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第64章

第102章 只剩死寂

白静秋蜷缩在墙角,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颤动,如万蚁噬骨般的痛让他一下又一下地往墙上砸,

“走开,你走开!”

“静秋,吃点也没什么,瞧见你难受,我也难受。”许言礼捧着烧好的八仙膏蹲在白静秋面前,袅袅轻烟向上,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古怪香气。

这香气对于白静秋来说,就犹如溺水中的人好不容易露出了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愣愣地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不自觉地靠近。

“对……”许言礼小声哄着,“听话。”

“少爷……”阿城蓦然发出的声音瞬间惊醒了沉醉的白静秋,他瞳孔猛缩,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立刻躲回角落里,将头埋进臂弯,死死捂住口鼻。

如果目光是一把尖刀,那许言礼已经将阿城千刀万剐,然而阿城即使心头发颤也依然硬着头皮上前,“少爷,我是来接你走的,要打仗了!”

“打仗……?”许言礼愣怔着,反应似乎有些迟钝,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鸟鸣声正随着清风拍打着窗帘,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平和。

“是不是我哥又让你来骗我的。”许言轻嗤,反倒冷静地站起身,“这理由未免太可笑。”

“是真的!我,我……”阿城慌慌张张环顾四周,眼睛一落在边柜的收音机上,立刻冲过去拧开。

咝咝啦啦的电流声顿时充斥了整间屋子,阿城焦灼地拧着旋钮,直到指针指向了那个电台。

“叛军已切断梁州城内所有联络电线,城内的联合军目前已经失去联系,总统表示现在将全面解救梁州城,保卫京城。”

一个女声毫无感情,一字一句地念着通讯稿,许言礼眉心渐渐锁起,目光定格在收音机上,“榕城方面现在形势紧张,叛军已抵达明安县,距离榕城仅有……”

许言礼呆愣地听着,眼睛一点点瞪大,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要打仗了。”

“是谢天武反了,现在传闻他要屠城!”阿城急得汗流浃背,恨不得把许言礼打晕了扛进车里,“现在全是出城的人,咱们就是开车也走不快,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少爷!”

“走……马上走!”许言礼的心突突直跳,转身就要往楼上去,“我去取些东西。”

“不用的少爷,车上什么都有,咱赶紧上车走吧!”

“不行,不带上八仙膏他不行!”

许言礼拖着残腿就要上楼,阿城一把扶起他,眼神闪躲,声音也低了下去,“大少爷说不许带他。”

“放屁!”许言礼一把将阿城甩到一旁,转向一直蜷缩在墙角的白静秋,“你先去带他上车……”

哪儿还有白静秋的影子!

“妈的……居然还跑。”许言礼低低咒骂着,回来之后白静秋就没有一天不想跑的,大门平日都紧锁,但今天阿城来得急,未将大门关上,“都这样了,还他妈跑!”

许言礼眸色间闪过一丝狠戾,可他却并不怕白静秋跑远。

依现在的状况,他根本跑不远。

“你把东西都拿好。”许言礼撑起木拐,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三少爷!”

阿城知道根本劝不动,急得直跺脚,却只得按吩咐赶紧收拾。

大门外,拖家带口的人群裹着汽车源源不断地向城南而去,所有人在经过许言礼身边时都不由自主地看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恐惧与焦灼犹如一道道火舌舔舐着许言礼的神经,直至此时,他才真真切切地从心底里泛起了恐慌。

许言礼喉结滚动,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举目向四周望去,果不其然,并未见到白静秋的身影。

他稍加思忖,竟逆着人群朝反方向而去,走了不过百米,一个淡蓝色的身影晃过余光。许言礼停下,转头看向那条寂静无人的弄堂。

摇摇欲坠,举步维艰。

每走出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就连手指扶过的每一块粗糙的青砖都好像活了一般在耳边叫嚣,叫嚣着快回去,回去你就能解脱了。

豆大的汗珠陡然流进眼角,白静秋猛地闭上眼睛,却在这一闭一睁间天旋地转,颓然倒地。

“静秋。”

熟悉的声音宛若厉鬼索命,处于眩晕之中的白静秋猛然惊醒,狠狠咬破下唇,就着口腔里的血腥气清醒了几分,挣扎着继续向前走。

“看,还是我最了解你,知道你会故意逆着人群走。”许言礼的声音很平和,听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快回去,留在这儿会很危险。”

呵……平和。

他不过是知道自己根本跑不掉,没必要生气罢了。

白静秋痛苦地直打颤,但许言礼想的没错,他是真的走不动了。

“……”疼痛已经开始折磨他的神经,白静秋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双唇想说句话,可刚一张口,眼前笔直的弄堂不知为何竟开始扭曲,就连巷口斜照进来的那道昏暗的路灯都变得异常刺目,打着转地扎进双眼。

所有的话都化为了痛苦的呻吟。

“走!”

许言礼的脖颈上青筋骤凸,他拖起已经无力反抗的白静秋,艰难地将他拖至了巷口。

“三少爷!”站在路边着急张望的阿城一路疾奔而来,咬咬牙背起了满口是血的白静秋,“咱快走!”

