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游伯安并不介意,目光越过柳昔亭的肩膀,再次落在苏枕寄的身上,说:“大典快要开始了,再不去可就赶不上了。”
柳昔亭此时对他已是百般厌恶,只是强撑着礼节,问道:“游公子只身前来,怎么参加大典?”
游伯安一摆手,笑道:“我是这里的财主,我只身也能进入。”他说着又看向苏枕寄,说:“不要害怕,此时无人,是因为都去参加大典去了。”
苏枕寄再迟钝也能感觉到这个姓游的总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在心里呸了这人一口,又去盯着柳昔亭看。他已经感觉到柳公子一见到这个人就开始生气了。
于是苏枕寄晃了晃他,示意他走,柳昔亭才回过头看他,神色也软和下来,说:“那我们进去看看。”
那个游伯安一直走在他们身侧,时不时向这位不会说话的“夫人”示好,苏枕寄烦得要死,连害怕都顾不上了,他觉得柳昔亭的怒气越来越盛,忍无可忍地瞪了那人一眼。
但是游伯安接收到他的眼神却没有一点要避让的自觉,反而更觉兴高采烈。苏枕寄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柳昔亭,眼神中有些可怜的意味:不要生气了。
柳昔亭摸了摸他的头发,俯首对他说话:“你看周边的店铺都上了锁,这个大典既然是为新婚夫妇准备的,何故全镇人都不在呢?”
他这么一说,苏枕寄又开始起鸡皮疙瘩了,还没给他回应,就听见一阵哭叫之声。他们加快脚步,转过一条巷子,瞧见一个姑娘身穿红色嫁衣,盖头落在一旁,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孩子,正在放声哭泣。那个孩子手中还抱着一只正在流血的公鸡。
此情此景顿时将他们拉回昨夜€€€€那个怀抱公鸡的孩子正是昨晚遇见的怪异的孩童。
女子面前站着一个壮硕的男人,颇为不耐烦地吼道:“都到了这里,你又说你不去,你不去难道要你弟弟去?”
苏枕寄拽了柳昔亭一把,似乎想说什么。柳昔亭领会到了,说:“这个大典恐怕真的有些蹊跷。”
这哭声却不止她一人,自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回首望去,几户紧闭的房门打开了,一顶小轿陆陆续续将身穿嫁衣的女子抬走,而她们的打扮与面前的这个姑娘几乎一样。
他们观望的时间有些久,引得那个猎户回头。他盯着身穿水蓝色长裙的苏枕寄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疑惑。柳昔亭趁机上前问道:“敢问阁下,她们是要去哪里?”
猎户的眉头一皱,说:“你不知道这个大典是干什么的吗?那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那个一直紧紧抱着姐姐的小孩也看见了他们,似乎是认了出来,他立刻尖声大叫起来,叫声不像正常孩童,吓得苏枕寄又往柳昔亭身后一藏。
他乱叫一通,柳昔亭却听见他似乎在喊:“救我们。”
那姑娘却赶紧用手帕去挡他的嘴,哽咽道:“不要叫……不要叫,不要惹得神母娘娘生气。”
那孩子却突然挣脱了她的怀抱,拎着半死不活的公鸡一路跑到柳昔亭的面前,公鸡的鲜血随着他的跑动流了一地。
柳昔亭看他似乎言语困难,便蹲下身问:“那是你姐姐吗?”小孩很急切地点了点头。柳昔亭又问:“有人强迫她干什么吗?”小孩仍然是点头,似乎很想向他求助,还要将手中的公鸡送给他。
柳昔亭赶紧摆手拒绝,但没来得及问下一句,那个猎户便拽住了小孩的领子,将他提了回去,不耐烦道:“时辰要到了,快点。”
他们正在疑惑,一直默不作声的游伯安却说道:“新婚大典嘛,有几位不愿意嫁人的新娘也很正常嘛,两位看上去情谊甚笃,恐怕不太能理解,毕竟不是所有夫妻都是两情相悦的。”
柳昔亭看他不以为意的模样,说:“既然不是成婚之日,为何还要身穿嫁衣?实在是奇怪。游公子说来这里的都是新婚燕尔,怎么只见新娘,不见新郎?”
