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可他却无法再多看一眼,只能尽力地向前开,用力地开。
“离……离出城已经不远了……!”池简之颤抖的声音响起,“城外的可没如此笔直平稳的马路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直靠在窗边喘息的林知许转身将手搭在了打开的车窗上,一双漂亮的眸子蓦然凝起,在探出身子的一瞬间,叩响了扳机。
后面响起了急促的刹车声,一直紧锁在后视镜里的车灯也打着转偏离, 随后一声巨响,紧追不舍的车撞一头进了一旁的院墙,将路堵上了大半。
“好厉害!”池简之震惊不已,兴奋地回头,“没想到你的枪法竟这样好!”
“你怎么样了!”段茂真不敢回头,只能大声地问。
“我……没事。”身后的声音断断续续,“别停……后面还有车,他们……转向了旁边的街道……很快会追上来。”
林知许此刻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刮进来的风灌满了口鼻,开枪的后坐力毫不留情地将掩饰太平的伤口震得崩裂,剧痛之下,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如果……如果后面只有一辆车,或许他还能撑一撑,若两辆……
林知许紧咬牙关,手指摸索着向前,直到指尖触及到熟悉的布料,再一点点拉到自己身边,去寻找那个深深的衣兜。
直到那抹沉甸甸的冰凉入手,心总算是沉静。
手指轻轻按压,表盖无声地打开,林知许缓缓举起,想再看一眼那张照片。
可究竟是太黑了,还是这张照片太小?
终究是看不清楚。
自相遇到重逢,从心怀叵测的谋算,到情不自禁的交融,却始终随波逐流,半点不由人。
就连最后想死在离你近些的地方也是不能。
人们都怎么说来着?
这叫情深缘浅。
对,缘浅。可我不甘。
到时候鬼差若勾我的魂,我不和他走,就赖在奈何桥头,你别着急来,我愿意多等些时日,最好是七八十年。
到时候你再告诉我,人间变成了什么样。
砰€€€€!
巨响伴着车身的剧烈抖动,惊醒了几乎已经陷入昏迷的林知许,耳边此起彼伏,却是两个惊恐焦急的声音在不停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与此同时,是后面的车逐渐靠近的声音。
他们的车中弹了。
风吹过胸口,是一阵濡湿的凉,但疼痛却逐渐远去,他没有低头去查看血到底将衣服沾染成了什么样,而是重新握起了那柄枪。
原本还有些光的眼底只剩了恍惚的黯淡,就连身后那耀眼的车灯也无法照亮一丝一毫。
枪口冒出乍亮的火光,可后车仅仅急刹了一瞬,稳得未晃分毫。他已经无法瞄准,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扣下第三枪。
车身在剧烈的颠簸,哪怕是大开着窗依然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此刻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无人再发一言,谁都清楚,若那辆车追上来,他们都会没命。
林知许再次想举枪,可双臂堪堪想抬,却是不能如愿。
怀表再次虚虚握在手中,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凭记忆在门上摸索着,直到触到门扣,略顿,却未迟疑,弯指勾上。
后面只有一辆车了,这门打开,自己应该能为他们挡下一时吧。
“林知许!林知许!!”声嘶力竭地呼喊愈发的遥远,“你睁开眼,就要到了!”
飘忽的意识已经不能分辨这声音来自哪里,手指却始终在黑暗中扣动着门扣的把手,即使已力竭。
黑色的轿车疯狂地行驶在郊外并不平坦的道路上,摇摆间显得是那么狼狈不堪,而紧追不舍的一辆却显得游刃有余,两车之间的距离,一点又一点地被拉近。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冲天的火花与爆鸣的刹车声碰撞在一起,紧接着是一阵紧若暴雨,密密匝匝的枪声。
车猛地停下,堪堪要拉动车门的手蓦然被甩开,林知许犹如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重重砸向了前座,再也无法抗拒地陷入了死眠。
他没看见身后冲天的火光与震耳欲聋的爆裂,也没看到两辆迎面疾驰而来的汽车,以及从车上下来,荷枪实弹的伦萨佣兵。
更无法听到的,是段茂真目眦欲裂,声嘶力竭的呼喊。
唯有被细链缠绕在指尖的来回怀表摆荡,承接一滴,又一滴的,殷红的血珠。
第108章 他说的,是真的。
港岛是个极安稳的地方,与陆地隔着那么一道不宽不窄的海峡,无论那边如何烽火连天,似乎都与这里无关。
谢天武一心向北,是顾不上南边这么一个小小岛城的,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更难得的是,这里有着不输榕城的繁华,足以让这些逃过来的达官显贵们重新过上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日子。
“那个……不是段二爷的情人吗?他怎么又来了。”
喧闹的舞会之中,那一处与众不同的安静显得是那般格格不入,自然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有些日子了,一有宴席舞会他就过来一个人坐着,只有见着从榕城来的新面孔就去打听榕城的情况。”
“说来也怪,段二爷连情人都送了出来,怎么自己却留下了?”
