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点就以为自己死了。”孟锐叹了口气,“但我想着,快过年了,怎么也得回临嘉看看你呀,看看你又长高了多少…”
“………”
他们那天说了许多许多,说到最后连孟锐嗓子都哑了。余朝晖眼眶温热,好像也没用那么疼了,甚至也逐渐有了一点点信心。
两个男性挤在一张床上的确有些拥挤,但那会儿却让余朝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失去了视觉本来就让他一直没什么安全感。
他眼睛看不到,便只有实实在在的触碰才能稍微让他心里没那么害怕。而拥抱的温度正正好好的填补了这份空缺。
在一片黑暗中,余朝晖突然冷不丁的开口:“你这次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以前不都是每次过年才回来吗?”
他终于问了这个白天就应该问的问题。
而孟锐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慌忙,他应该早就已经排练了无数次正确答案,对于余朝晖的询问,他不紧不慢回答:“哦,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有别的事……”
假话。
孟锐因为刷到了他们院里一个大嘴巴在空间发的动态,这才知道余朝晖出事了。他甚至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连夜坐车赶回来的。
而且,如果不是想着朝晖还在院里,有个正大光明的借口回去看看他,和他说几句话。哪怕余朝晖不理他,他坐在一边看着他安安静静写作业的样子也是高兴的。
不然这五年来别说过年回来了,孟锐连路过临嘉都觉得晦气极了。
第68章
第二天, 孟锐还是陪着余朝晖重新去另一家医院看了看。临嘉的经济发展落后,稍微大一点的医院没几家,看起来也非常陈旧。
可能因为周六周日, 医院里的人特别多。
给余朝晖检查的医生有些烦躁,他动作不怎么轻柔地掰开余朝晖的眼皮, 里面眼球的淤血依旧还是没消散开,特别吓人。
“不行啊, 你这怎么弄这么严重啊?”
医生说他们没有专业设备做进一步检查,只初步看了一下,说正常情况十四天就该自行消散, 但余朝晖的眼睛明显还有扩散的倾向。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看不到了?”医生问了余朝晖一句,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 “这样看的话那多半瞎了, 只能换眼角膜。嗯, 下一位。”
这个医生的话和之前医院的话一模一样。出来后,余朝晖自己都尚未觉察出手腕的轻颤,一旁的孟锐倒先觉察。
他温热的手心安抚似的轻轻握着余朝晖的手, 仿佛是在对他说别怕别怕。
余朝晖自己是看不到他自己眼睛的具体状况, 但孟锐看得到啊。刚里面在检查时,他就站在旁边,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哪怕孟锐不是第一次看到余朝晖眼球满是淤血的样子, 但每一次看,心脏依旧还是会不自觉地缩紧。
再一看护士那明显有些略粗暴的动作,孟锐没忍住开口:“大夫你轻点啊。他眼睛本来就受伤了, 你怎么那么用力, 他不疼吗?”
