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声越发清晰起来,哭得柳昔亭心里发毛,胯下的红鬃马也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
但是柳昔亭仍然说:“去看看吧,是不是有小孩踩到猎户放的捕兽夹了。”
他们打马往深处探了十多米,隐约能够找到哭声的方向了,柳昔亭正在专心寻找,眼前却突然有一个人影穿过,这人影窜得太快,惊到了马匹,引起了高昂的嘶叫。
柳昔亭连忙安抚自己的马,这么一会儿功夫冯城已经追了上去,那人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柳昔亭凑近一看,竟然还真是个八九岁的小孩,穿着粗布衣裳,正坐在地上大哭。
冯城皱着眉头看他,说:“喂!小孩!你哭什么?”
大概是冯城生得人高马大,面黑眼圆,又这么高声高语,把人家吓得哭得更大声了。
柳昔亭心中不忍,便制止了他,欲下马询问,却听见冯城严厉地叫了声:“公子!”
柳昔亭看见他的神情,手指间的缰绳紧了紧,最终没有下马,只问道:“你怎么了?是饿了吗?”
那小孩听见他的声音便不哭了,仰头看他,问:“你是谁?”
柳昔亭说:“我姓柳……”
他话还未说完,那小孩突然捂住耳朵大叫了一通,要不是柳昔亭拽得及时,又要惊到这匹金贵的红鬃马了。
冯城的脸越来越黑,在他忍无可忍之际,那小孩终于止住了声音,一骨碌爬起来,冲着他喊:“你们家有鬼!你们家有鬼!快跑!快跑!”
说着转身就跑,也没来得及拦他,就见他钻进了密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近些日子柳府仍然不接待外客,平日里的瓜果蔬菜都是管家分派下人出去采买,再由板车拉到直通后厨的侧门。
今日负责采买的是老周家的小儿子,晌午到了时辰,主人们是要用饭的,因此往日采买绝对不能误了时辰。今天却莫名迟了许久,到现在侧门也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厨娘心里着急,叫人去和管家说了这件事。老管家刚过来,就听见有人哐哐哐地拍门,大家伙儿自然就以为是老周家的儿子终于回来了,管家一边叫人去开门,一边说:“这小子头一回办差就耽误这么久,可得让他爹好好教导教导。”
但是打开门却并没有看见人影,开门的下人奇怪地张望了一下,只看见一张平日里熟悉的驴子和板车。
“这是什么?”去开门的下人凑近了去看,但是车上并没有什么白菜猪肉,却是一整车的柳条。
老管家年纪大了,还有些不明所以,凑近了才看见车上是什么€€€€一整车的柳条铺得平平整整,细看过去,这些纤长的柳条却并非是完整的一长条,而是布置好后被人故意从中间截断的模样。老管家打量了几眼,顿时脸色一变,指挥面前的人说:“把柳条翻开。”
距板车最近的下人伸手就去翻,却在下一瞬发出声骇人的尖叫,连带着整个人都往后跳了一大步,却没站稳,惊呼着摔坐下去。
翻开的柳条下盖着一具尚未凉透的尸体,此人面白如纸,嘴唇乌青,眼睛兀自大睁着,眼球似乎都要从眼眶中滚落出来。而这个死人,正是一直未归的周家小子。
柳昔亭刚从外面回来,提了几只狐狸,正要高高兴兴地去邀功,却见下人们脚步匆匆、议论纷纷的,都往后厨方向走去,像是有什么热闹可看似的。他心里奇怪,恰好阿四急匆匆地走过来,叫他:“公子,可回来了,老爷叫你过去呢。”
柳昔亭莫名心中不安,收了剑随他过去,问道:“今天是怎么了?大家都慌慌张张的。”
阿四叹了口气,说:“出大事了。”
柳昔亭进了正厅,见不止是柳问霁和文知在,府上的几个为首的武师也都肃立两旁。大概冯城也是被急匆匆叫来的,此时也在其中。厅内的气氛十分凝重。
文知说:“这可是赤裸裸的示威了,只是我刚刚去看了周家小子的尸体,看不出是哪家的功夫,倒像是某种毒物。”
一旁的武师说道:“我们在明,那些人在暗,如今已然以杀人为令,那下一个死的可就不知道是谁了。”
柳昔亭在来的路上已经听阿四说过了这件事,心内也惶惶不安起来,说道:“我们素来不与人结仇,到底什么人要对我们痛下杀手?”
文知看向他,说:“大概是觊觎剑谱和吞雪剑的人€€€€”他说着看向柳问霁,说道:“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大概不会急着对你下手,只是府内已经人心惶惶,该怎么办才好。”
柳问霁眉头紧锁,说:“暂时封闭柳府吧……不能再有人被害了。”
他这话音未落,便听得外头一片尖叫声。冯城距门口最近,几步踏了出去,查看了一番,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折返,神色更为凝重,说:“不好了,喂马的小厮也被杀了。”
柳问霁手指一颤,说道:“有柳条吗?”
