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行客 第30章

“聊什么闲天呢!耽误了客官的正事打不死你!”

来收账本的账房一眼瞧见伸着头和苏枕寄说闲话的伙计,扯着嗓子骂了一句。

伙计赶紧缩回头,恭恭敬敬冲苏枕寄作了个揖,不敢说话了。

走出药铺,果然见人流如织,但是苏枕寄也能理解为何这些人千里迢迢都要来苏州一探究竟€€€€有人爱功法,有人爱金银,此时江湖上大多数怀有野心之人都齐聚苏州城了。

苏枕寄刚刚向大夫求教了一句,但他知道的太少,大夫没法准确诊断。苏枕寄有些无可奈何,毕竟柳昔亭不想说,他总不能逼迫吧。

他正走神,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手中的药包都差点被撞得飞出去,他刚转过头,就见一个急匆匆跑过去的小子,边跑边高呼了一声:“对不起!”

苏枕寄无心计较,看天色不早了,想着赶紧买了豆腐羹回去,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钱袋,这一摸才发现不对劲€€€€钱袋被人偷了。

他身形一动,忙向刚刚那个小贼追去。

但他刚拐过弯,就听见凄惨的讨饶声:“女侠饶命!我不敢了!还您还您!”

苏枕寄探头去看,就见刚刚那个穿着破烂的小叫花子抱头蹲在墙角,面前站了一个红衣女子,她右手握着一条形似长鞭的链子枪,鞭身枪尾,鞭柄上有黑蝎图案。

他看见那女子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的钱袋,就上前了一步:“姑娘……这个钱袋……”

红衣女子转过头看他,随手一收,三尺来长的链子枪便收在了腰间,她把钱袋遥遥一扔,说道:“都说苏州城和扬州城是我大明最富饶繁华之地,现在看起来毛贼不少,酒囊饭袋也不少。”

苏枕寄没听出来她在骂自己,还拱手道谢:“多谢姑娘了,我也是第一次遭贼,没有经验。”

他这话倒把对方噎得一愣,过了会儿那姑娘才说:“这个小贼,你看看,要不要送官。”

一听要送官,那个小贼就哭天抢地起来,几步爬过来抱住了苏枕寄的大腿,哀嚎道:“公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家里还有个吃奶的妹妹,得了病的爷爷,实在是没办法才出来偷的!我再也不敢了。”

但他不哭诉还好,满脸灶灰的,苏枕寄也没认出来,这会儿听他声音反而知道了是谁。苏枕寄抬腿甩了甩,没甩开,无奈道:“现在不骗了,改偷了?”

小叫花子一愣,抬脸看向他,立刻认了出来,忙一撒手,又缩回墙角:“苏公子!”

苏枕寄盯着他,说:“我的钱你也敢偷,还在这儿胡说八道地哭诉€€€€你那个吃奶的妹妹,生病的爷爷,带我去瞧瞧?”

小叫花子缩了起来,嘀嘀咕咕道:“苏公子,您是好人,别送我见官,一进衙门就要挨板子,我要是让打死了,以后您来这里,谁给您指路啊。”

之前苏枕寄刚至苏州,这个小叫花子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就成天蹲在客栈对面的墙根子下面,第一回见他就装腿瘸,说是让官老爷打折了,从苏枕寄这个节俭人手里愣生生骗走了好几两银子,直到苏枕寄在一家酒铺瞧见他踩凳子上桌子的啃羊腿。

所以苏枕寄这会儿听他说挨板子,还乐了:“你也该挨顿板子。”

本来苏枕寄只是那么一说,但那姑娘一听前尘往事,反而不依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净满嘴胡话,偷抢扒拿的,以后岂不是要杀人放火!”

小叫花子受了惊呀,哀嚎着求苏枕寄庇佑:“公子!公子救救我!我胆子小,哪敢抢……哪敢杀人放火啊!”

苏枕寄在听见他哀嚎的时候就立刻往后撤了几步,生怕他又要用脏兮兮的手抓住自己不放。

“姑娘,算了吧,苏州城虽然富庶,也有这些从小没有爹娘的孩子吃不上饭,他也没偷成,就饶了他一回。”

那姑娘看着火爆脾气,但是听他这么说了,便也不计较了,冲他一拱手,说:“公子大度,算了就算了吧。下次走路小心,告辞。”

这么一耽误,苏枕寄回去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他把药包交给岑书白,赶紧进去见柳昔亭,看他坐在书案前看书,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半道被人偷了钱袋,让你等了这么久。”

柳昔亭看见他回来,立刻站起身走过来,问道:“谁还能偷你的钱袋?”

