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昔亭回过神,终于一跃来至他身侧。
苏枕寄把酒打开,笑着递过去,说:“我去跟他讨,他二话不说就把门关上了,真是小心眼。”
柳昔亭笑道:“那这坛子酒是怎么来的?”
苏枕寄俯首闻了闻,说:“一扇门而已,怎么挡得住我。”他闻罢突然眉头一皱,说:“这酒闻起来怎么不像是什么佳酿啊。”
柳昔亭早就闻出来了,说:“的确不是佳酿。”
苏枕寄恼道:“我说他怎么不拦,原来是叫我拿走了一坛劣酒,人品败坏!”
柳昔亭乐道:“你抢了人家的酒,还说别人人品败坏,慕容玉知道的话,脸要更臭了。”说罢他仰首痛饮了一大口,笑说:“劣酒就劣酒吧,都一样。”
苏枕寄接过柳昔亭递过来的酒坛,颇为小心地啜饮了一口,说:“感觉像是兑水了。”
柳昔亭倒是心内好受许多,此时颇为轻松地撑坐着,仰头看着高挂的明月,说:“兑水了才好,你就不会那么容易醉倒了。”
苏枕寄也笑了笑,看着他的侧脸,说:“你知道吗?这段时间和你呆在一起,我总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若你不在我身边,我就总是会想起你。”
柳昔亭心头一跳,有些慌张地瞄了他一眼,很快就移开了眼神,掩饰般的饮了一口酒,说:“想我什么?”
苏枕寄认真地看着他,说:“想你一个人走了这么久,会不会想家。”
柳昔亭立时僵住,又听他说:“起初我不愿认你,是怕你介意。毕竟当年的我是个小姑娘,结果再出现在你面前,竟然成了个大男人,你心里不膈应才怪呢。”
“我……起初是不敢相信,”柳昔亭开口道,“但你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你还是一样的。”
“你觉得自己不一样了?”苏枕寄那双总是带笑的桃花眼此时十分专注地盯着他,说,“可在我眼里,你也是一样的。”
苏枕寄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说:“其实谁能和十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呢?”两厢沉默了许久,苏枕寄轻轻叫了他一声,说道:“其实我们应该好好想一想了。”
柳昔亭看着他,说:“想什么?”
“想我们……到底是要寻找十年前的旧影,还是真的在珍视眼前的人。”
柳昔亭没想到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一时愣住,许久才说:“我只是……想跟你待在一起,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苏枕寄点点头,说:“那你想要十年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上次柳昔亭的一番眼泪,苏枕寄似乎明白了些他的苦痛来自何处,提出这个问题只是想让他明白,就算他喜欢十年前的人,“她”也绝不会再回来了。
但是柳昔亭却领会错了意思,一时面红耳赤,说:“你愿意接纳我吗?”
苏枕寄奇怪地看向他,说:“我若是不接纳你,那我干嘛日日陪着你?难不成要谋财害命?”
柳昔亭顿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很局促地拧着自己的手指,说:“以前的你,我喜欢……现在的,我也喜欢。”
这句话对于柳昔亭来说与告白无异,但是“喜欢”二字落在苏枕寄的耳朵里,却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词,就像他吃过晚饭非要多吃一碗南瓜粥一样的“喜欢”。于是他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说:“那不就得了,你总说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时常说些自轻自贱之话,我不爱听。”
柳昔亭此时一头雾水,觉得他不该是这个反应,便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迟疑地问道:“你刚刚问我……要哪个你,是什么意思?”
苏枕寄又喝了一口兑水的劣酒,说:“好难喝……啊?什么意思?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你也变成呆瓜了?”
柳昔亭现在心内更加疑惑,见他把酒坛推走,追问道:“我刚刚说……说的那些,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说的刚刚都说完了啊。”苏枕寄十分奇怪地打量了他一圈,说,“还要我说什么?”
柳昔亭叹了口长气,有些沮丧道:“你对我这么上心,只是出于好心吗?”
