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追溯到从前也算是诗书人家,可惜后来小辈不争气,渐渐地就从读书转行做了瓷器生意,因为用了古法烧制,胎体薄透,釉色均匀而透亮,故而极受读书人喜欢。
慢慢地生意做大,陶瓷李家在万和城若称第二,便没有哪个做瓷器的敢称第一。
到了近几年,名气更是传到了江南之地,不少江南的世家勋贵都谴人来购置李家瓷器,这价格自然是水涨船高,若是要做定制,怕是排到明年都不一定能拿到货。
“竟这般厉害?”邓绘最喜欢搜集这些精致的物件,哪怕是他不喜欢,摆在他自己的杂货铺里卖,也能卖得出去,便忍不住问,“那我若是想定,还有其他法子提前拿到吗?”
小厮一听,当即笑了:“这您问小的,小的却是不知了,那李家影青瓷听说最贵,价比黄金,就是把小的卖个上千次,都是买不起的。”
既然买不起,那当然就不会有心思就打听这些了。
“不过小的听说,李家的少公子最喜结交玄师,从前他常缠着我家大小姐,后来大小姐被他缠得恼了,便不叫他跟着了。”加上后来大小姐入了提灯卫,提灯卫那是什么去处啊,常年见鬼,百姓虽觉得提灯卫可靠,却并不愿意与提灯卫的人多打交道。
民间有流传一本图册,是很早以前提灯卫的第一任总督画的,画的是教百姓如何正确避鬼,诸如鬼惧日光、也怕神佛,又好比若是见阴太久,阳气就会有损,人就会变得招鬼。
等等一系列,提灯卫常年与鬼打交道,身上虽有玄门功法护身,但百姓还是觉得应当远离提灯卫。
邓绘喃喃自语,玄师啊:“那符师算不算玄师?”
“那当然算啊,符师可是极受百姓追捧的,若有符师大发善心赐下护身符,那必然是祖坟冒青烟了。”小厮说着说着,眼中露出了歆羡的神色,“听说城中毓秀坊的坊主就遇上过一位心善的符师,不过是帮了点小忙,便得到了两枚可以传家的护身符,可真是大大的福报啊。”
这样啊,那看来他可以装一装符师了,邓绘摸着下巴,刚准备再套点什么消息,却见李家方向的鬼气瞬间腾跃,若方才只是萤火之光,那么现在已经有大火燎原之势了。
今夜鬼气如此浓郁,若是孤魂野鬼都被吸引过来,冯素一个人恐怕难以抵挡。
“诶,公子!公子你去何处!不能出门啊!”
邓绘被小厮一把抱住,便扭头把人撕开:“为何不能出门?”
“若无护身符和掩息符在身,出门必会招致鬼魂上身,公子你这都不知晓吗?”
现在知晓了,邓绘自怀里拿出一沓符咒,挑了挑,折了一角黄符递过去:“喏,送你一张护身符,如假包换哦~”
小厮拿着护身符:!!!!!!
他居然如此怠慢一个符师大人,他真该死啊!
但是符师大人一点儿也没生气哎,甚至还送他护身符,呜呜呜,他家今天的坟头是不是冒青烟了?等到休息日,他一定要回家去好好祭拜祖宗。
邓绘出了冯府,便见李府的鬼气更盛,这么盛气凌人的鬼气,哪怕是他都得掂量几分自己的斤两,难怪谭昭说这个世界并不太平了,这何止是不太平啊,这大晚上的就差百鬼夜行了啊。
瞧瞧这一个个的,半夜出来蹦迪,且一个比一个欢,团建啊这是。
邓绘都有点儿想要打退堂鼓了,可他这该死的良心啊,狠了狠心,他从李府的院墙直接翻了进去。
进了李府,体感直接冷了十度,不吹不黑,阴冷潮湿,像是什么正在运转的祭坛一样。
这真是民宅?而不是什么供奉了邪物的阴宅吗?
邓绘忍不住给自己多贴了两张符挥散眼前的鬼气,鬼气真的太多了,多到他都不好分辨方向了,好在古代的建筑都很讲究,特别是有钱人家,他循着中庭过去,终于听到了冯素的声音。
“李承青,定心凝神,莫要叫鬼物侵染你的神智!”
冯素怒呵一声,暗含玄劲,可惜被称为李承青的男子半点儿听不进去,他双目赤红,五爪诡异地延长,且浑身散发着凌厉的鬼气,隐隐有化鬼的趋势。
冯素最擅长斩鬼,但她年轻功力还未深厚,此刻援兵未到,以她之力量,最多再拖延其半刻功夫。
怎么办?
