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22章

阿隼小心翼翼望了女子一眼,开口答道:“不曾受伤。”

塔娜姑姑一顿,瞄向阿隼面颊上那道糊了药膏的口子,但什么也没说,继续闷头干事。

帐内一时只有灶炉的嗡嗡响,很快闷热席卷全身,罩着他在这四角小方里站立不安。他晃头转着看了一圈,寻思着做点什么,却奈何无处下手。

这时,宝娜生巴巴地开口,话是向塔娜姑姑说的,目光却直直盯着他,活像他身上染了什么出彩的地方似的。

女子扬头说:“我去给符€€送膳了。”

塔娜姑姑招招手没说话,只见女子穿过来,走到他身边身形停了一下,于是一个十分清晰的冷哼被阿隼尽收耳中。

阿隼嚼着白面饼有些无措,睁着双眼无辜地注视着女子离开厨帐。他终于明白为何所有人都不敢惹她了€€€€这分明是个小霸王,比大庆那位娇生惯养的公主还要难相处。

帐内再次没了人息。塔娜姑姑忙于手中的活,也没有功夫闲唠。倒是男子独自在那儿站了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

“塔娜姑姑……”阿隼蓦地叫住妇女,神色纠结,嗫嚅着:“你可知……殿下喜爱吃什么?”

塔娜姑姑意外地望向他,边和面边道:“殿下自小便爱甜食。”

阿隼眼睛一亮,托着胳膊半掩着咳嗽一声试探问:“那殿下……吃过中原的糕点吗?”

塔娜姑姑笑了一声:“小殿下自幼吃我做的奶糕长大,哪吃过那些?”她想了想,忽然赞起来:“不过我听说啊,你们中原的糕点极其精巧,口感也好,若是我能学个一星半点的手法,小殿下以后定是恨不得天天跑我帐内要糕点吃。”

想着少年追着人要糕点的情景,阿隼也忍不住扬唇,但很快又落下来。他摸摸鼻子,咬住剩下的半张白面饼,伸手开始卷自己的衣袖。

拿下嘴中的饼,他问:“还有稻米吗?”

塔娜姑姑空出手指了一个地方,奇怪道:“你要做什么?”

“米糕。”阿隼噙住一抹笑,飞快地将手里的饼吃完。他大步过去舀起一勺米泡入水中,解释起来:“中原的米糕很好吃,我想殿下应该会喜欢……正巧我会一点,便想着做给他尝尝。”

他想,人要学会知恩图报。今日他给勃律做了米糕以示救命答谢,这件事便谁也不欠谁了,日后想起来也不觉得内疚亏心。

塔娜姑姑笑起来,感到意外:“你像是握刀子的孩子,不像会这些的模样。”

阿隼心中一惊,淘米的手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初。他深了眸子,盯着身前的水汪,一眼好似望到了往昔。他驻在那里,背脊凉寂,让人看了莫名心疼。

他终是轻叹:“事往日迁,今是昨非……恐怕如今的我才是我罢。”

第四十章

一炉米糕还未出炉时,听外面有人说小殿下回来了,但心情不大好,直接谴出所有人,叫了符€€在主帐里谁也不知在单独聊些什么。

许是要聊那些刺客和二王子的事儿。阿隼想着,蹲在灶前拨拉着里面烧焦的木柴。

这时,宝娜返回厨帐,将踏进帐内便问道一阵香喷喷的气味,她猛吸鼻子问道:“这是什么?好香!”

“是米糕。”阿隼回她。

“米糕?”宝娜凑过头一看是他做的,立刻耷拉下脸。她没好气道:“可没人敢吃你做的东西。”

阿隼回头看她,心里发酸,然而还没开口,一旁的塔娜姑姑便一掌将女子揪到了身边,责她:“殿下都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去跟前伺候着,在这瞎乱什么。”

“哦。”宝娜委屈地揉揉胳膊,赶忙跑到一旁准备食盒,七下八下的收拾好灰溜溜地再要出帐:“我去将这些膳食给殿下送过去。”

瞧着女子匆匆忙忙地从塔娜姑姑的身边离开,阿隼叹口气,盯着燥热窜动的火苗发了好久的呆。

这厢,少年在主帐里驾着腿来回擦拭着沾了血的银刀,等擦到第五遍时,才见符€€端着碗碟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见人进来了,少年手下动作一顿,正巧银光一闪而过晃到男人的眼前,叫他不禁腿一软,却仍跌撞地自觉找矮椅坐了下来。

那宝刀上面还有一点血迹未擦净,勃律嫌弃地抓住粗布用力狠狠擦了两下。

这气势有点吓人。

符€€悄悄埋头扒拉了口白饭,却不敢咽。他不知道勃律是在延枭那里又受了气还是怎么,总归这小殿下面色不太好。

€€€€相当不太好。

少年擦好银刀,来回端详,未再发现旁的瑕疵,这才满意地扬起眉。随着他收刀的间隙瞟见了缩在一旁的男人,高大的身子团在矮椅里甚是好玩,让他呵笑出声:“你这是怎么了?”