苏枕寄不知道他又怎么了,明明刚刚都高兴起来了,这会儿又耷拉着脑袋,便说:“我又不是什么大好人,出于什么好心?我只是想让你高兴点。”
柳昔亭侧过头盯着他,说:“能让我高兴的不是那几句。”
苏枕寄啊了声,说:“那是什么?”
柳昔亭咬了咬牙,说:“那次在船上,你喝醉了酒,我们……你上次说做的梦,那不是梦,是真的。”
苏枕寄啊了一声,但这声也不像惊讶或是不可思议,只是一种恍然大悟,片刻后他说:“怪不得第二天嘴疼。”
柳昔亭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有些恨铁不成钢,咬牙道:“这是重点吗?”
苏枕寄很抱歉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那你想说什么?”
柳昔亭看着他,说:“那天你醉酒,但我是清醒的……我喜欢你,是那种喜欢。”
苏枕寄似乎还有些不明白,说:“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本来柳昔亭就是鼓起了勇气才能将这句更直白的告白说出口,万万没想到苏枕寄还在纠结“亲吻”和“喜欢”之间的关系。
柳昔亭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红如蒸蟹,却半天也说不通,索性不要说了,起身就要走。
苏枕寄却一把拉住他,说:“哪里去?”
柳昔亭气恼道:“回去睡觉。”
“你怎么话说一半。”
柳昔亭语塞,有些无可奈何地瞪着他。
苏枕寄知道惹恼他了,有些不知所措,盯着他许久,突然说:“那不如再试一次吧,我感受一下那两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
第六十六章 听戏
柳昔亭被他这么一番话骇得愣在原地,见他还真的上手来拉扯,惊慌地往后一撤,说:“你干什么!”
“刚刚说过了,试一下。”苏枕寄脚步轻轻一挪,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你……你别开这种玩笑。”柳昔亭越挣扎越慌乱,但是又不敢使劲推搡他,颇为无措地被他拉扯着拽在了眼前。
苏枕寄不解道:“你怕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柳昔亭怒目而视:“哪有人用这种事情!乱试的!”
苏枕寄哎呀了一声,说:“你又不给我解释,我试一下怎么了,都亲过了,又不是第一次,你干嘛这么害羞。”
柳昔亭忙道:“我……我给你解释!你先撒手!”
苏枕寄哦了声,还真乖乖把手放开了,说:“你说吧。”
柳昔亭还有些惊魂未定,颇为不信赖地往后退了一步,说:“亲吻是亲密的事情,上次你喝醉了,我又……我又喜欢你,所以没有拒绝。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在你不清醒的时候……趁人之危。”
“这怎么能叫趁人之危呢?”苏枕寄不解道,“我又没有不情愿。”
柳昔亭很惊讶地抬眼看他,说:“什么……什么意思?”
苏枕寄好像又不理解他在惊讶什么,说:“我以为是做梦,但是那个梦很好,我没有不情愿。就是这个意思。”
听了这话柳昔亭一时出神,手中的酒坛就这么脱了控制,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嘭地一声摔在了院中。这声巨响把宋蕴养在前院的狗引得狂吠,两个人对视一眼,赶紧跃下屋顶,去平息狗吠。
待院内重归寂静,两个人静悄悄地返回到房内,苏枕寄在椅子上瘫坐下来,打了个哈欠,说:“吓死我了,要是把宋先生吵醒了,可真是大罪过了。”
柳昔亭看他一副坦荡的样子,似乎刚刚的闹剧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胡思乱想,一时更为心烦意乱,随便应了一声,说:“早点睡吧。”
苏枕寄嗯了声,目光追随着他,说:“你不会让我搬出去吧?这么晚了,我还要穿过一条长廊,灯笼光一闪一闪的,多可怕。”
柳昔亭笑了笑,说:“我没那么想。”
两人并肩而卧时夜已深了,苏枕寄困得睁不开眼睛,话说出口都有些听不出来到底说了什么。柳昔亭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说:“你困就睡吧。”
苏枕寄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脑袋又凑在柳昔亭的肩旁,好半天突然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柳昔亭只当他是梦呓,便没有追问。也许是这个半睡半醒的人还在等回答,竟然又睁开了困倦的眼睛,又问:“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柳昔亭垂眼看他,说:“你怎么还没睡?”
