言,青年剑指三司,逼天子认罪,与造反有何两样?
偏偏林静逸点了头。
理由也很正当:陛下病倒前夜夜梦魇,嘴里总念着燕州,若其中真有冤假,事情水落石出那日,或可让陛下郁结尽消。
睁眼说瞎话,保皇派却无力反驳€€€€这时候跳出来阻拦,简直是变相替陛下认了罪名,还不如在查案的过程中另做手脚。
但他们万万没料到,林静逸久居深宫,看人的眼光却极准,任命的主审官,皆是些公正廉洁、油盐不进的硬骨头,得出结果前,吃住都在刑部,并派禁军把守,最大程度避免了保皇派贿赂或灭口的可能。
手段之雷厉,竟丝毫未念旧情。
凡事做过,必留痕迹,失去头顶那把曾遮天蔽日的保护伞,阳光下,自会有线索显露行踪。
先是延误燕州粮草的押运官、再是负责灭口徐驰的禁军指挥使、最后是伺候景烨笔墨的李延福……能帮渣男残害忠良之人,大多为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无需重刑,便抢着将功折罪,招了个干净。
€€€€笑话,现下新帝瘫痪在床,名存实亡,他们再忠心耿耿,也换不到丁点好处。
树倒猢狲散,不外如是。
听闻此事,宋岫倒没有什么畅快的感觉,无论景烨将来的下场怎样凄惨,那些埋骨边关的将士,终究回不来了。
十月初七,宋岫回溯整整五个月的当日,三司结案,眉眼逐渐坚毅的林静逸,于金銮殿上,当众宣读了景烨的“罪己诏”。
一个连话都说不出、翻身都困难的废人,到底是如何写下这洋洋洒洒数百字,在确凿的铁证面前,已无关紧要。
丞相府需要一个令景烨退位的借口,宋岫需要一个真相,这就足够。
帝王失德,天下唾骂,林静逸顺势以景烨的名义,挑选宗室子弟过继至膝下抚养,再次压下了保皇派的反扑。
“现下动身,正巧能瞧见景烨撵驾出城,”手中端着碗深褐色的汤药,霍野门都没敲,熟络迈进宋岫主卧,“可要去外头走走?”
官家辞令,是景烨深感罪孽深重、无颜再受天下供养,自请去法华寺修行,实际上,不过是新一轮朝堂交锋。
其中宋岫出力最多:
被锦衣玉食地伺候算什么惩罚?他要景烨月月年年对着三万将士的灵位忏悔,再无死灰复燃的机会。
可真到了渣男离京这天,宋岫反而没了凑热闹的心情,最初原主和景烨的孽缘,就起于长亭送别,他实在做不到对垃圾有始有终。
摇摇头,宋岫答,“算了,看他会脏了我的眼睛。”
“听徐伯说,今日鸡蛋和菜叶卖得极好,险些没买到大白二白的口粮,”细心替青年吹了吹汤药的热气,霍野将碗沿递到宋岫唇边,“也不知有什么用处。”
4404:!!!
还能有什么用处?自然是往渣男的车上砸。
景烨将百姓视若草芥,就别怪百姓不拥护他这个失职的帝王。
至于霍野口中的大白二白,是自家宿主从山里抱回来的两只兔子,和那笼鸡崽一块,被徐伯养在后院,还专门提醒过厨娘,免得被一不小心下了锅。
分神点赞小十二的吐槽,宋岫张嘴,浅浅抿了口,“苦。”
4404:……打从汤泉一夜挑明心意后,某人真是越来越娇气。
偏偏霍野也肯配合。
“张院判说了,天气渐寒,你身上旧伤太多,这药必须得喝,”变戏法似的翻出几枚用油纸包好的蜜饯,霍野道,“特意挑了些糖渍多的,尝尝?”
宋岫嗯了声,皱着鼻子又喝了两口。
4404:【你是三岁的小宝宝吗?】
还要人哄。
宋岫悠悠,【情侣的乐趣你不懂。】
4404:【只亲过一次就相敬如宾的情侣吗?】
4404:【那我真是好羡慕、呀。】
一板一眼的机械音,生生把临时补上的语气词渲染出无限嘲讽。
宋岫:……
敏锐察觉到青年气场的转变,霍野轻声,“怎么了?哪里又难受?”
秋季多雨,对方这几日总是恹恹的,偶尔会抽筋关节痛,连带着胃口也差了许多。
稳稳放下药碗,霍野俯身,熟门熟路朝宋岫小腿探去,道:“揉揉?”法华寺那一跪,彻底伤了青年膝盖,汤泉温养亦没见好。
青年却一反常态按住他的手,“霍野。”
霍野抬眸,“嗯?”
“林静逸有意遣散暗卫,”对上男人盈满温柔的眼,宋岫到嘴边的话突然拐了个弯,“你可有想好去处?”
性向相同,他与霍野的关系能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主角受,稍加推测,对方便能猜出是谁在景烨的饮食里下药,引得后者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