冯城点点头,面色沉郁,说:“尸体的胸口放了一支柳条,也被拦腰剪断了。”
第二十四章 危险
柳府莫名死了两个下人,却并不知道暗处的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柳问霁心中愤怒,却不得不顾忌他人生死,只好暗自隐忍,再不让人踏出柳府分毫。
柳问霁担心有状况会吵到夫人,于是昨夜夫人和女儿睡在里间,自己睡在外间,他的担心也很快得到了印证€€€€次日凌晨便听得马厩有嘶鸣之声,柳问霁顿时心里一跳,披上衣裳就连忙出门去了。
他赶到马厩时文知已经在那里了,身侧还围了几个武师,见柳问霁过来,文知忙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说:“大哥来了,你看看这个。”
文知手里拿着一封染血的信纸,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字:“明日子时,请吞雪剑一会。”
柳问霁面色凝重,问道:“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文知往旁边让了让,指向已然倒地而亡的高大白马,说:“用匕首刺在马腹处,刀身全然没入,只剩下刀柄在外€€€€这么大一匹马,竟然被一柄短短的匕首所杀,且通身上下只有这个一个伤口。若非下手之人掌力非常,是绝不能做到的。”
柳问霁叹道:“果然是冲着剑谱来的,明日子时,我去会会。”
文知心中气恼,说:“这人实在阴险歹毒,总躲在暗处,却想会吞雪剑,吞雪剑是光明磊落的宝剑,岂是此等鼠辈能窥探一二的。”
柳问霁满面愁容,说道:“这么许久,却没有青泓的一丝讯息,柳家落入困境,他的处境也不见得乐观,我实在担心。”
文知一抬手,说:“大哥,我们里面说话。”
待进了里屋,文知才说:“大哥,我知道柳府有一条密道,可以离开唤月岛。不如先将夫人和孩子们送出,我们再慢慢筹划。”
柳问霁说:“出岛确是可以,只是出了岛还要乘船,那些人既然能随意杀我府中之人,只怕海面上也有伏击。”
文知说:“但是我们对暗处的人是谁全无头绪,仍旧待在府中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说着话房门被敲了几声,柳问霁应了声,随即柳昔亭便推门进来,拱手行了礼,说:“爹爹,文叔€€€€爹,您叫我?”
文知看了看柳问霁,又看柳昔亭,说:“大哥……”
柳问霁叹了口气,问道:“昔亭,你也应该知道了,柳府危在旦夕,爹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妹妹还小,我想……你护着娘亲和妹妹,离开这里。”
文知上前一步道:“他年纪还小,你把这种事情交给他……”
柳问霁一抬手制止了他,走过去说:“柳家的剑谱不在柳府,也不在唤月岛。你今夜便从密道出,在外自会有人接应,等你安全逃出,那人会带你去看真正的柳家剑谱。”
昨日柳昔亭还在高兴可以跟自己爹爹多学几式,第二天一早却要他丢下爹爹逃走,他心中怎么能乐意。他抿了抿嘴,说:“您还没有教我……”
柳问霁说:“今夜子时,暗处的人自会现身。虽然至今不知对方何门何派,但必然是绝世高手无疑,我并无完全把握能赢他,也不能保证护你们周全€€€€昔亭,你明白吗?”
文知也不再多说,知道柳问霁心意已决,便招招手让柳昔亭陪他去检查多年未用的密道。
柳府的密道机关就设在柳问霁的书房中,高大的镂花的木柜上放置着一尊金色雄狮,文知动手去转动雄狮,隐匿于墙面的暗门便缓缓打开了。
柳夫人并未提出什么异议,暮色沉沉之际便是离开柳府之时。柳问霁早早就持剑而立,静待暗处之人现身。
冯城先进了密道,去替他们探路。但临进密道之时,夫人却将襁褓中的女儿交付于随行的阿四手中,看着柳昔亭说:“娘亲跟你爹爹有话要说,你们先去,我很快就来。”
柳昔亭心中不安,却在她的催促中缓步踏入了密道,他回头看她,叫了声:“娘……”
柳夫人向他粲然一笑,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是柳昔亭没有听清楚,却听见一阵轰隆之声€€€€密道的石门正在缓缓关闭。
柳昔亭大惊,忙要追去,却被阿四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的脸庞消失在石门之后。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干什么!”柳昔亭甩开阿四的手臂,他不敢高声说话,怕吵醒妹妹,压低声音吼叫般发泄了两句。
“夫人是不会走的。”阿四看了看仍在沉睡中的婴孩,又看向他,说,“公子,走吧,你们安全了,老爷才能更加放开手脚。”
柳问霁此时已然候在院中,今夜明月高悬,银光满地。
却忽然听得几声大笑,不知从何处传来,令人耳边嗡嗡作响。
柳问霁皱了皱眉头,握紧了手中的剑,说道:“按照约定,我带来了吞雪剑,阁下也该现身了。”
那声音苍老却有力,悠悠道:“扬名天下的柳家剑,怕是浪得虚名。”
柳问霁听闻此言并没有什么反应,说道:“我本无意于江湖之争,阁下找上门来,倒要指摘我柳家剑法的不是,岂不可笑?”