苏枕寄那双清澈的眼睛十分恳切地看着他,将柳昔亭看得有些无地自容,才说:“我没有不高兴。”
“但我觉得你也不是很高兴。”
柳昔亭轻轻笑了一声:“你睡吧。”
苏枕寄抓住了他的胳膊,说:“为什么不高兴?你哪句话我没有听懂吗?”
柳昔亭抿了抿唇,许久才说:“我不知道你对‘喜欢’是怎么理解的,但是我对你的心,早就不是对一个普通朋友那样。如果……如果你没有那份心,只是误解了我的意思,就不能再总是和我这样亲密。”
苏枕寄本来就困,听他这么说更晕了,说:“我不明白。”
柳昔亭深深叹了口气,说:“亲吻这种事情,是伴侣才能做的,你不能用这种事情来试探自己的感情。我知道你心思纯粹,但我会有非分之想。”
苏枕寄啊了一声,说:“可我喜欢跟你呆在一起,跟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柳昔亭心头狂跳,喉头艰难地动了动,说:“还……还有别人会让你有这种感觉吗?”
苏枕寄想了想,说:“没有吧,只有你最好。”
柳昔亭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还好是在黑暗中,不然苏枕寄就要看到他这个似哭非笑的奇怪表情:“我怎么好?你不是嫌弃我古板吗?”
苏枕寄笑了声:“你一直都好,你是最好的。”
柳昔亭侧过身看看他,两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许久,柳昔亭很想亲吻他的额头,但是对着这么一双眼睛,他却不敢提出这样的请求。但苏枕寄却突然凑过来,在他的脸颊上落下来一个轻飘飘的吻。
柳昔亭登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苏枕寄捏了捏他的手,说:“你不是小古板,你现在还是个……嗯,纠结狂。”
柳昔亭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洒在颈间,心内的狂跳许久才缓和。
*
次日晚上,说好了要去戏楼听戏,苏枕寄在自己身上多装了十多把春燕小飞刀。柳昔亭咋舌道:“真是去抢镖的啊?”
苏枕寄哼了声,说:“你不知道,我都打听过了,哪个任什么的东西,成天为非作歹,藏宝图若是落到他的手里,那还得了。”
柳昔亭笑道:“江湖规矩嘛,谁抢到就是谁的。但是任一安身边全是高手,你多带些家伙,也是应该的。”
“对,他叫这个名字。”苏枕寄沉思片刻,又说,“今晚又是牡丹亭,哪个姓任的已经打算明着把那个小花旦抢回家了,八成今晚就要动手了。”
柳昔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道:“苏大侠,要英雄救美了?”
苏枕寄呸了他一声:“我救什么美,我要趁乱抢东西。再说了,那个小花旦是个男旦,他自己自求多福吧。”
柳昔亭乐不可支,说:“女旦你会救吗?”
苏枕寄本来在齐整衣冠,听他这一通不怀好意的问话,立刻一个箭步冲到了他的面前,伸手就捏他的脸,说:“你闭嘴吧!”
柳昔亭哎了一声,见他已经又迅速逃走了,好笑道:“你打听得这么仔细,看来这些消息也有不少人知道了。今晚那家戏楼,可真要有好戏上演了。”
苏枕寄说:“可不是嘛。”他侧目看了一眼柳昔亭,问道:“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柳昔亭悠闲地笑道:“给你搭把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枕寄说:“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出去赏个画给自己赏成了这个模样,反正今天你小心着点,不要让伤口再裂开了。”
柳昔亭沉默下来,轻轻应了一声。
苏枕寄笑着看他:“一说这个,你就像被霜打蔫儿的茄子。反正你不说,我也不会非要问你,你就放宽了心,帮我抢东西。”
云海楼是整个建宁最出名的戏楼,几乎每场上座都在八成以上。但是今日的气氛尤为不寻常。苏枕寄在一楼的茶水座儿上刚一坐下,就悄声说:“今晚怕是来了不少和我们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