“我一时走神,”苏枕寄把豆腐羹摆出来,说,“最近苏州城的长街上全是人,挤挤攘攘的,似乎都是为了张家的那个宝贝来的。”

柳昔亭听他说了被偷的全过程,突然停了勺子,问道:“链子枪?”

苏枕寄点点头,说:“对,像条长鞭,鞭柄上还有个什么图案……我没看清。”

“是蝎子吗?”

苏枕寄回想了一下:“不记得了,大概是吧。”

柳昔亭轻轻嗯了一声,说:“最近来苏州城的人,的确是太多了。”

第四十七章 变幻

苏枕寄一早就听得舞剑之声,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翻了个身,听见枝条被凌厉剑气扫落的折断之音。

今日天气放晴,天边刚刚破晓,可窥见暖阳的一丝微光。长剑扫过竹林,霎时竹叶纷飞,落了一地。舞剑之人正在院中,青衣白靴,只用一根锦带将长发高高束起,看着已无半分病气。

岑书白抱着柳昔亭的外衣,候在一边,见苏枕寄走过来,轻声问了好。

苏枕寄笑说:“他这么有精神,今日头不痛了?”

“公子昨天夜里发了一身汗,一早就起来沐浴更衣,瞧着病气也让那身汗蒸了出去。”

苏枕寄面上带着笑意,撇嘴道:“病了小半个月,也该好了。”

他说着四下看了看,随手掂了一根趁手的棍子,身形一动,已来到柳昔亭的身前,当的一声迎上了柳昔亭的剑。

柳昔亭愣了一下,随即冲他一笑,脚步后撤,反手去格他手中的棍子。

两个人放开了手,从院中斗到了房顶上,岑书白听着头顶上叮叮当当的脚步声,很担心下次雨天来临时屋内要漏雨。

他的这个心思刚冒出来,就见苏枕寄已从屋顶跃下,刚一转身就向后一倒,柳昔亭的剑便从他的身前扫过。苏枕寄用木棍触地,身体立起,还不忘说闲话:“左手剑都能使成这样,我还以为能欺负你一下呢。”

说着话,满是黑灰的木棍便迎面扫来,柳昔亭踩住马厩的柱身,翻身一跃,险险躲过,笑说:“你这还不是欺负?”

“柳公子还耍无赖?”

两个人打就打吧,将院子里的藤椅踹翻了不说,摆着的酒坛子打碎了五六个,浓郁的酒香在院中弥漫。

苏枕寄一回首,问道:“你还藏了酒?”

柳昔亭奇怪道:“我没有啊。”

他答话的这功夫,就见苏枕寄的棍子毫不留情地敲在了自己的胸口上,痛倒是不痛,只是将好好的青衣添了一道黑印子。

柳昔亭愣神半刻,叫了岑书白一声,隔空将剑扔了过去,回过身劈手便要夺他手里的那根棍子。

苏枕寄大笑不止,脚尖一点,便已行至池塘边。

眼看就要被追上,他立刻一跃,足尖在水面上只留下点点水痕,人已飘然远去。

柳昔亭叹了声:“这是什么功夫!”

两人在池塘对岸惊起了数十只栖息的鸥鸟,此时旭日东升,金色的光芒将白色鸥鸟的翅膀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而那两个人,一前一后没入了远处的深林之中。

早饭已经热了两遍,才终于等到两位回来。厨娘气势汹汹地守在院中,指向一地破碎的酒坛,声音洪亮地质问道:“两位少爷,打架归打架,你们把我酿的酒都毁了个七七八八,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柳昔亭抿了抿嘴,正想该怎么狡辩,又听她矛头一转,质问道:“苏公子!你拿着烧火棍干什么!哎哟,公子,这衣裳脏的。两位,老大不小了,还像个毛头小子,快把烧火棍拿过来!这让我一通好找!”

苏枕寄自从来到柳昔亭的住处,见到的人大多是低声细语,哪有人会这样指着自家公子教训的。但他见柳昔亭蔫了吧唧的不敢说话,没了人撑腰,他就更不敢辩解了,赶紧恭恭敬敬的把烧火棍还了回去。

岑书白像是藏着笑意,说:“苏公子,洗洗手去吧,都是灶灰。”

苏枕寄赶紧逃到池边,他刚洗上,就见柳公子也溜达了过来,转头笑道:“哎,你不是最会调教下人吗?怎么还被人骂成这个样子?”