“………”坐诊的医生没理他, 反而是一旁坐着的余朝晖轻轻拉了拉他。
老实说, 其实拉得也不是特别大力。就算一点,余朝晖一样会觉得很疼,毕竟他的眼睛就受伤严重,一点触碰就会让他疼的。
还有…孟锐实在太紧张他的缘故。
大抵是孟锐这五年来的性格变化太明显,等从医院出来后,孟锐明显看出余朝晖有几次想和自己开口说点什么,又几次没说出来。
“………孟锐,你……”
“怎么了?朝晖。”
“哦,没事,没什么。”
其实就算余朝晖没问出口,孟锐也知道他大概要问什么。无非是他这五年变化挺大的。
孟锐以前因为脸上的胎记,性格自卑又懦弱,是个受气包。但那只是以前,以前的他没有离开临嘉,一度还那个孤儿院就是全世界呢。
等他真正出去见得多了,脸上的胎记也没了,性格自然而然就变了。再者说,人又不是一个物件,自然也不可能永远一成不变。
几年了,他和以前不一样也很正常。
不过…孟锐平时性格还是很好的。
毕竟他现在是做生意的嘛,经常和人打交道。南来北往的,到处跑,和气生财这个道理都是懂的。
五年里还没谁说过孟锐脾气不好,但他这次回临嘉以后,就已经生了好几次气了,几乎都是和余朝晖有关。
弄伤余朝晖那几个小混混,他也去看过了。那个案子的结果没有悬念,最后肯定要赔钱的,问题在于他们都没什么钱…
但…也不是没什么办法的。孟锐已经想好了在离开临嘉之前,他会偷偷把这个事情处理好。当然,不会和余朝晖说。
就像之前孟锐给余朝晖讲的那些事情里,他其实还掐头去尾、隐去看好多重要的细节,其中包括他刚出去那段时间的事,他也绝口不提。
孟锐能够和余朝晖讲出口的,都是一些稍微好一点的。没什么别的目的,就是希望自己在他心里是稍微好点的形象。
“我觉得他都没怎么好好检查,咱们还是换个医院看看吧。”孟锐小心斟酌着词句,“就算不能保证完完全全治好,但是起码检查要全面一点嘛。”
孟锐经常在外面跑,哪怕和这方面没关系,也稍微知道一点眼科出名的医院有哪些,反正都不在临嘉。
他很坚定地告诉余朝晖,想带他去申城的医院看看。好歹比在临嘉要强一点,他们这儿的设备落后,他实在是不放心。
“………好吧。”
余朝晖没去过申城,但他粗略估算了一下,他们离临嘉得有接近两千公里,那还是余朝晖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还是他在他完全看不到的情况下。
如果要去的话……余朝晖不可避免地在心里进行提前的演练,他在心里想着,首先临嘉只有一个小小的汽车站,应该是需要先去汽车站转车再乘坐火车。
“都听你的。”
余朝晖听着孟锐说着他的安排,没有一点异议。反正他也没离开过临嘉这个地方,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
他们两个那时正坐在医院外面长廊的座椅上,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孟锐能感觉来来往往的病人或者家属正从他面前路过,其中还有不少打量的眼神,但那会儿已经习以为常了。
“孟锐,我们先出去吧。”
医院的气味,真不好闻啊。
两个人从医院里出来后,正好在路口碰到一个卖糯米小糍粑的小摊贩。
隔着老远就闻着香味了,余朝晖还没说想要,孟锐就注意到了他脚步的停顿。
他一边提高音量喊住小摊贩,一边还要扶着孟锐,让提醒他小心脚下,让他慢一点不着急。“前面有一个台阶,恩,对,慢一点。”
前几年这种小吃就多,记得有回从他们院门口路过,当时那个卖糍粑的小摊贩可怜他们没父母,给他们便宜了不少。
孩子们自己凑钱买了一大份,那种香味总是能记很久很久。
白砂糖混合着黄豆粉,裹着软糯的糍粑团子,打包好以后,摊主还会另外在糯米糍粑上淋上一层红糖,更香了。
孟锐拿竹签戳了一个小团子喂到余朝晖的嘴边,朝晖的唇边不小心沾了一点黄豆粉,他自然伸手给他擦掉。
余朝晖应该是挺喜欢的,原本紧绷的面色都放松了不少,他边咀嚼边不忘让孟锐也试试:“感觉和以前的味道也差不多,你试试?”
“恩,好。”
孟锐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余朝晖鼓动的腮帮子,又顺手把一个糯米团子喂到他唇边:“朝晖,还回院里吗?”