游伯安撇嘴道:“新郎不愿意同往,各走各的,也很正常。”他说着又看向苏枕寄,说:“不过我若是有这么貌美的夫人,一定不会丢下她不顾的。”
苏枕寄被他的眼神恶心到,迅速收回了视线。
那个坐地哭泣的姑娘已经被她父亲拽了起来,踉踉跄跄之间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突然回头说道:“公子知道新郎都去哪里了吗?”
柳昔亭看向她,见她满脸愤恨,说道:“新郎都是死人!自然不能相陪!”
她话刚说罢,猎户便扬手给了她一巴掌,骂道:“少在这胡说八道!”
苏枕寄听了这话却觉得身上一阵发冷,有些无措地看向柳昔亭。
游伯安却笑得开怀,说道:“夫人不要害怕,哪有这么玄乎,自己的丈夫不疼爱自己,骂他一句死人怎么了。”
苏枕寄实在不想搭理他,却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缠绕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又是一阵恶寒。苏枕寄心想,做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等换回男装,先把这个色鬼揍一顿再说。
第七十五章 祭坛
远处传来三声鼓鸣,嗡嗡之音盘旋于纺云镇上空,荡荡远去。仰首一望,便可看见一座鼓楼矗立于小镇正中,红瓦红柱在沉沉天色中仍然醒目。
阴魂不散的游伯安说道:“大典开始了,快去吧,这边的路可不太好走啊。”他说完便摇着故作风流的那把折扇径直离开了,霎时之间,偌大的小镇中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但是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没有立刻掉头就走的说法,他们远远跟着游伯安,看他在长街尽头向右一转,人便消失了。毕竟还是担心迷路,他们加快了脚步,但行至刚刚游伯安所在之处时,见右转后并无路可走,像是某座宅院的后墙,墙上留下两道葫芦门洞。
他们走近了去瞧,发现两扇门洞后是两条不同的小路。透过左边这扇门洞,可以瞧见一座隔景的假山,而右边这扇门洞后,是一片宽阔的湖面,洁白纤细的鹭鸶鸟在湖边悠然漫步。
苏枕寄一见此景,紧紧抓住了柳昔亭的手,眼睛死死盯着他,一副绝不分开走的模样。柳昔亭好笑地看着他,说:“你慌什么,我怎么会让你自己走。”柳昔亭张望了一眼,说:“先走右边,看看会通到哪里。”
作为一个路痴,苏枕寄没有建议,对他的话表示完全的赞同。
他们踏进了右边的葫芦门洞,向前走了几十步才看见湖水的尽头。此处从外围看似是一座深宅大院,但身处其中,除了一泊镜湖,却不见一座楼宇。竹林深深,丛草茂盛,他们仿佛踏入了一座无人的园林。
柳昔亭被他抓得很紧,几乎能听见他的不安的心跳声,便侧目安抚道:“世上没有什么神神鬼鬼,都是人在装神弄鬼,不要怕。”
苏枕寄不敢乱看,完全倚在身侧之人身上,走得犹犹豫豫。脚下荒草繁茂,苏枕寄一时不防,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他整个人向前踉跄了一步。幸好柳昔亭眼疾手快,把他扶稳了,不然就要摔一身黄泥了。
柳昔亭问:“没事吧?”
苏枕寄摇摇头,却示意他回头看。柳昔亭试探着踢了踢,发现此处似有一块坚硬石板,与这泥土地格格不入。苏枕寄轻轻跺了两脚,便能听见空空的回音。
柳昔亭蹲下身拨开长草,果然瞧见一块巨大的灰白色石板,他抬起头看苏枕寄,笑说:“难不成这个大典是在地底下举办的?”
苏枕寄却四周张望了一圈,他突然皱了皱眉,在鼻前做了个扇风的动作。柳昔亭说:“有什么味道吗?”
苏枕寄点头,伸手拉他起身,拽着他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忽见一巨大铜炉置于竹林之中。铜炉中插满红色长香,炉内却不见有多少香灰。
柳昔亭探头去看,说:“看起来刚插上没多久€€€€”他说着突然一顿,伸手在炉身上摸了一圈。铜炉两侧是两只狮头提手,柳昔亭敲敲打打了一番,忽然灵机一动,用手去拧右侧的狮头。那狮头竟然真的旋转了半圈!
