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很少吵架,也一直这样和楚皓相处,却在上大学的这几年里发现了自身存在的很多问题。
有时候顾轻言也会想,张梓柔是对的多还是错的多。而原生家庭亲情的缺失,又是否为他谈恋爱后陷入PUA陷阱埋下了伏笔?
从物质上来说,张梓柔是个基本合格的母亲。而在精神层面,张梓柔的关心却远远不够。
甚至在不停地贬低打压他,这才养成了顾轻言遇事习惯性先反省自己的性格。
或许童年的阴影会伴随人一辈子,现在张梓柔已经过了最逼着他卷的那段时间了,母子两人之间好像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张梓柔偶尔卷他一下,他烦归烦,当耳边风听了就算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记在心里。
如果没有这件事,他觉得他和张梓柔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逢年过节礼节性问候一下,每个月转点养老钱,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可现在他要去和张梓柔面对面地谈判了,也许会发生可以预料的冲突。
这好像不仅仅是和张梓柔的谈判,似乎更是替那个永远胆怯地缩在墙角,永远说不出自己真实想法的小孩告诉张梓柔€€€€
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思想,再也不要你控制我,规划好我一眼能望到头的余生。
……
顾轻言发完这两条消息后,轻轻叹了口气,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缩紧。
他很紧张,不知道张梓柔会给他什么回答。
张梓柔是高中的语文老师,这个时候应该刚下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看见了消息就会回复他。
而就在他升起这个念头的下一刻,手机轻轻震了下。
【张梓柔:明天上午我在家,下午去学校看自习……】
【张梓柔:什么事不能微€€信说?】
【张梓柔:不要占用你学习的时间】
顾轻言轻轻眨了下眼,回了她一个「嗯」。
他回完,起身将一片狼藉的西装裤脱了下来,连带着皱得不能看的上衣一起放在盆里,自己挽了挽衣袖,正准备把衣服上的污渍擦干净再送去干洗,楚山野却接完电话回来了。
“你别洗,我来。”
楚山野一眼就看见了裤子上的东西,瞬间有些心虚:“不好洗,你别累着手了。”
“洗个裤子能累什么?”顾轻言瞥了他一眼,“你们经理找你有事?”
楚山野「嗯」了一声,从后面抱住他,下巴又垫在他的肩上:“程凯说我这个月末就要去集训了。”
顾轻言的动作顿了下:“去哪集训?”
“是保密的……”楚山野说,“早八晚八,一周能有一天自由出入基地的时间,其他时候全得在里面待着。”
他说完后语气有些担忧地补充道:“哥,我们这样是不是就算异地了?我们不会分,分手吧?”
顾轻言将毛巾沾了点水,闻言有些奇怪道:“什么?”
“我说我进去集训的话,我们算不算异地了?”楚山野摸了摸鼻子,语气里是无法掩盖的担心,“他们都说异地感情不稳定。”
顾轻言听见他说的这句话,有些无奈道:“这也算异地?”
楚山野「啊」了一声:“不算吗?”
“笨蛋。”
顾轻言随手揉了把他的头,继而垂下眼,轻描淡写道:“明后天我回学校住两天,我们导师有事找我。”
楚山野毫不知情,以为他真的是回去和导师做课题:“周末也不放假?这么累?”
顾轻言沉默半晌,旋即若无其事道:“对啊,很累。”
……
周六早上九点,顾轻言站在自己的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后才慢慢将钥匙插€€进锁孔,打开了防盗门。
餐桌旁坐了两个人,他亲妈张梓柔,和他亲爸顾屏。
顾屏在他的印象里是个对老婆言听计从的人,从小到大家里一直是张梓柔的一言堂。
他虽然也是个高级工程师,却一点话语权也没有。
这会儿顾屏正在看报纸,听见门口有响动声后抬头,有些惊讶道:“小言?你怎么突然回家了?”
张梓柔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起身走到客厅的茶几前坐下,淡淡道:“来这里说吧。”
顾轻言下意识地舔了下唇,有些紧张地在她面前坐下。
他初高中的时候,每次把成绩单拿回来,都会在这个位置交给张梓柔,等着对方对自己的审判。
好在大部分时候他都做得足够好,让张梓柔挑不出错来。
张梓柔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开口说第一句话。
“我……保研的材料已经交上去了……”顾轻言说,“我打听过他们的绩点了,如果面试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前几名。”
张梓柔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好,但是你也不能松懈,平时该怎么学还得怎么学,九月出名单之前不能掉以轻心。”
“昨天亚青会的面试组来学校了。”
顾轻言深谙「先报喜再报忧」的策略,把最近张梓柔可能会觉得满意的事都说了出来:“我去参加了面试。”
“嗯?亚青会?”