汽车后座上,许言礼用力捏起白静秋的下颌,紧咬的牙关被迫张开,泛着淡淡褐色的水被硬灌进了白静秋的喉咙。

熟悉的味道刺激着白静秋的味蕾,他几乎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可意志在抵抗,身体却已顺从甚至贪婪地吞下。

每每他反抗到最后,许言礼就会用这个方法硬灌他吞下和了八仙膏的水。

“你的骨头怎么这么硬,怎么能这么硬!”一字一句从许言礼的牙缝里恨然挤出,“对你好你也不领情,你一直跑,除了这样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你说啊!”

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汽车小小的躯壳里,外面的恐慌已于他们无关,许言礼双目赤红,眸底映出的只有白静秋痛苦不堪的脸。

喉咙里咕噜噜的水声听得人后背发毛,阿城忍不住自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吓得立刻缩回目光,握住方向盘的手都禁不住僵硬了几分。

后座上的一幕简直触目惊心!

“三少爷。”阿城的目光死死注视着前方,像是害怕惊动许言礼似的轻声道,“要出城了。”

浑浑噩噩间,白静秋也听到了这句话,口中熟悉的味道让他知道,自己又被强行灌了进去。

他挣扎着斜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随着车子一个方向前行的人们,或焦虑,或恐惧,或麻木。

所经之处,人们投进车子里的,莫不是艳羡的目光。

可谁又能知道自己有多嫉妒他们!

白静秋收回目光,看进车里,许言礼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外面时不时闪过的灯光在他的脸上划过,阴影也随着光线在脸上滚动。

活像个鬼。

可自己现在这幅模样恐怕更像个鬼。

又一阵眩晕袭来,白静秋闭上眼睛,他回想当初在戏班时遇到的许言礼究竟是什么样,可无论如何努力,无论脑海中的情形如何复原,可许言礼就还是眼下他看到的,这张拉他入深渊的脸。

从他骗自己喝了掺有八仙膏的汤药之后,许言礼就不再是那个他爱的,也爱他的人了,剩下的不过是相互的折磨。

不,不对,明明是他在折磨自己。

我没做错,我什么都没做错!

恨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心底却冷得他直颤。

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眸色的晦暗,又一道路灯将车内照亮了一瞬,在暗下来的刹那,白静秋倾身向前,吻住了许言礼冰冷的双唇。

相接的瞬间,两具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激颤,此时他们恐怕都不知道,彼此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他们好像许久没有亲吻了。

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犹如被点燃的杨絮,只需一丁点儿的火星就能霎时间变成翻滚的火舌,舔到哪里,哪里就要被焚烧殆尽。

身体重重压下,许言礼反客为主,胸口满溢的酸涩胀得他心头剧烈地疼痛,他忘乎所以地吻着,将这具身体牢牢禁锢于自己身下。

分明该是熟悉的滋味,却为何陌生如斯。

蓦然间一阵颠簸,两人随着车身的起伏而歪斜,却无人在意,紧紧相拥。直至交缠的颈间一阵微凉,才恍惚察觉,似乎是泪水。

是谁的泪?

好像已经分不出了。

白静秋紧攥着许言礼衣料的手缓缓松开,放下,垂至地面,细细摸索。

又一阵颠簸,车座下暗格被打开的轻响被汽车的吱嘎声所掩盖,一只骨节过于分明的手自暗格里拿出,手中握着的,是一支与这夜一般漆黑的枪。

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枪声的乍响而远去。

呼吸声,刹车声,阿城惊恐至极的叫喊声。

还有那双总是含着情的桃花眼,明明不会说话,此刻却好似发出了刺耳鼓噪的叫嚣声。

这双眼睛在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身上骤然一轻,是阿城哭喊着扶起了许言礼的身体。

失去了这份重量与温度的瞬间,白静秋竟怅然若失,手甚至本能地抬起,却在触到许言礼翻飞的衣角时,收了手指。

他怔了怔,松下了紧绷的后背,完全地躺在后座上。从车窗朝外面看去,就刚好瞧见了今晚的月亮。

今天是十五吗?竟还是个满月。

胸口溢出的血一丝一丝地被衣料的纤维吸收,吸不动了,再继续溢下去。

那颗穿透了许言礼左胸的子弹,此刻正留在自己的身体里,应该是疼的,但白静秋却感觉不到。

“下辈子……别再遇见了……”

手不带一丝犹豫地抬起,滚烫的枪口灼烧在太阳穴,枪响之后,一切霍然远去。

“三少爷,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就喜欢,哪里说得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我也是。”抬眸,微笑,贴上与自己同样温热的唇,“我也喜欢三少爷,是说不出的那样喜欢。”

继而无声,如今日一般,只剩死寂。

第103章 你等我,或许是我等你。

一共五辆汽车,前后行走在寂静漆黑的道路上,唯有车灯堪堪照出去几米,随着颠簸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光影,又被更为深邃的夜完全吞噬。

道路两侧已没有一个逃难的人,他们能走得这么快,是因为头车以及最后的两辆车上插着伦萨国旗,沿途维持秩序的警察莫不是谄媚慌张,为他们开疆拓路。

道路上骤然出现的大坑让头车猛烈地起伏了一下,宋焘见状忙踩刹车,段云瑞的身体无法控制地撞向了前座。

“少爷,没事吧!”宋焘咬着牙尽力将车稳住,可车底盘砰的一声,重重蹭到,“出城后的路实在不好,天又黑。”

段云瑞没有回答他,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怀中仍在昏迷之中的人,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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