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嘴上看似很有礼貌,但一个气势汹汹,不请自来,肯定没什么好事,纪传宗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两种可能,一是江氏叫来要他卖秘方的,二是威胁他们搬迁的,无论是哪种,都来者不善。
“吃午饭呢?”龙哥上前敲了敲饭桌,“我跟我手下的兄弟都还没吃呢。”
纪传宗一把年纪了,什么样的小混混没见过,他也懒得跟对方客气,“有什么话你直接说,用不着跟我耀武扬威的。”
龙哥一个手势,让小弟给他拖了把椅子坐下,“我来也不是找你的,是您女婿的,洪先生没在家啊?”
纪传宗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只担心洪令那老实巴交的性子,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也不会说。
龙哥朝小弟勾勾手,小弟从兜里掏出了一张欠条,欠条上赫然签着洪令的大名,欠款的数额看得纪传宗眼前一黑。
“我们来也不是为了闹事的,这不洪先生欠钱了我们的钱,我们这是正儿八经维护自己的利益来了。”
“不可能,洪令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你们别想……”
纪传宗话说了一半,脑子有什么东西闪过,他想起今天洪令的话,又想起了今早洪令在饭馆确实遇上了一个人,但洪令怎么会借这么多钱,他平时连门的不出,这么老实的一个人,借这么多钱是为了什么?
此时,从楼道传来了脚步声,众人的目光纷纷朝门口看去,洪令呼哧带喘地出现在了门口。
龙哥笑得一脸和气,起身走到洪令身边,将人一把揽住,“洪先生,你来得正好,你岳父不相信你找我们借了钱,你好好跟他解释解释,我们可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是什么强盗土匪。”
洪令脑子嗡得一声,那一刻他连呼吸都停止了,整个人如坠冰窖,情不自禁地打哆嗦,他张皇地看向纪传宗,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来,完了,爸爸什么都知道了。
“今早我是答应过你,再多等个几天,但是我听人说恒生指数暴跌,我不懂股市啊,我只知道有好多人跳楼,我也是怕我自己的钱拿不回来,这才找上门来的。”龙哥又冲着纪传宗道,“当初给洪先生借钱,也是看在纪伯的面子上,毕竟你们家铺子生意不错,一般人我们哪儿敢随便借出去这么多钱。”
洪令嗓子里咕噜咕噜的,有什么东西像是要涌上来了,他想要叫龙哥不要再说了,可看到龙哥身后这么多人,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纪传宗没管洪令,转头看向龙哥,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们现在手里也没那么多现金。”
“也是,一般家庭里一时间肯定拿不出来这么多钱的,能意思一点儿算一点儿。”
纪传宗这才扫了一眼洪令,“我房间的柜子里,还有点现金,去拿过来。”
洪令膝盖发软,腿肚子都在打颤,意识到纪传宗在看他,才知道纪传宗是在跟他说话,他回过神,赶紧跑到了隔壁,翻箱倒柜将里头的现金找了出来。
现金不多,是这两个月店里的收益,因为纪传宗一直在住院,也就没时间去存。
龙哥接过钱,在手心里拍了拍,“这回来就是为了提前通知你们一声,你们也好早点做准备不是,行,纪伯果然是爽快人,我们就不打扰了,您接着吃饭。”
一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了门,留洪令独自面对纪传宗。
洪令深吸了一口气,怎么都压不住狂跳的心脏,一开口,声音都是抖散了,“爸……”
“你怎么会去玩股票!怎么会去借高利贷!”纪传宗一把拍在餐桌上,里头的汤水全被震到了桌子上。
洪令扶着纪传宗腿直接跪下了,“爸,一开始没那么多的……真的……他们利滚利……我真的没有借那么多……”
“你难道不知道那是高利贷?是别人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要你签字的?”
洪令哆哆嗦嗦地为自己辩解,“我知道……但是股市之前的行情很好,我赚了不少,就是……突然大跌,赔得不止我一个……我……”
“家里缺了你的钱?你不是说银行卡一直在你手上吗?你为什么想着要去玩股票,你知道那东西跟赌博没什么两样,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洪令伏到地上,蜷缩着身子,恸哭道:“没有……都没有……我就是想……自己也能赚点钱……我真的……”
起初自己真的只是想赚一点儿私房钱,等有急用的时候,能不朝老婆岳父伸手,股市的钱来得太容易了,容易到自己有点飘飘然。
“爸,我就是想能有点出息……我一个大男人整天不是带孩子,就是做饭,你知道街坊邻居怎么看我吗?我……我知道我上门女婿,不应该奢求太多,但是……但是我也要面子,我也想抬起头做人的……爸……”
“我们纪家没有亏待过你,你要是觉得上门女婿这么掉价的话,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没人轻看你啊,是你自尊心作祟,你想没想过巧荷,想没想过尤青啊?”