张梓柔果然对这件事感兴趣:“面试什么?志愿者吗?”
“有几个位置可选,我面试的是同声传译组助理……”顾轻言说,“如果面试过了的话暑假可能不回家,要去统一培训。”
张梓柔「嗯」了一声:“你有把握被选上吗?这个写在简历里会加分吧。”
顾轻言点点头:“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选上,放在简历里……应该能加分的吧。”
“行,你自己该努力就努力,这都是为了你的未来打基础……”张梓柔说,“生活费够吗?钱不够和我说。”
“我……”
顾轻言又舔了下唇,目光有些紧张地落在其他地方,心虚地不敢看向张梓柔:“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张梓柔挑眉:“你之前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马上要说的事吧?”
顾轻言心跳倏地加快了几拍。
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
但事到如今,他既然已经选了独自回家和张梓柔摊牌,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必须把想说的都说完。
“妈,我和楚皓分手了……”他轻声说,“五月份分的。”
张梓柔的神色终于多了几分惊讶:“怎么分手了?你们两个当时不是挺好的吗?”
顾轻言深吸了一口气:“他出轨被我发现了。”
张梓柔双眼微眯,半晌「哦」了一声:“那还挺可惜的,他学历和你一样高,家境不错。如果真要结婚也算是门当户对,还以为你们能一直谈下去。”
她说完后顿了下,顺口道:“真的是人家的问题吗?我看那小孩很有礼貌,也很有教养,会不会是你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四个字落在顾轻言耳中,忽然变得格外刺耳,让他一瞬间又想起了他和楚皓谈恋爱时,对方PUA他的那套话术。
“怎么会是我的问题?”顾轻言睁大了眼睛看向张梓柔,“你是我的妈妈,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考虑。”
“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你不要这么激动。”
张梓柔皱眉:“而且不要和妈妈顶嘴,小时候不是没少因为这件事说过你吗?怎么这样屡教不改。”
有人说,很少把不开心的事和家里说。因为很可能变得更不快乐,更加不幸。
这是对的。
顾轻言垂下眼,看着茶几上铺着的绣花桌布,忽然觉得有些沮丧。
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遇见事情还是要他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不是我的问题,就是他的问题。”
顾轻言的声音微微发抖,抬眸看向张梓柔,眼神中隐隐有着失望:“他出轨,他和学弟聊骚,他用着我给他整理的笔记招摇撞骗,甚至打压我控制我,想让我永远离不开他,这样也是我错了吗?”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眸中满是悲哀:“哪怕这样也是我错了吗?”
张梓柔有片刻的怔愣。
在她的印象里,顾轻言一直是个情绪内敛的孩子,从没有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这样的顾轻言让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且他还嫖/娼……”顾轻言说,“他这么恶心,人品如此败坏,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顾屏一直在旁边当透明人,听见顾轻言说的这句话后才找到机会插嘴:
“哎,哎……小言说的对啊,嫖/娼这个真不能忍,违法了,而且万一染上病怎么办?”
张梓柔回过神:“嗯,有道理,那分手吧,分了挺好的,有这样的男朋友确实丢人,被别人知道了也没有面子。”
她说着看向顾轻言:“现在应该没有别的事要说了吧?”
顾轻言放在膝盖上的手在轻轻地发抖。
他开口,几乎听不清自己说话的声音:“我和……我和楚山野谈恋爱了。”
张梓柔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楚山野,楚皓的弟弟……”顾轻言说,“他现在长大了,对我很好。”
“楚山野?”
张梓柔重复了一遍,声音中多了些不敢置信:“那个从小就往电玩城里钻的小混混?你怎么和他有关系的?”
“他……我五月手受伤了去医院,在医院碰见他的……”顾轻言说,“然后就留了联系方式,就……关系又好起来了。”
他说完,客厅中的安静持续了很久,久到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紧张而失聪时,张梓柔才再次开口。
“顾屏……”她说,“把我的尺子拿来。”
顾屏皱眉:“孩子都这么大了,再打的话有点……”
“你在说什么废话?张梓柔的声调骤然变高了,“让你拿你就拿!”
顾屏叹了口气,进屋拿了把木尺出来。
小时候张梓柔给他讲给这把尺子的来历,告诉他外婆也曾拿着这把尺子打过她,才让她现在成为了一个别人眼中很成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