符€€艰难地咽下白饭:“你把延枭杀了?”

“你脑子犯什么浑。”勃律骂道,“我若杀了他,你吃的就是最后一口饭了。”这话一出,反叫他咧开嘴露出一颗小虎牙,嘻嘻笑着再道:“不然你多吃点,吃饱了,没准延枭明日就被我杀了,到时候你同我一齐向父汗负罪。”

符€€忙摇头:“我还没娶女人呢,要负罪你拉着阿木尔去。”

勃律嗤鼻,身子一歪倒在了榻椅上,不咸不淡道:“我这好二哥死不了……他恼羞成怒地同我打了一架,可惜技不如人,还是败于我刀下。”

“你伤了延枭?”

少年将宝刀放在身旁,双手枕在头下闭上眼,不屑冷哼:“我没有把他手指头砍断就已经很仁慈了。”

“他承认是他做的了?”

“我二哥怎么看都是废物,倒是这点实诚的很,他那藏不住的神情让人一瞧便明了。”勃律沉默,静了片刻,重新开口,不过这次的声音没有方才明亮,好似被盖了厚厚的纱,又闷又沉。

“这件事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是真的想置我于死地。”勃律睁开眼,悠悠吐出口浊气:“以后就不是争功斗权了,而是博命。”

符€€蹙眉:“大可汗不会容许他的做法。”

“延枭的杀意来势汹汹,是我曾经都不曾看到的。”

穆格勒里三个王子从小针锋相对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博得是大可汗心中最重用的位置,可从来没有到致死的地步。如今那个儿时为了一只弓箭便与其相斗争抢的人,现在却将箭刃对准了自己,当真是生了一副好心思。

正当沉思着的时候,宝娜来给小王子送膳食。符€€厚着脸皮又添了份饭,憨笑着借着勃律的菜食继续吃了起来。

“你怕不是饿死鬼投胎来的。”宝娜气道。

符€€缩缩脖子,“诶呀”一声:“你瞧你家殿下,正闭目养息呢,哪有功夫用膳。”

宝娜抬头望了一眼,果然小殿下复而闭上了眸子,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好似弱了几分。她又垂眸瞧眼面前大口扒着白饭的粗狂男人,恨铁不成钢地要去夺他的木筷:“你个蠢木头,你能不能给殿下留点!”

两人对着四个菜碟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吵得勃律实在是在榻上躺不住了,哗啦一声掀衣坐起,黑着脸下地坐到符€€对面,瞪他:“你是想饿死我?”

符€€含糊不清:“我今日把那十具尸体都反复检查了遍,甚是辛苦,你还克扣我伙食,真是不义。”

说起这,勃律问:“可还有别的发现?”

“没了。”符€€摇头,“那些腰牌都回收拿去比对了,也将他们身上的东西全卸了下来。问了一圈,都说没见过,不是我们狼师的人。”

“在狼师里藏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当真是好样的。”勃律不禁赞了延枭一句,“他仿着狼师的印记打造腰牌,让他的人宽衣举止做到如此地步,也是不容易。”

少年叮嘱他:“务必将狼师的所有人都彻查一遍,断不能再留下一只老鼠。”

这顿膳用到了午后,将近日落的时候,阿木尔回来了。

前脚将踏进主帐,声音随着后脚就传进了帐中每个人的耳中。

“殿下,都查明了,大帐那边共有五十七人佩袖箭,其中大王子麾下十一人。大帐的战士们通常挥刀,上战场不会佩戴这物什硌手。”阿木尔犹豫开口,“可是二殿下那边探不进去,还未探查。”

“不用了。”勃律揉着眉心,疲惫不堪地叹口气:“那个人不会是延枭的人,他要杀我不会让人再半路跑掉。”

“那便是大殿下了?”符€€猜测。

勃律默了良久,开口问:“大哥的腿好了?”

阿木尔皱起脸:“怎会如此快?伤筋动骨一百天,听闻如今还是那样,地也下不了,整日躺在榻上骂必勒格。”

“哈哈哈。”勃律轻声笑起来,“一个行动不便的人,不去讨让他断腿的人,闲的发慌来‘慰问’我作甚?且再说,我与他之间都多久互不干涉了,各带各的兵,平日里虽有看不对眼地方,也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足轻重,更不至于置人死地。”

他忽然从榻椅上坐直背脊,乐呵的有些欢地插了一嘴问:“对了,大哥的腿到底是如何断的?”

