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第41章

“我也有这种感觉。”肖望笙坐回沙发,修长的腿交叠,深吸一口气,“云瑞,这事调查这么久,我有句话一直想说。”

透白的烟雾悬浮在二人之间,缓缓流动间勾勒出了凝结气息,段云瑞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没做声,只是将身体靠向书案,将轻烟搅得翻涌。

“南桥的事极其隐秘,虽然我想不通他是怎么知道的,可泄露就是事实。云瑞,你知道他接近你是心怀叵测,哪怕经历了上次生死相护也不能证明他的清白,只能说明他的目的不是你的性命。”

“但现在不是,以后却不知。”肖望笙淡淡苦笑,看向那双隐在白雾后的眼睛,“我觉得内鬼,就是林知许。”

办公室门外还能听到脚步来往的忙碌声,可门内,却陷入了死寂。

段云瑞深吸一口气起身踱步到窗边,将窗推开了半扇,冰冷潮湿的江风徐徐吹进来,沉郁的头脑瞬间清明几分。

“厨房新来的董妈有问题,我还不能确认她与林知许是否有关系。”漆黑的眸子似乎是眺得太远,竟微微失神,“但是今天,他们似乎有所行动。”

肖望笙一怔,直起了身子,“你知道了什么?”

“今天林知许要独自出门,本来应派人盯着他,但我没。”燃到头的雪茄熄灭在烟缸中,“我先放任他去做。”

“所以你是故意想让他露出破绽,然后抓个人赃并获!”肖望笙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暗暗松了口气,“我就说你怎么可能没点察觉,还当你真被他迷昏了头。”

段云瑞却没接话,恍惚间习惯性地摸到烟盒,却触到的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刚刚才抽过一支雪茄。

余光里几道黑影掠过,短促着急的哨声忽而自窗外传来,他朝那处看去,见一队警察正向新民街的方向赶去,马路上的人已显慌乱,那边是出了什么事?

林知许这会儿是不是应该也在那儿。

他轻抿了一下双唇,似乎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心头的不安,尖锐的电话铃声却在这一刻骤然响起,段云瑞心脏一紧,竟会被这听惯的动静惊了一跳。

“喂。”

“二哥。”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急迫与压抑。

“茂真?”

垂首整理文件的肖望笙听到这个名字倏地抬起头,手下的动作停下看向段云瑞,发觉他原本无谓的眸子蓦然凝紧,双目微微睁大,

“你们在哪儿。”

“新民街……新新饭店对面的可菲咖啡厅。”极力压低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段茂真几乎带上了哭腔,“他们……他们好像要进来了,林知许还在外头。”

“你躲着别动,我现在就去。”

“哥!”段茂真牙齿打着颤,却依旧记得林知许说过的话,“知许说让你别来,他怕你,你也是目标。”

电话在这一刻被挂断,段云瑞猛然拉开抽屉,巨大的碰撞声让肖望笙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他迅速取下衣架上段云瑞的外套,同时接过了他扔来的枪,

“出什么事了!”

“林知许遭到了枪击。”段云瑞嚯地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又回头看向肖望笙,

“茂真也与他在一起。”

第65章 你啊,回不去了。

“林知许,你既然敢背叛,还躲着起来做什么。”

异常浑厚的声音震得人耳内闷沉,林知许眉头一跳,心头泛起一阵异样。

林知许?他叫的竟是这个名字。

这个男人他认识,名叫陈泗,人虽极为高大魁梧,但能力并不算出众,比起邬昆差得远。

林知许躲在倒塌的桌板后面,垫着餐布,将一块形如利剑的碎玻璃紧紧握在手中,从缝隙中观察着陈泗。

“主子说,他留不得心不净的人,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给你个痛快。”陈泗环顾一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柜台,托着枪柄的手又紧了半分,“你是知道主子手段的,愿给你个痛快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心不净。