那人又说:“若不是剑法不精,柳大侠何必着急要将自己的妻子儿女送出岛去呢?”
柳问霁心中一惊,那人又说:“况且,柳大侠手中的这柄剑,并非吞雪剑。”
那日卓青泓被毒蛇围困,起初他并未将这些不通人性的畜生放在眼里,只当来一条杀一条便是,却不曾想这些蟒蛇以毒饲养,就连蛇血都染着剧毒€€€€那血溅在何处,何处便立刻涌起灼痛感,随即此处的皮肤便开始红肿溃烂。
卓青泓一时不防,手臂、胸口和脖颈处均中了招,虽说几十条毒蛇并不能置他于死地,但他逃出那片林子已是三日之后,人已经接近力竭,身上又沾染蛇毒,强撑着走了没几步便轰然倒地。
再醒来时人已躺在木床之上,入眼是简朴的床头布帐,身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只是动作时才能感觉到疼痛难忍。
卓青泓心内牵挂柳府安危,撑起身子便要下床,忽听得一女子的声音:“你醒了?不要乱动,那些蛇毒可不是好玩的,溃烂的皮肉我用刀剜去了,不然只会越烂越深,你可就没救了。”
那女子说着话已到了面前,给他端来了饭食,说道:“吃点东西吧。”
卓青泓抬眼看她一眼,莫名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像谁,只是先道了谢,问道:“是姑娘救了我?”
那姑娘笑说:“这屋子里,除了你我,可没有别人了。”
卓青泓接过她递来的粥,说道:“要把我这么一个大男人拖回来,辛苦姑娘了。”
那姑娘就坐在一旁看他吃饭,说:“你倒是了不起,那树林里的毒物竟然都叫你杀光了。不过你怎么招惹到客子谷的人了?他们竟然要放出这么多毒物来对付你?”
“客子谷?”卓青泓不解,客子谷乃是广南穆家的地盘,而这毒蛇分明是神鹰教之人放出的,他便问道,“这些毒蛇出自客子谷?”
那姑娘说道:“这种奇奇怪怪的毒物,客子谷的人都是当爱宠养着的,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卓青泓心中也有些奇怪,但他说:“但对我下手的,是神鹰教中人。他会使蚀心掌,这总没错吧?”
那姑娘说:“他对你使了这招?”
卓青泓说:“那倒没有……”
也不待他多想,那姑娘一笑,说:“我也是瞎猜的,不要往心里去。”
卓青泓说道:“在下姓卓,名青泓,感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芳名?”
那女子作惊讶状,说:“原来是唤月岛的卓大侠,久仰。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卓大侠不要放在心上。”
她说话间笑了笑,才说:“卓大侠叫我阿禾便好。”
“不过说起唤月岛,”她突然露出忧愁之态,说道,“怕是大事不妙了。”
卓青泓忙问:“正想请教,不知道唤月岛如今怎么样了?”
名叫阿禾的女子说道:“卓大侠也知道,神鹰教、清风观虽不为世人所容,但其间也不乏高手,还有那铁鹰手徐通,白星老怪万峰林,虽然为人下作,令英雄豪杰不齿,却也是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据说他们此时都已去了唤月岛。”
卓青泓心中大骇,说道:“他们去了多久?”
阿禾摇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他们抓了柳家小公子,要逼迫柳大侠交出剑谱与宝剑,只怕小公子危在旦夕。”
卓青泓立刻就要翻身下床,却被阿禾按住:“你浑身是伤,余毒未清,现在去能干什么?”
“昔亭是我大哥唯一的儿子,如今落入这些人手中,怕是要性命不保,我不能看着他死!”
阿禾坐在他身侧,眼睛明亮,说道:“你莫要着急,我有个办法,不知道卓大侠愿不愿意一听。”
卓青泓此时激愤难平,见她如此神色却咻然冷静下来,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阿禾轻轻叹了口气,说:“曾蒙柳家救命之恩。如此大恩,怎能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