本来孟锐昨天就想带余朝晖出去住了,但是那会儿刚回来,本来就还没怎么和余朝晖相处过,他怕余朝晖不同意。
说完以后,孟锐又解释般地补上了一句:“太吵了,你都休息不好。我们明天还要坐车,你今天得好好休息才行。”
这话倒是真的,院里一层宿舍楼不可能只有他们那一间,也不止他们那一层,上上下下住了好多人呢。
可能是因为临近中考的缘故,觉得终于可以放松了,晚上的时候,外面的人唱歌的唱歌打电话的打电话,还有人在走廊外面走来走去,各种嘈杂的声音…
不过余朝晖以前习惯了,对于这种吵闹声已经能够做到视若无睹。但…没了视觉以后,他对于声音也变得无比敏感。
“恩。”余朝晖除了应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再说,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本来也不是很想回院里,哪怕以前几个“妈妈”在余朝晖眼睛还没瞎之前对他也还算可以。
有时候发零花钱的时候会多给他发一点点,吃饭的时候会多给他留一点,算好吧?
但是这种可以是基于他们觉得未来能够从余朝晖身上获得巨大收益,也是基于她们一遍遍在余朝晖面前提醒,以后要如何如何还他们。
甚至某种意义上,余朝晖人缘不好也有一部分这种原因。
“那我们住哪里?”
余朝晖不怎么想回去,孟锐就更不用说了,他把最后一个小糍粑喂到余朝晖唇边,又将余朝晖的手挽在他的胳膊上。
“交给我吧。”
孟锐刻意放慢走路的速度来配合余朝晖的略显迟缓的脚步:“不会让你没地方住的,我们先休息一天,明天再坐车…”
看病这种事,本来就拖延不得。
如果不是因为还要买票,还要准备一些过去那边的东西、晚上坐车不好休息,不然孟锐都想晚上直接走了。
孟锐随手拦下了一辆出租,又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余朝晖上车。坐稳以后熟练报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在前面登记时,比起孟锐和前台交谈的声音,在余朝晖的耳边最清晰的…居然只是墙壁钟表里滴答滴答的声音。
坐电梯时,余朝晖看不到。但可以明显感知到了应该不只有他们,还有一些其他人。
他还闻到了明显的香水味,还有手机震动的声音。对于余朝晖来说,其他人都是陌生的,未知的,只有孟锐是熟悉的,他当然只能如藤蔓般尽可能靠着孟锐。
余朝晖以前没有瞎过,从来不知道原来在失去视觉之后,周围的一丁点风吹草动被无限放大会是这个样子。
余朝晖先是感觉到好几声的滴,像是在刷卡之类的。接着是脚下的地面动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下意识更靠近了孟锐一点。
“朝晖,没事的,你挽着我就行。”孟锐拿另外一只手轻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我们现在在电梯里,刚启动会有一点不适,现在好一点了?”
“没事的,没事的。”
孟锐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孩那样小声和余朝晖讲着话,手臂紧紧将余朝晖揽在怀里,给予他最大的安慰。
当时可能还不觉得,等从电梯里出来后,余朝晖越想越觉得太丢人了。
但这并不是他矫情,过往他依赖于眼睛,在没有眼睛后,自然就没有方向了。
“朝晖?”孟锐引导着他一点点走进房间,又扶着他坐在沙发上。刚转身,手臂被孟锐拉着。
他一言不发,但意图很明显。
“别怕,朝晖,我只是去帮你拿拖鞋。”孟锐解释着自己的行为,“不会离开的。”
“哦……”
余朝晖看不到酒店房间的布局,他能感觉到的就是酒店的沙发很柔软,空气里不知道喷洒了什么,闻起来很香。以及…床很大。
孟锐仿佛是看穿余朝晖的不安全感,一整天的饭都是叫人送的,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余朝晖身边,这也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焦虑。
他久违的话多了许多,两个人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包括之前一直都传得沸沸扬扬的2012年世界末日之类的传闻,实际上并没有末日,他们还不是到了2013年。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记得你回来挺早的。”余朝晖想了想,“我忘了哪天,反正感觉很早就回来了。我记得跨年那一年,好多人都没睡…”
“恩。”孟锐轻轻开口,“我也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