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元若否认,嘴皮子动了动,欲言又止,憋了半晌又添了句,“谁会生你的气。”
“看你像是生气了的样子。”沈棠说,捉住她的手,用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耐着性子,一下又一下地揉按。
元若确实有点生气,嘴硬不肯承认而已。
这么长的伤口,还留疤了,肯定伤得挺重,可沈棠在电话里硬是一句都没提过,每次都像个没事人似的,连这次她来B市了,这人都还瞒着不讲。
这些年里,沈棠最严重的病痛就是感冒,别的就没了。这人提都不敢提一句,不用猜,保准不是意外,多半跟孟家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元若不说话,反过来抓住沈棠的右手,对方要躲,她就用力攥紧,佯作不耐烦地说:“别动,你坐着。”
“没什么,别看了。”沈棠挣了一下,想要收回手。
可终究是元若更快一步,蓦地把袖子往上一推,让右手小臂完全露了出来。
深长的疤痕有够惹眼的,在橘色的柔和灯光下看着都挺吓人。之前是隔得远没瞧清楚,现在离得近了,才能看到疤痕有多可怖,歪歪扭扭的一条,难看得很。
元若抿紧唇,一言不发,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
沈棠还故作轻松地宽慰她:“没事,已经好了。”
言讫,又挣了挣手臂,执意不让看。
元若也执拗,非得抓着不放。
“让你别动,我看看。”
两个人僵持不下,但最终还是沈棠先败下阵来,这人顿了顿,还是不动了,伸着手臂让元若看。
这道疤是出车祸留下的,车子撞毁了,玻璃破碎没来得及躲开,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抬起手挡在面前,结果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划伤了,鲜血直流。伤口很深,里头的肉都能看见,送去医院后缝了十几针。
得亏那会儿抬手挡着了,这要是伤到脖子或者脸,后果不堪设想。
出事后沈棠一直都瞒着,没告诉元若和元家其他人事情,就怕大家会太担心。隔得那么远,按元若那个脾气,肯定会第一时间就跑去H市。沈棠没敢说,那段时间也没有偷摸回去看人,怕会露馅。
伤口太深,养了好一阵子才痊愈,处处那会儿稍微用力都疼,结痂以后就留下了疤痕,消不掉,没办法的事。
今儿穿外套出门就是为了遮住疤痕,不让元若发现。
“怎么弄的?”元若问,又摸了下那道疤。
小孩儿是她看着长大的,也跟着自己生活了几年,那遭过这种罪。好好的一个人过去,回来就带了这么长一条疤,她连生气都顾不上了,又心疼又无奈。
“撞车了,玻璃碎了划伤的。”沈棠回道,抬手抚了抚元若的脸,半是安慰半是哄,“已经好了,没事。”
元若拧紧眉头:“谁撞的?是不是跟孟家的人有关?”
“一个男的,喝多了,醉驾。”沈棠解释,可没回答后面那句话,不想让元若过分担心。
“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
元若摸着难看的伤疤,心里挺不是滋味。
她了解沈棠,知道这人不会把所有事都告诉自己,也清楚孟家那些人的丑恶嘴脸,打从上次通电话,得知老爷子留了那么多股份给沈棠,她就很是担心,生怕孟知行和孟白那些人会做什么,果不其然,下手这么狠。
这还只是看得到的,别的阴招有多损谁知道呢。
“疼吗?”元若轻声问,拧着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
沈棠说:“还好,开始有点疼。”
“要不是被我看到了,你怕是会瞒到底,怕我找孟白算账么,我又找不到她。”
“不是她,没她的事。”
“那是孟知行了。”元若肯定地说。
沈棠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车祸的事没抓到证据,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对劲,在那些人眼里,股份就是定时炸.弹,多等一天就多一分煎熬。孟知行去医院探望过她,关心不及眼底,言语中的试探成分居多,而其他人对此都较为冷漠。
将沈棠的反应收于眼底,元若低低骂道:“真不是个好东西。”
许是这一句话不够解气,她又嘟囔了些别的。元若平素都是比较明理的人,鲜少骂人或是发脾气,这还是第一次在沈棠面前这样。她有点强势,把沈棠的右手拉到自己腿上放着,不由自主地反复摸着疤痕。
沈棠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什么,安安静静地听着,最后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好了,真没事……”
元若抱住小孩儿的腰,也不继续说了。
有些事挺无奈的,老爷子算盘打得好,坑人都不带眨眼,他把那么多股份留给沈棠,根本就没想过沈棠接下来的处境,小崽没经验没靠山,身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在孟家孤立无援。股份不能给那些人,但也不能乱动,至少在没找到可靠的人之前不能乱来,哪怕要卖给第三方,也必须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做足保障,确信对方靠得住,不然要是被别人联手坑了,或是出卖,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
孟家那些人可不是善茬,指不定在盘算着怎么对付沈棠。
小崽现在的处境很难,犹如抱着金子逛街,谁都惦记着。她倒是挺想抽身的,然而都到了这一步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哪有那么容易,怎么进,怎么退,怎么对付那些在暗中使绊子的小人,得想清楚才能行动。
都到这边来了,元若没再回隔壁房间,将就在这里住下。她俩一块儿洗了澡,然后躺床上,关灯,抱在一起聊天,双方都不着急,反正夜还长。
元若给沈棠说了说C城那边的情况,连开餐厅遇到的资金不足问题都讲了,不再瞒着沈棠。
她有别的心思,想着自己都主动交代了,小崽应该也会多聊聊在孟家的情况,可是沈棠没说太多,讲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她憋不住,一再讲到股份的事,还说笑似的给支损招,让把股份卖给对家,但说着说着她自己就给否了,风险太大,没必要。
这么做跟刨孟家的祖坟没啥区别,到时候孟知行和孟白还不得发疯,极端起来会做出什么事谁知道,到时候可不是撞车那么简单了。
沈棠安静听着,搂住元若,凑过去说:“跟你讲点事。”
元若一怔。
小崽低低说了几句话,有关这些事的。她已经有所准备,不会任别人欺负,末了,低声又说:“别担心,过阵子就好了。”
元若将信将疑:“真是这样?”