这是林知许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林知许的眼睑几不可见地微颤,心像裹了块碎玻璃,随着每一次跳动被反复划开,血肉模糊,茫然无措。

十年的时间他从反抗到顺从,在痛苦的深渊中唯一的希望就是等父亲的一句“行了”。

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就可以将他从无尽的折磨中拯救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开始依赖,被父亲所说的每一个字支配着喜怒哀乐。

背叛?这个词早已从他的心里挖了出去。

可父亲现在要杀了他,林知许怔怔,一时间手脚冰凉,麻得几乎握不住手中尖利的碎片。

如果连父亲都不要他了,那他现在在拼什么,又何必再拼?

指尖颤着,无意识地缓缓张开,玻璃碎片闪过一道寒光,滑落些微。

哐当一声,柜台里内有人碰倒了什么,在静得可怕的咖啡厅里恍若惊雷,林知许的双眸瞬间凝起,即将滑落的碎片再次被捏紧。

如果他的结局注定是死,那就把段云瑞的弟弟救出来,就当是还他泄密的债。

林知许已经无法去细思自己为何会连他的弟弟都放在心上,趁陈泗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柜台处,如猫一般弓身低伏,缓缓靠近。

咔哒一声,陈泗把子弹推上了膛。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将躲在柜台后的段茂真炸出了一身冷汗,而与他躲在一处,不小心弄出声响的侍应生更是脸色青白,腿已经抖成了筛子。

咖啡厅陷入了如死一般寂静,陈泗的脚步声就显得尤为沉重,每一下都如同直接踩在惊悸的心脏之上。

侍应生脸色惨白,牙齿发颤的敲击声甚至已经清晰可见,他缩在柜台下面,圆瞪的双眼惊恐地盯着段茂真,身体随着每一下脚步声惊颤,情绪已经完全崩溃。

“别杀我……”

侍应生的喃喃让段茂真大惊失色,可他还来不及去抓住他的手臂,侍应生大叫一声豁然站起,而完全吸引到注意力的陈泗也在这一刻本能地扣下了扳机。

枪响的一瞬,陈泗勃然色变,但即使站起的人并非他的目标,破空而出的子弹已无法回头,侍应生应声而倒,陈泗却双目圆瞪,僵立在了原地。

枪口的青烟仍未散尽,一片碎玻璃已深深抵在他耳下,尖锐的顶端将皮肤撑到极限,稍稍使力鲜血就会如决堤般喷涌。

“阿……”陈泗轻笑着顿了顿,“林知许,你杀人的招式可远不及你在床上的本事,还妄想能反制我?”

“那你可以试试,是你上膛快,还是我刺得快。”林知许的声音冷若寒霜,却不紧不慢,似乎丝毫未将陈泗的威胁放在眼中。

其实他很吃力。

他与陈泗的身形相差巨大,力量悬殊,握着玻璃的手看似占了优势,可林知许这个姿势却难以继续施力。

“林知许,你杀了邬昆,又背叛了主子已经是死定,躲过一次又有什么用?”陈泗的目光掠过柜台下露出的一片衣角,语气又重了几分,“也就是我还能给你个痛快,若换个人来,不说你也知道是什么下场。”

陈泗的话今日似乎特别多,那股异样的感觉再次泛起,林知许紧抿双唇拉回思绪,不让自己分神。

僵持之中,刺耳的哨声由远至近,四面八方赶来的警察将咖啡厅团团围住,看见眼前的一幕也不禁呆住,竟不知道是谁劫持了谁。

陈泗低低地咒骂着,却敏锐地发现林知许的手已经开始微颤,他眸中闪过一丝讥讽的同时手肘快速向后用力击去。

林知许一惊,骤然使力刺下,却也仅仅在扎破皮肉的之时被粗壮的手肘击中腹部,剧痛伴随着呕吐感重重袭来。

他退了半步,几乎咬碎了后牙才强忍下,手腕却一阵酸软,林知许奋力握紧了碎片,却仍陷入劣势。

“呵,你情人来了。”低到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陈泗似乎对这一幕产生了十足的兴趣,“阿棠,你用痴傻之身待在段云瑞身边,还能让他来救你,可是真有本事。”