苏枕寄面露惊奇,但见他将狮头拧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发生什么,便有些无聊地蹲下身来,百无聊赖地盯着这个铜炉看,伸出手去拧另一侧的狮头。
在左侧狮头转动半圈后,便听得轰隆一声,两人同时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刚刚被他们敲打过的石板缓缓打开了一条缝。嗅觉向来很灵敏的苏枕寄立刻就闻到了刺鼻的香味,赶紧掩住了口鼻。
柳昔亭笑道:“果然是在这里,阿寄,把它拧到底。”
随着狮头的转动,那个藏于地下的地宫之门也彻底打开了。站在入口处向下望,只能看见长长的石阶。石阶两侧每隔几尺便点着一盏油灯,瞧上去倒也不是十分可怖。
苏枕寄捏了一下柳昔亭的手,抬腿就要下去,却被一把拉住了。柳昔亭看着他的裙摆,说:“小心……踩到裙子。”
苏枕寄哦了声,有些别扭地提起了裙摆,小心翼翼地向石阶深处走去。柳昔亭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晃神,见他已走了十几级石阶,忙收回神思,快步跟了上去。
这条石阶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看见了尽头。苏枕寄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柳昔亭。柳昔亭接收到他的眼神,笑道:“你现在可以不用一步步走了。”
苏枕寄冲他一笑,将裙摆一拢,就见他足尖轻动,人已行至石阶尽头。柳昔亭很快就来到了他身侧,握住他的手,说:“像个迷宫似的,你可拉紧我了。”
也不知道建造这个地方的人到底有什么选择癖,入眼又是三条分岔路,周遭皆是石壁,根本瞧不出这三条路有什么区别。
“你们竟然能摸到这里,真了不起。”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柳昔亭看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游伯安,语气不善道:“游公子怎么神出鬼没的。”
游伯安一摊手,说:“是我带你们来的,当然应该引路。”他说着眼神又飘走了,十分登徒子地笑道:“不过我提醒你们,夫人这种样貌,要是被里面的人瞧见,恐怕要被抢走。”
柳昔亭自从看见他出现,那对眉毛就没有舒展开过,听他这么说更觉来火:“不劳游公子费心,还没什么人能把他抢走。”
游伯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将收起的折扇在手心一敲,说:“反正我已经提醒过了,两位还是坚持要进去的话,就跟我来吧。”
他话说完,径直走向了中间的那条石道。但是此时柳昔亭不甚信任他,两个人在原地站着,一时没有动作。
游伯安回过头看他们,说:“我好心带路啊,若是走错了,不是机关暗箭,就是毒虫蛇鼠。你不怕挨冷箭,我还怕伤到夫人呢。”他这话说着说着又暧昧起来,苏枕寄看也不看他,正忙着用含情脉脉的眼睛消解柳公子的愤怒之情。
但既然进入了这么一个地方,好像除了信任此人也别无他法,他们最终还是跟着游伯安选择了中间的那条石道。
石道狭窄,两人同行尚且拥挤,苏枕寄便与柳昔亭挤得更近,几乎挂在他的身上。游伯安只顾前行也不回头,自顾自说道:“大典开始许久了,不过也不打紧,最精彩的还在后面,你们还来得及。”
柳昔亭问道:“什么大典要在地宫里办?”
游伯安微微侧目,笑说:“因为纺云镇供奉的神明久居地下,作为信徒,自然要来地下拜见了。”
“你说这个大典只有新婚夫妇才能进入,为何全镇人都不见了踪影?”
“举办大典的只有中心的那一小块祭台,”游伯安不甚在意道,“你要围观,神母娘娘也不会怪罪的。”
这话一说,柳昔亭更觉得这不像是什么祈福大典了。这场大典似乎更像一场唱给全镇人看的大戏,但是唱这出戏的目的是什么,还是要等亲眼看见才知道。
苏枕寄有些心神不宁,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柳昔亭摸了摸他的脸,说:“不舒服?”
苏枕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又颇为无力地挂在了柳昔亭的肩膀上。柳昔亭说:“头痛吗?”