“嗯。”沈棠点头,一脸正经认真,“放心,没什么的。”
床头的小灯被打开,橘色的灯光溢满房间。元若搂住沈棠的肩膀,拥她入怀。
外面下雨了,淅淅沥沥。
斜飞的雨点绵密,沾湿了玻璃窗户。
第四十七章
B市的气候与C城差别挺大,下雨天更冷一些,风刮得挺猛,但外面的街道上依旧有不少车子在穿行,夜晚繁华而热闹,灯火不歇。
元若不再是引导的那个,沈棠更主动些,亲密是件值得享受的事,两个人都沉溺在其中。
后夜里,关了灯,两个人靠在一起,元若乏累地合上眼睛,一会儿,又去摸沈棠受伤的胳膊。
房间里太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依靠触碰感受到彼此。沈棠任由她摸,还往她那里挪了些,挨在一起。
元若说:“毕业了做个文身遮盖吧,纹个有纪念意义的图案。”
沈棠侧头瞧了下,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顺应着回道:“好。”
倒不是嫌弃这道疤,元若不在乎这些,只是心疼小崽,年纪不大,却留了个这么难看的痕迹,遭那么多罪。
受伤不是值得回忆的事,还差点丢了命,这道疤不值得留念。
元若翻了个身,摸索着过去一点,半趴在沈棠身上,将脑袋枕在对方肩上,兀自缓了缓神,低声说:“下回别瞒着我了,不想要我担心就别自己一个人扛着,我不会做什么的。”
“知道,”沈棠说,凑过去亲了亲她,“不会了。”
感觉有点冷,元若把这人抱得更紧些,又在对方背上摸了两下。
房间里安静了两分钟,谁都没说话。见一面不容易,异地向来难熬,分开的时候想得很,见到了又难以表达自个儿的心情。
许久,元若问:“贺铭远过来做什么?”
“有点事,”沈棠说,把手放在她腰后的地方,“他最近有个实验项目,需要资料,S大那边没有,我在帮他找,正好他这个星期有空,干脆就过来一趟。”
元若动了动身子,“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
找资料嘛,要么电脑发送过去,要么邮寄回去,何必亲自跑一趟。贺铭远肯定还有别的事,哪可能只是为了这个。
她没再问,不过沈棠如实说了。
“顺便来散散心,他要出国了,可能会在外边定居,毕业以后不一定会回来。”
元若一愣:“哪个国家?”
“美国。”
“才决定的?”
“不是,”沈棠回道,“读大学那会儿他家里就有这个意向,但他不愿意走,非得留在C城。”
至于为何坚持留在C城,沈棠没细说,可元若不用猜都晓得,因为纪希禾。
留学这种事,有条件的家庭一般从初高中就会考虑了,相当一部分人会让自家的孩子读完高中就申请国外的大学,早早就出国学习,有的人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这种现象很普遍,人嘛,往高处走,在别的地方有更好的未来和发展就不会再选择低起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故乡情怀是一方面,自由和选择权又是另一个方面。
贺铭远要出国定居,以后都不回来,多半是举家移民那种,难怪之前和纪希禾闹成那样,两个人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相差实在太远了。而且即使最后贺铭远不出国,选择留下,以后也可能会面临着许多矛盾。
元若曾对纪希禾的决定感到遗憾,现在乍一想却觉得那样的决定才是对的,差距太大,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硬凑在一起,提早散了还能留个念想,以后闹掰了才叫恼火。
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这点永远不会变。
思及此,元若又想到了自己和沈棠,早先她俩也差点闹矛盾,抉择不定,其实认真想一想,如果真的合适,确实没必要把对方推得太远。因为一味地躲避,而不去解决问题的话,两个人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上次的事就把她俩拉远了,而这次孟家的变故又将她们聚拢,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元若觉得庆幸,还好。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他问过纪希禾没有?”
“没,”沈棠说,“算是放下了吧。”
不然也不会同意出国,早就回C城找人了。
感情时而坚定,时而脆弱,曾经可以坚持暗恋许多年,一旦放弃就真的放弃了,比谁都决绝。
都是一念之差。
元若嗯了声,不再提及这些。
反正跟她们关系不大,别的事管不着,终归只是旁观者。
今晚的元若与平时不同,她低身凑到沈棠耳边,小声地问:“想我吗?”
沈棠抱着她的腰坐了起来,亲昵地说:“想……”
她抚着对方的脸,又摸向匀称的后背,故意诱导似的问:“有多想?”
落在耳朵尖的气息教沈棠停滞了片刻,随即她顿了顿,像是反应不过来,过了两秒才缓过劲儿了,接着柔声说:“昨晚做梦见到你了。”
元若扬了扬下巴,莞尔:“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