痛苦不堪的林知许在听到阿棠二字后却如雷击般愣住了,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那怪异的感觉是因何而起。

院里的那些人从来都是叫他阿棠的,而陈泗从进来就一直大声地唤他林知许,甚至不断地在与他解释自己杀他的原因。

若林知许手中有枪,陈泗早已死了无数遍。

即使陈泗不是拔尖儿的,也不该犯这样愚蠢的错误。

林知许的呼吸随着思绪逐渐平稳,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从容,手掌张开,任由被血沾了尖儿的玻璃落在地上,嚓地一声四分五裂。

“云瑞!”

“段二爷!”

肖望笙与警察同时的惊呼并没有丝毫阻拦住段云瑞的步伐,他的目光紧锁在被陈泗劫持的林知许身上。

“放开他。”段云瑞站在咖啡厅的门内,语气沉稳,未见一丝慌乱,“我保你无事。”

“呵。”陈泗嗤笑,直接将漆黑的枪管对准了段云瑞,“你觉得我需要你保?”

似乎是正主终于来了,陈泗的话又多了起来,“他的心如今向了你,背叛的人,是留不得的。”

段云瑞瞳孔微缩,呼吸随这句话乱了一瞬,可还未稳下,却被林知许接下来的动作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他竟抬起一只手握住了枪管,在陈泗愕然的眼神中将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抬起的眸子里溢满露骨的热烈与渴求。

可段云瑞却在这炽烈中觅得了一丝不复相见的寒意。

“少爷,我接近你是别有用心……”本是在心中谋划好的计策,可与段云瑞对视的瞬间,林知许的心竟颤得牙齿咯吱,就连声线都稳不下,“四少爷还在后面,陈泗,你放他走。”

握在枪管上的手指已经绷到惨白,不容它有一丝颤动,身后的柜台中段茂真缓缓站起,看到这一幕几乎肝胆欲裂,

“知许!”

“四少爷,现在走出去。”林知许说着,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段云瑞,“别妄动,也别回头。”

段茂真怔了怔,缓缓松开手中紧握的花瓶,一步步从柜台中走出,步履是异乎寻常的沉重,每一步他都想回头,可他清楚,也许自己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会刺激到这个凶狠的男人,只能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陈泗。”林知许垂首,低声道,“你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身后的呼吸粗重了些许,暗嗤道,“不愧是你呀阿棠,看出来了?”

“父亲是不是跟你说,让你假意杀我,做出我们彻底反目的假象来迷惑段云瑞。”

陈泗的身体微微紧绷,却没说话。

“你啊,还是这么蠢。”单薄的唇在暗处勾起了微微向上的弧度,“陈泗,你回不去了。”

第66章 回家

“你回不去了。”

短短五个字好似化作了极寒的冰刃钻进了血管,所过之处血液似乎都被冻得凝起,无法流动。

“你他妈的胡说什么!”陈泗呼呼地喘着粗气,声音却是不由自主地颤动,“父亲说他会派人前来接应,他老人家是让我将功补过……”

林知许垂着头,嘴角的幅度难以自抑地上扬,就连肩膀随之抖动,可落在他人眼里像是在害怕到了极点,

“哦,将功补过?”

陈泗愣住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他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一切,碎裂的玻璃,倒塌的桌椅,正在向外走的段茂真,还有站在门口紧紧盯着他的段云瑞。

再外面,艳阳之下每个人的轮廓都似乎被阳光吸进去一般模模糊糊,就连穿着黑衣的警察都明晃晃的刺眼。

不,那刺眼的不是人,是他们举起的,对准自己的枪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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