正在她心焦之时,几道黄符迅速飞了过来将李承青团团围住,符纸迅速自燃,不等李承青挣脱,便成困阵。
好生厉害的符师!
她一扭头,果然见到了白日里出手的邓符师。
“多谢符师出手。”她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乃是方才吸入太多鬼气所致,今日她白日斩鬼,夜里又这般奔忙,若能脱困,也需修养好几日才可恢复。
是她太轻敌了。
邓绘却摇头:“先不忙说谢,他有古怪,我虽有驱鬼符,却驱不了它,这说明他与这鬼有渊源,或者说他必然是答应了什么,得成了契约。”
冯素皱眉,李承青并没有玄学天赋,连见鬼的能力都没有,哪来的契约?
“不能强行驱鬼吗?”
邓绘摇头:“最好不要,对他损伤太大。”至少以他的本事,做不到,但如果是谭昭,估计可以,但这是他要掺和的事,不可替朋友擅自做主。
再说了,能跟鬼契约,必然有其原因,哪能随便强行斩断的,这不是平白添因果嘛。
“那怎么办?现下至天明还有两个时辰,他这般模样,您能困住他多久?”
邓绘比了比:“不计符纸消耗的话,困至天明不成问题。但他恐怕等不了这么久,半个时辰内,他身上的鬼若不愿意出来,他肩头的魂火就要熄灭了,你们提灯卫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暂时恢复清醒?”
有是有,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她总不可能让符师一个人守着李承青吧,况且一来一回,时间也不够。
“那就没办法了,这鬼与他因果纠缠,若它不愿意出来,我也不好随便插手。”邓绘往远处望了望,“你通知其他提灯卫了吗?我来时,门外的鬼在聚集。”
应该和这上身的鬼不是一伙的,但显然都准备来分一杯羹,鬼嘛,套路都差不多。
冯素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来之前便通知了,但此刻还未到,怕是围拢过来的鬼物不少。”
夜晚的鬼本就比白日里的强盛许多,李家的鬼气如此旺盛,像是这般的厉害,万和城一年也出不了一桩,冯素想不通,她与李承青几乎是一同长大,这人怎么招惹了这么大的祸患?
“李家其他人呢?”
“都晕了,但他们都只是普通人,若再这么下去,怕是也不能好了。”冯素紧了紧手中的剑,如今唯有一法,可若是……
邓符师却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直言道:“你要杀了他?杀人可是犯法的!”
“提灯卫有职责守卫百姓生命。”在特殊情况下,提灯卫是允许牺牲小部分人性命的,可……冯素下不了手,她习武修玄,为的并不是这个!
她心中恼火异常,就在她欲提剑刺出之时,一只手按在了她拿剑的肩膀上:“定心凝神,冯姑娘,别被鬼气影响。”
冯素这才回过神来,她此刻后背濡湿,心中充满了惊恐,方才若是无人拦着她,她怕是已经要酿成大祸了。
邓绘听到熟悉的声音,那叫一个激动啊:“哇,我还以为你睡死了呢!”
谭昭确实睡得挺香啊,因为屋内布置了隔音法阵他确实没听到外边的动静,但谁让他放在邓绘身上的灵力被触发了呢,好家伙他推门一看,还以为万和城成了鬼城呢。
“你呢,大晚上不睡觉,陪鬼过家家啊?”谭昭伸手指向庭中被黄符捆得扎扎实实的人,“他这玩得挺花啊,引鬼上身,请鬼容易送鬼难了呢。”
邓绘立刻凑过去,他大致是能看出些东西的,但鬼气太盛,难免影响他的判断力:“他是不是请了自家祖宗上身?”
“野祖宗算吗?”
“冒名顶替啊,那这契约是不是可以算不成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它弄出来?”
谭昭感受到冯素的视线,然后点了点头:“弄出来放哪儿?它没出来鬼气都这般盛,要是放出来,全城的鬼都要来了,给你开庙会啊?”
……倒也没必要这么损。
然而正是此刻,盘踞在李承青身上的鬼忽然就开了口:“还是你这小子有眼色!不像这两个,一上来就喊打喊杀,若我不杀了他,反倒落了下乘!”
它说这话时,声音里全是沾沾自喜,俨然是一副得意模样,然而下一刻,它就直接被人一把从李承青的身体里掏了出来,就那种,硬生生地拽出来,它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扒住李承青的魂魄,鬼就已经在外面了。
哦不对,它的鬼体还被人一把捏在手里,挣都挣不脱那种!
这是什么品种的魔鬼玄师!?而且裹在他身上的金色光芒是什么!好刺痛!要命了,这里有人开挂啊!没鬼管一管的吗?
第149章 提灯见诡(六) 是它主动找上我的。
“我没有害过人,你不能杀我!”