阿木尔想了想:“大殿下的人被封了口,不让透出半句……不过据大帐有人瞧见传,是必勒格的马冲撞了大殿下的马,让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少年听后啧啧咂舌,这声过后话锋又被拽了回来。

“我检查过了,射这些袖箭的人力道迅猛,比一般的要钻的皮肉更深些,定是个惯用此物之人。”符€€冲阿木尔道,“你可有查谁多用袖箭行事?”

“也太多了。”阿木尔微微沮丧,“据我所知,就大可汗身边就有三人是从小练此物的,袖箭运用起来精妙绝伦,去年的那雅尔大会上有一人还凭借袖箭赢了满贯。”

“这件事还是多留意些,调查的有进展了随时向我上报。”勃律感到十分伤脑,目前除了延枭,他还真想不到族内还有谁会对他下死手。

“会不会真的是外族人。”阿木尔思考,“与乌兰巴尔部勾结的小族也有同我们相近的,悄无声息潜伏在四周也不是没有可能。”

勃律是草原上所掠之战战无不胜的狼神,有这样的人在穆格勒就是攻不破的地方。这里有太多人觊觎穆格勒部,有太多人想让他死。

但勃律心有直觉,只是摇头否认:“不,我觉得还是穆格勒里的人。这件事赶得太巧,一时之中接连撞见两次,不是时刻注视着这边做不到如此相接。”

阿木尔烦躁地晃晃头,气急之下坐在符€€身边抢过他倒水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润口。

“话说回来,勃律你今日去二殿下那方可讨到了什么说法?他为何要抢狼符?为何要杀你?”这下不止符€€奇怪,所有人都奇怪起来。

€€€€好端端的过了十几年,怎么突然起了杀心?

阿木尔惊道:“你去延枭那里了?”

“是啊,一刀下去废了他的左手掌,短时间内怕是见不到他的身影了,估摸着要在自己帐内哭上几天。”勃律咯咯笑了两声,有点幸灾乐祸的滋味。他继而道:“旁的没探到,不过那家伙被点了几句就怒火中烧,朝我打了过来,想不知道这件事不是他做的都难。”

阿木尔感到有些担忧,他紧拧着眉不安地看向小殿下,沉声道:“二殿下是不是生了什么我们都未查觉的野心?”

勃律听后忽然不确定了:“他怕是不敢……”

“殿下,二殿下手中多年未有实权,这在部族里早就成了闲话……你与大殿下都为部族征战多年,怕是他对此已然生了别样心思了。”

勃律沉默了。这点他从未想过,在他的印象里,延枭缩在穆格勒部几年都未有什么大作为,自是没有胆量打这些心思。若是当真同阿木尔猜测所言,延枭真的生了野心要谋反,怕是这穆格勒部要乱了。

他头痛不已,喃喃开口:“我不知道……”他真不知道,他认为穆格勒部的人都应该衷心着大可汗,谁也不会存逆谋的心思。族人不会有,他们三位王子更不会有。

大可汗是带领他们驻足草原的领袖,是仅次于天神的人,逆了大可汗相当于背叛了天神,背叛了草原。

勃律揪着眉心,缓出口气。

帐内的三人瞅着小殿下,均沉默地一语不发。宝娜委实心疼,赶忙给勃律倒了水递上来。

眼尖得符€€一偏头瞧见了一个亮晶晶得物什,他倏地开口叫起来,打破了这番僵硬:“勃律,你手边那是什么?”

勃律闻声侧头一看,和自己宝刀放在一起的,还有另一把佩刀,品相上成,粗略瞅一眼也算把好刀。

他竟是忘了这个。勃律扬手一探,将这把刀扔向符€€:“我不是还欠你把刀吗?这是今日我从延枭那里顺来的,送你了。”

符€€哇哇大叫,抱住新刀爱不释手,可过了会儿又奇怪:“可上次比武我输给你了。”

勃律不耐烦:“你爱要不要,不想要就还给我。”

符€€不乐意,将新刀握的更紧了些,断然没有还回去的一丝。他还不忘仰头向一旁咬牙切齿嫉妒到眼红的阿木尔炫耀,弹响两声刀柄。

晚些时候,几人一同出了帐子。阿木尔继续调查他袖箭的事,符€€则配着新刀要去彻查狼师€€€€说好听点是彻查,实则是带着新刀炫耀一圈。

勃律在帐内坐的无聊,也想同符€€走走。身子将将离开榻椅,宝娜就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念叨上一嘴,指着榻椅上躺着的银刀说:“殿下以后还是时刻佩戴着刀吧,宝娜真是怕哪天回来见到浑身是血的殿下。”

勃律无奈:“只是在狼师里走走,还不至于。”话虽如此,但他为了让宝娜放心,还是挂上了宝刀。

怎料一出帐子,一抬头撞上了阿隼。

男人的黑瞳在看见他的那刻闪闪发亮,亮的他以为黄昏时分也升了星星,如此耀眼。较好的皮相镀上一层余晖,更添了几分俊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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