游伯安听见了柳昔亭的问话,说道:“通道里又冷又闷,等走出去就会好一点。”他说着递过来一个纸包,说:“里头是些提神醒脑的药材,给夫人闻一下就好。”
柳昔亭半信半疑地接过来,自己先闻了一下,问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游伯安啧了一声,说:“我要害也是害你,舍不得害她。”
柳昔亭一阵膈应,但是瞧苏枕寄的确一阵气闷之状,便将药包放在他鼻下,说:“好点吗?”
一阵清凉的药香霎时钻涌而入,苏枕寄昏沉的神色清醒了许多,太阳穴的钝痛似乎也有所缓解。他看向柳昔亭,冲他点了点头。
游伯安默不作声地看着,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说:“这就是普通草药,瞧你谨小慎微的样子。”
柳昔亭不欲多与他说话,只是扶着苏枕寄安静前行。昏暗的石道尽头挤进几束明亮的光线,浑厚的乐器敲击声和歌唱声也随之传入。
游伯安笑了声,说:“看来我们来得正好,这可得好好瞧瞧,这可是纺云镇延续了好几十年的传统。”
他们踏出石道,眼前便是一座巨大的石像。石像上有六目,金光灿灿,一掌掌心朝上,另一掌竖立胸前,竖立的掌上挂着三根丝线,那丝线却不是石头刻成的,红色的丝线自高大石像上垂落,化作石像脚下阁楼的红色珠帘。
此时他们位于三层楼高的石台之上,两旁站满了默不作声的镇民。此处只有他们三人在走动交谈,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挪移而来。
而石台之下是片宽阔的祭台,祭台正中放置了五鼎巨炉,炉中沸水翻滚,而在每一座炉上,都吊着一个身穿嫁衣的女人。
柳昔亭心头猛然一震,苏枕寄有些呆愣地看了片刻,突然一捂胸口,像是痛极的模样。
第七十六章 下药
柳昔亭立刻就发现苏枕寄面露痛苦之色,忙问:“怎么了?”但苏枕寄只是倚在他身上,别说比划给他看,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夫人不舒服?”游伯安颇为悠闲地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又移到祭台上,说道,“大典最精彩的地方就要到了,可不能错过。”
苏枕寄低着头剧烈喘息,突然抬手掩住口鼻,似乎被什么味道呛到了,眼中不受控制地向外流泪。柳昔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草药纸包,迟疑了片刻,瞬时抬手扔了出去,怒目问向游伯安:“你到底给的是什么东西!”
“都说了是普通草药。”游伯安仍旧不以为然,说,“就是这地宫里点了一种香,味道浓郁,可能夫人闻了受不住吧。”
“你少装蒜!”柳昔亭将苏枕寄拥在怀中,去顺他前心的穴位,说道,“怎么你我都没事,只有他不舒服?”
游伯安突然哦了一声,露出想起了什么事情的模样,说道:“是不是早饭吃得不习惯?再一奔波,难免不舒服。”
柳昔亭一听他说早饭,突然想起早饭时苏枕寄的粥碗是游伯安亲手递过来的,虽然心中对他有些芥蒂,但他到底是主人家,他们也不好表现出来。柳昔亭这么一想,立刻身上一凛,腰间的剑铮的一声出了鞘,剑锋如雪,正抵在游伯安的脖颈处。
“你在他的粥里下药了?”
游伯安哎了声,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距自己喉咙极近的剑锋,说:“有话好说,怎么还动刀动枪的。再说了,你说我给她下药,有证据吗?杀仇寻衅还要讲究证据呢,越公子实在是不够……儒雅。”
他说话的空当,柳昔亭的剑锋又近了些许,游伯安哎了几声,说:“行行行,我是给她的饭食中加了些东西,但是没有大碍,只是刚刚闻了这些奇怪的香,催发了毒素而已,不要紧,不要紧的。”
一听他这么说,柳昔亭顿时心头火起,怒道:“解药拿出来!”
游伯安跟他笑道:“越兄,我劝你慎重,解药她用了,也要难受个一段时间,何必呢。”
苏枕寄此时用手抓住了柳昔亭的衣襟,他能感觉到头晕目眩,却也知道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就扯了扯他,想让他不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