厉鬼尖叫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求饶,但这圈环在它周身的金色光芒还是刺痛着它的鬼体,叫它根本不敢耍任何的歪心思。
谭昭将厉鬼从李承青身上揪出来,但因为签订了契约的关系,一人一鬼之间还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连接着,不算牢固,他要是想要斩断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但想了想,谭昭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收束了手下的力量:“知道求饶,还不把你散播出来的鬼气收拢,等着我帮你塞呢?”
“明白明白明白!”
几乎是鬼话落下的一刹那间,李宅内充盈的鬼气就迅速收容了起来,那速度快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厉鬼直接消散了呢。
冯素:……第一次见到这么识时务的厉鬼。
倒是邓绘看出了谭昭用的是功德之力,这得多奢侈啊,用功德抓鬼,庙里的大和尚要是见到有人这么暴殄天物,怕是要气得直接还俗杀人了。
“这不就好了,能商量我也不会诉诸武力,你俩什么关系?是你说,还是他说?”
厉鬼气得自闭,他好歹也是刚刚解封的千年厉鬼,不要面子的啊,见这人解开了它的束缚,当即就钻进了李承青腰间的白玉之中。
它倒是还想作妖,可这么一尊大佛站在这里,它就算是想用李承青的性命去威胁,也实在没有多少胜算。
算了,鬼在屋檐下,总得低低头,这口气它忍了,谁叫它打不过人家呢。
鬼气消失后,李宅内的异常迅速平复,檐廊下的烛火也耀眼起来,冯素将昏过去的李承青扶到大厅,她伸手想要摘下其腰间的白玉,然而还未靠近,她的手指就被鬼气灼伤了。
“强摘无用,它暂时不敢伤害李承青。”
冯素很是敬畏地点了点头,早在白日里她就发现了,此人能与符师平起平坐,且独自一人护卫符师,必是身怀大本事之人,如今一看,果然厉害,只是大魏朝何时又出了这般厉害的玄师?
能在刹那间徒手制服千年厉鬼,这怕是只有提灯卫第一代总督能办成的事吧。
她心中惊疑,但时间不容她多作思考,外面围拢的鬼不会因为李宅的鬼气消散而就此散去,她得尽快去和同僚汇合守卫万和城。
“冯姑娘请安心前往,此处交由我二人便可。”
冯素提剑道谢:“多谢二位前辈。”
说罢,她便跃上屋檐,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而等到冯素离开,谭昭伸手拍了拍桌:“人都走了,还不睁开眼睛?”
邓绘就见半躺在太师椅上的男子唰地一下睁开眼睛,脸上瞬间就乐了:“李公子,你不会是喜欢冯素姑娘吧?”
“你你你你€€€€胡说些什么!”李承青当即应激反应,说完才觉得自己反应太大,忙说,“你们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邓绘啧啧两声:“别演了,戏比我这位朋友还差,我二人好歹也救了你,你这就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啊?”
李承青讷讷,说不出话来了,他已经想起来自己睡前的经历了。
“多谢二位救我,二位若有什么需要,但凭吩咐。”李承青说完,有些趔趄地站起来,“我父母兄长呢?”
“他们没事,只是暂且吸入了一些鬼气,反正没你严重。”邓绘指了指李承青腰间的白玉玉佩,“这东西你哪来的?请鬼上身,胆儿挺肥啊?”
这也就是命硬,要不然千年的厉鬼,就算没死,也折寿得厉害。
李承青放下心来,浑身又发软得厉害,一屁股就跌坐在了椅子上,就跟被妖精吸干了精气的书生一般:“如果我说是拍卖场里拍来的,你信吗?”
“哪家拍卖场这么不讲究,蛰伏了千年厉鬼的白玉都敢随意买卖,它不怕砸了自家生意啊?”谭昭略有些好奇,示意李承青将玉佩摘下来,李承青刚要说他摘不下来,刚刚晚上他就是因为要脱衣睡觉才招致了祸患,谁知道他下意识摸上腰间,玉佩自己就松垮垮地掉下来了。
什么叫做看人下菜碟,这就是了,李承青气呼呼将玉佩递了过去:“您看吧。”
玉佩到了谭昭手里,明明他没使用任何的符纸灵力,但它乖巧得就跟块普通白玉一样:“梅染枝头,原来这背面也有血渍吗?”
李承青眨了眨眼:“没有啊,这血……”
“哦,懂了,这血是你的。”谭昭翻转白玉的背面,露出红梅白雪的意象,“你与它签了契约,还记得是什么样的契约吗?别摇头,你肯定记得,如果只是它单方面的索求,契约的力量不可能这么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