洪令攥紧了裤子,不说纪巧荷和尤青还好,“家里是没有亏待过我,我也想跟巧荷安安心心过日子,但是最看不上我的就是她,她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她的老公,在她心目中我跟个下人差不多。”
“你说什么?”纪传宗难以置信,原来洪令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女儿的。
洪令被恐惧和愤怒冲昏了头脑,仰起头,索性一次性说个清楚,“我没钱没势,没有选择的机会,您找我做上门女婿,也不过为了纪守拙,您做什么都是为了铺子,为了您的儿子,我们这些人在您心目中也就跟工具差不多,就连尤青以后您都安排好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理直气壮,“您要不要问问您的好女儿,她跟我一点儿感情都没,这么多年还得在一起,她有没有怨您?”
“你……”纪传宗往后退了一步,踢了身后的椅子。
洪令咄咄逼人,“我哪儿会刚到市里,没钱没人脉,一个乡下人没得选择,您以为您谁都没亏欠,面面俱到,都是您自己这么以为,您问问纪守拙,问问纪巧荷,他们愿不愿意听您安排。”
纪传宗涨红着脸,捂着胸口,跌坐到了椅子上,指着洪令,一直怎么都发不出来声音来。
洪令吓一跳,见纪传宗呼吸困难,这才回过神来,他扶住纪传宗,“爸?爸!我说错话了……我……”
看着纪传宗脖子上暴起的青筋,洪令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就放任纪传宗不管会怎么样?他年纪这么大了,住了那么多次院,骤然病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忽然,楼道里的响动将洪令的思绪拉了回来,是纪守拙和莫愚的声音。
“爸?姐夫?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
洪令呼吸一紧,连忙回应,“守拙!快!打120!”
纪守拙看到屋子里的情形差点没站稳,还是莫愚扶了他一把,莫愚推着他往里走,什么都没多问,“先打120。”
救护车来的时候,纪传宗已经昏迷不醒了,车上不让跟那么多人,莫愚安慰纪守拙,“你跟令哥先去医院,我给巧荷姐打个电话就来。”
纪守拙只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连莫愚说了什么都听不见,就见着莫愚的嘴一张一合的。
“守拙!”莫愚提高了音量喊了纪守拙一声,纪守拙这才回过神,拼命点头。
一到医院,爸爸就被推进了抢救室,纪守拙跟抽了魂似的,靠在墙壁站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他心跳得厉害,像是要从嗓子跳出来一般。
良久,莫愚跟纪巧荷才赶到医院,纪守拙看着莫愚跑到他跟前,神智也才渐渐归位。
“怎么会这样?早上不是好好的,爸爸早上才从医院回来的。”纪守拙搓着手,全身都直打哆嗦。
莫愚将他按到椅子上坐着,大手覆盖到他的手背上,“拙哥,没事的。”
纪巧荷接到电话的脑子也是蒙的,到现在才缓过劲儿来,她冲洪令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路上,洪令都在想该怎么解释,是该实话实说,还是……可是自己要是说瞎话,纪传宗一醒,什么都拆穿了,那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洪令,洪令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像是砧板上的鱼,好像在等待自己的死期。
忽然,抢救室的灯灭了,门也从里面打开,纪守拙连忙上前,“医生,我爸爸……”
医生摘下口罩和眼镜,一脸歉意地冲纪守拙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死了?
洪令憋在胸口的气逐渐吐出,死了,这算不算连天都在帮自己?
第35章
纪守拙顿时跟耳鸣了似的,滋滋的电流声在他耳边响起,他转头看向走廊的另一头,今天医院没什么人,但他仍旧听到了纷沓的脚步声,可不管他怎么仔细听,都能听到杂音,都没办法分辨出声音的源头在哪儿。
他木讷地转过头看向面前的姐姐,姐姐正神情激动地跟医生说着什么,光是看口型,他很难知道说话的具体内容,一旁的姐夫扶着姐姐,不让她情绪太过激动。
纪守拙再一次转头,看到了身旁的莫愚,莫愚张嘴一张一合的,眼睛都红了,他极力去分辨莫愚说了什么话,好像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守拙?守拙!”