柳昔亭也蹲在他身侧洗手,笑说:“没骂你吗?”

苏枕寄又笑起来,说:“你衣裳脏了,我没脏,看来是我多赢了些。”

闻言柳昔亭低头看了看,又笑着看他,说:“好吧,你赢。”

他们洗罢手,就瞧见岑书白打了一盆水,迷茫地找寻了一圈,却见这两个人从池边回来了。

岑书白叹了口气,说:“快吃吧,待会又凉了。”

两位祖宗终于安定下来吃早饭,就听岑书白说:“公子,再住两日就得搬回去了……有人找你,总不能让他们到这边来。”

柳昔亭嗯了一声,下意识去看苏枕寄。

苏枕寄赶紧说:“我要是住到越府去,我师兄非把我的皮扒了不可。”

“这么严重?”柳昔亭忧虑道,“他这么讨厌我吗?”

苏枕寄一乐,说:“那倒不是,毕竟越公子在苏州城内人缘这么好,师兄说我脑子简单,不能掺和进苏州城的是非中。”他说着还故意往柳昔亭身上轻轻碰了一下,说:“他说你一看就很精明,担心你把我卖了我都不知道。”

柳昔亭也笑,看向他,说:“我才不会卖你,就算是你想卖了我,我肯定也束手就缚。”

这话一落地,岑书白明显坐不住了,端着粥就离开了。

柳昔亭一连病了这么多天,刚好便想拉着他出去逛逛,之前在醉风楼没能好好吃上一顿饭,今天想着怎么也要补偿一顿。

上了灯后,城内反而更加热闹,但是苏枕寄一路上左顾右盼的,柳昔亭忍不住问道:“你找什么呢?”

“啊?”苏枕寄回过神,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怕我师兄就在附近,回去他肯定要揍我。”

柳昔亭笑道:“这么多人,你放下心。”

苏枕寄点点头,又听他问:“我之前听你说,你们并非出自少林寺,但是我见你的轻功身法倒是颇有少林之风。”

“我也不知道。”苏枕寄叹口气,语气有些幽怨,“我也觉得我的功夫多少受到了少林武学的恩泽,毕竟我师兄使的少林棍就很厉害。”

柳昔亭奇道:“你和他交手,能过多少招?”

苏枕寄笑了:“他的少林棍是揍我用的,我不能还手。”

柳昔亭说:“他打你,你就站着让他打吗?”

“做错了事情要挨罚,这是规矩。”苏枕寄叹了口气,说,“我觉得我这次回去,凶多吉少了。”

忽听得高声吵嚷叫骂之声,苏枕寄往声音的来处看了眼,说:“好气派的马队,穿着倒不像是中原人。”

柳昔亭缄默不言,也默默随着他走近了些去瞧。

看热闹的人太多,已将客栈堵了个水泄不通,掌柜的没办法,高声喊道:“请各位散了吧散了吧!我们已经报了官,待会儿衙门就会来人,请诸位不要堵在门前!”

他这话音未落,一个半大少年便轻轻一跃,立于满载货物的板车顶上,声音清亮:“大伙儿都知道,观宝之日在即,苏州城内聚满了英雄豪杰,再不长眼的小贼,也不会潜进我们少主的房间,只为了偷点钱财。若不服气西刀之名,大可来试上一试!少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苏枕寄侧头,说:“西刀?”

柳昔亭点头:“当年的……东剑西刀,其中的那一把雁翎刀,也来到苏州城了。”

如今只闻西刀,却无人记得那柄埋入黄土的剑了。

第四十八章 夜游

“封言,下来。”

这声一出,客栈门前霎时让开了一条道儿,左右各五人列在两旁,将人群隔开。从中走出的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一身黑色金纹长袍,腰间挂长刀,身形高大,眉眼深邃,不似汉人。

此人立在门前,仰首看向喊话的少年人,那个名叫封言的一撇嘴,轻巧地跃下,站在了这人身后。

柳昔亭遥遥看了一会儿,声音也有些悠远:“他就是雁翎刀的传人,落日陵边家的少主,边长贺。”

苏枕寄看着他的侧脸,说:“你们认识吗?”

“我知道他,但他不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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