“我听说后面来的人说,他与谢天武还有伯格竟常常会面。”这人啧啧道,“屋里就他们三个人,不知道密谋些什么。”
“一个是叛党,一个是洋鬼,能干什么好事。”另一人忍不住啐道,“只是没想到段云瑞竟是如此大奸大恶之人。”
“现在外头都说段云瑞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当了叛军和洋人的走狗,在为他们筹钱。”
又一轮欢快的舞曲打断了议论,每个人仿佛肌肉记忆一般地扬起唇角,起身滑入场地中央,翩翩而舞。
可安静的那一处,仍是安静的,毕竟有他在的地方,没人会同坐。
林知许托着腮,另只手里摩挲着一块银质的怀表。
他独占了一张圆桌,眼睛不断流转在每个人的脸上,璀璨的灯光随之转动在清透的瞳孔之中,微闪着掩饰眼底的疲惫。
他面色十分苍白,透着大病未愈的单薄,眉眼偏又精致的仿佛一尊瓷像,与这欢乐场中眉飞色舞的人们相比,有着一丝不带人气儿的淡漠,引人频频侧目。
今日似乎没有从榕城新来的人,林知许垂首,不愿再多费一丝注意,目光只聚焦在手中打开的怀表上。
表已经坏了,白色的贝母表盘里有已经干涸的,殷红的血迹。那天流了太多的血,段茂真说他一点意识都没有,偏几个人都掰不开握着怀表的这只手。
血浸在里面,浸坏了。
但他并不在乎这只表是否还能运转,林知许只是懊恼自己怎么就不早点松开手,或许照片就不会被血浸泡。
不长眼的血迹刚好就从段云瑞的身上淌过,模糊了他的面容。
就好像不祥之兆一样。
林知许的心头猛然一跳,他啪地一声合上表盖,阻止了自己这不吉利的胡思乱想。
满屋的人不都还在议论猜忌,甚至谩骂着他,所以他一定是在那两只恶兽之间游刃有余,尽在掌握。
他还活着。
可无论怎样用力安慰自己,心却越跳越快,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林知许放下怀表,用已经发麻的手指把药拿出来,和着水颤抖着吞下去。
令人窒息的咳喘可以平复,可心头的不安却愈演愈烈。
林知许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蓦然抬头,目光穿过人群,与入口处迅来的段茂真猛烈相撞,快到段茂真还来不及粉饰眼底那一丝慌张的悲怆。
他愣愣地站起,看着段茂真奋力拨开人群向自己而来,热闹的舞曲却在此刻乍停,舞池之中快乐旋转的男男女女诧异地停下,林知许也转头看向舞台上的,那个一脸喜气,阻止了乐队演奏的中年男人。
“特大喜讯!特大喜讯啊!!”
林知许的手臂猛然一紧,段茂真已来到身侧,也不顾被撞得倾倒的座椅,赤红着一双眼拉起他就向外走,
“池医生怎么说的,让你休息,休息!你又来做什么,他们这些人只会说风凉话,只会诋毁!”
过大的动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尤其台上之人,目光扫过拉扯着向外走的二人,神情中带上了鄙夷的快意。
但他很快将目光收回,从容地拿起一旁的话筒,声音响彻大厅,
“最新的消息,战事有了重大转机!”
被拉扯着向外走的林知许蓦然站定,可下一秒却又被段茂真拖起,
“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嘴里没一句实话!”
“你知道他要说什么。”几个小时未发一声,林知许的嗓音有着微微的暗哑,段茂真不用回答,他下意识躲避的双眼已道明了一切。
其实段茂真已经来不及将他带离,男人激动高亢的声音被话筒放大了无数倍,足以穿透一切。
“联合军已将叛军反压至榕城,他们虽还在负隅顽抗,但也不过是些残兵败卒,剿灭指日可待!”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与欢呼声,有些人激动不已的,霎时间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但台上的男人显然还卖了关子,他微笑着抬手向下压了压,待人群安静之后再次将话筒放在了嘴边,
“谢天武势如破竹,差一点就攻破了京城,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他死了。”
话音一落,底下一片哗然,更有性急的直接大声问道,“是如何死的!”
“说来既是天意,又是报应!”男人露出大快人心的神情,“卖国贼段云瑞不知从哪里得的消息,说是什么有座古墓中有钱财无数。谢天武,还有那个见钱眼开的洋鬼伯格与他一起下了墓。”
就跟听书似的,所有人瞪大双眼,屏息以待,段茂真想将林知许拉走,可手伸到一半,又咬牙放下,背过身去。
“老祖宗可不惯着他们,他三人进了墓,一天一夜都没动静,谢天武和伯格的人急了也进去,结果进去多少就失踪多少,没一个出来的!”男人眉飞色舞,“苍天有眼,那群狗贼没了头狗,马上溃不成军,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回去了!”
惊雷一般的欢呼声疯狂地敲击着耳膜,段茂真转过头,在目光触及林知许的瞬间忽而一阵寒意,周身冰冷。
他并没有如段茂真所预想的那样,或崩溃,或痛哭,又或者与他一样,当场就呆愣住,神识都好似离自己远去,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呆立。
林知许轻抿着只有淡淡血色的双唇,眼神中是愠怒,是不屑,还有一丝淡淡的鄙夷。他转过身,微蹙起眉头看向段茂真,冷冷道,
“你说的果然没错,这些人只会胡说八道。”
“知许……”段茂真并没有附和,他颤抖着双唇,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声音带着低低的,仿佛被砂砾摩擦过的暗哑,
“他说的……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努力码完结章中!
宝子要相信我是亲妈 |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