好像真的是在叫自己的名字,纪守拙后知后觉,他想回应莫愚的,他拼命张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纪守拙却觉得格外漫长,他很艰难地回忆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大家为什么会在医院,他又看向了打开的急救室大门,躺在里面的又是谁。
“守拙!”莫愚焦急地呼喊着纪守拙。
纪守拙这次听清了,是莫愚的声音,他停滞的思绪终于也在这个时候开始转动,他想起来了,躺在抢救室的是他爸爸。
“阿愚……”纪守拙总算是找回了自己声音,只是刚叫出莫愚的名字,巨大的悲伤像是迎面而来的巨浪,他全身一软,瞬间失去了知觉。
合上眼之前,纪守拙能看到莫愚惊慌地扶住了他,他想问问莫愚的,想问问莫愚明不明白医生是什么意思。
再醒来时,纪守拙躺在了病床上,他盯着头雪白的墙壁走神,莫愚是第一个发现他醒的,惊喜地叫来了医生。
医生对着自己一通停诊检查,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让自己好好休息。
纪守拙脑子是蒙的,他朝着病房看了一圈,隔壁病床是空的,病房里只有姐姐姐夫莫愚和他自己。
纪巧荷伸手摸了摸纪守拙的脸,“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爸呢?”这问题一问出口,纪守拙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滴落,他看着他姐姐也在掉眼泪,他姐夫在安慰他姐姐,他只能朝莫愚求助,莫愚肯定不会骗他的,“阿愚,我爸……”
莫愚抿着嘴唇,将头偏到一旁,看到桌子上的矿泉水,他拧开一瓶,哽咽道:“喝点儿水吧。”
纪守拙不相信,固执地不肯接过莫愚递来的水,病房里一片沉默。
“到底怎么回事?”纪巧荷开口,打破宁静,她看向老公,当时只有洪令跟爸爸在楼上,为什么会出事洪令应该是最清楚的。
小半天的时间,变故却是巨大的,洪令早就在心里想好了托词。
他抹了一把脸,神情痛苦,“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干吗的……我跟守拙下楼送了饭,送完饭我就上楼了,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家里吵得很……我当时赶紧往上跑,到家就看到一堆人,爸爸气得不行,那些人很快就走了……”
倒是莫愚抓住了重点,“是先前来店里打量的人吗?是不是赌场的人,令哥你看到没有?”
洪令直摇头,“我不认识他们……都是生面孔,我认不出来……”
难道不是赌场的人,也对,赌场的人怎么会找到家里来。
想到他们这儿现在不太平,纪巧荷追问道:“那是不是威胁我们拆迁的?他们是不是去找过爸爸啊?”
洪令不想让纪家和开发商那边闹得太僵,等纪传宗的丧事办完,他还得想办法游说纪巧荷姐弟俩同意拆迁的。
“不清楚,我只听到他们跟爸爸说什么铺子之类的……都怪我,我要是不下楼,爸爸就不会出事……”
纪守拙挣扎着想要下床,还是莫愚将他拦住,他想去抓洪令的手,“是不是要买我们方子的人?姐夫!是不是啊!”
“我在楼道里听到他们说让爸爸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洪令一脸悲怆,“江氏吗?可是他们之前不是很和气,这次为什么找些小混混硬来?”
纪守拙挣开莫愚的手,不由分说地就要下床,脚刚踩到地上,他差点跪了下去。
莫愚见状将人抱回了床上,这才发觉纪守拙全身都在发抖,他大手按住纪守拙的肩膀,安慰道:“守拙,你冷静点。”
“我不冷静!我要去找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咄咄逼人,我家的方子,我爸不想卖,他们就要逼死我爸吗?”纪守拙瞪大了眼睛,眼白布满了血丝,泪水在他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莫愚看得心惊,但他不敢放任纪守拙胡来,怎么都不放手,两人拉扯间,纪守拙在他手背上抓出了好几道血痕。
“守拙!”莫愚提高了音量,“你现在这样找上门去是没有用的,你没有证据,今天来的人甚至都不是之前江氏的人,你怎么讨说法!”
洪令也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莫愚说的对,守拙,你别冲动,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爸爸泉下有知,肯定不会安心的,你知道的,他最操心你。”
洪令现在只想着快点给纪传宗办丧事,来个死无对证,反正江氏确实觊觎点心的方子很久,上回也是因为他们,爸爸才气得住院,这才就算是他们积一回德,帮自己扛下这口大黑锅。
洪令怕纪守拙去闹,起身走到纪守拙身边,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讲清楚,“我们这些人哪儿能跟他们斗,他们生意人都没良心的,只要能赚钱,人命在他们心目中都不值一提,守拙,你千万别做傻事,家里的铺子就靠你撑着了。”
一听到铺子,纪守拙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整个人都泄气了,他扶着床坐了下来,六神无主,喃喃道:“难道他们就这么无法无天吗?难道爸爸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世了,就没人管吗?”
莫愚觉得这事发生的太突然,太蹊跷,他看了洪令一眼,又不知道从何委问起,现下他更担心纪守拙的情况,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默默握住了纪守拙的手。
纪守拙感受到了手掌的温度,也回扣住了莫愚的手,他向莫愚投去求助的目光,他该怎么办呢?
一言不发的纪巧荷偷偷抹着眼泪,等到眼泪完全制止,才开口说话,“爸爸的遗体不能一直放在医院,洪令,你回去叫街坊帮忙,把灵堂搭起来,请个大师算算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